小丫鬟怯生生地看着她,见她执意如此才抱着香料盒子退下。青萍明白阿菱的意思,摇头笑道:“这值什么?以后你住的地方只会被这里好上十倍百倍。”
阿菱想象不出比这间屋子还要好上十倍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而青萍跟她说话的口气中总是透着淡淡的奉承之意,她觉得不太自在。
好在赵妈妈适时的出现打断了对话,她今天穿了件朱红色的褙子,显得比平时略胖一些,依旧笑眯眯的:“两位姑娘看着气色不错。”
青萍跟赵妈妈寒暄了两句,把地方留给了她们,赵妈妈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老夫人准备这月十七送你去郡王那儿。”
阿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讷讷地答应了一声。趁赵妈妈打量屋子的功夫,阿菱终于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您为什么要帮我?”
赵妈妈:“你知道,我和你姑姑是旧相识。”
阿菱想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可是我觉得您似乎有意在帮我。”
在阿菱的印象里,姑姑和赵妈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若是情谊深厚,姑姑临死之前恐怕就会把自己托付给她。可姑姑的遗言里没有一句跟赵妈妈有关,只是一遍遍嘱咐她不要在人前露出容貌。而赵妈妈自打回府后,就一直为了她的事在老夫人面前转圜,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维护她。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朱姑姑病重的那年阿菱是九岁还是十岁?总归已经记事了。赵妈妈又看了眼阿菱,那张姣美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疑惑,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赵妈妈微微苦笑:“那时候我每回去探望她,总能看到你伏在她的床头陪她说话,可只要我一来她就会把你打发走。她身体越来越差,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告诉她可以把你送到老夫人身边当丫鬟,这是人人都羡慕的差事,她却没有答应。”
阿菱不置可否:“姑姑更愿意让我进厨房。”
赵妈妈:“她是怕你步了她的后尘。”
阿菱攥紧了双手,直勾勾地盯着赵妈妈,赵妈妈疲惫地闭上眼睛:“她这辈子吃尽了容貌上的苦头,怕你受人觊觎,所以才费心教你藏拙。”
阿菱:“是谁?”
赵妈妈一怔,阿菱追问道:“有人对她做了什么?是吗?就在这个府里。”
阿菱一直不明白朱姑姑当年为什么会一病不起,给姑姑看病的是京城百草堂的坐堂大夫,每碗药都是她亲手熬制然后盯着姑姑喝下去,可姑姑却一天比一天衰弱。到最后四肢消瘦,腹部微凸,大夫把过脉后连连摇头,一张药方不留就转身走了。
到底谁会来害一个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姑姑呢?阿菱那段时间成了惊弓之鸟,朱姑姑却对死亡看得很淡,轻轻摸着她的额发说:“生死有命,你不要害怕。”
阿菱早就把那些猜测埋进了心底,直到再次看见赵妈妈她才不由自主地发问:“当年是您帮她装裹的,您知道什么内情吗?”
赵妈妈左眼皮跳了跳,没有急着回答阿菱的问题,而是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摆在膝上的双手:“别把自己的手捏疼了。”
赵妈妈缓了口气才道:“你姑姑一向与人为善,府里没有人想要害死她,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阿菱脑子里还在想赵妈妈话里的“觊觎”二字,她隐隐生出一个念头,话未问出口就被赵妈妈按了下去:“孩子,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姑姑不是被人害死的,其他的事她没告诉你说明她不想让你知道。”
赵妈妈直视着她:“我做这些不只是为了帮你,郡王身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伺候,这是老夫人的心愿。”
听到郡王两个字阿菱神色不变,仍然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赵妈妈心中满意,嘱咐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讨郡王的喜欢。”
赵妈妈不愿意再提姑姑的事,阿菱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心中郁郁,没有接着话往下说。
赵妈妈又问:“几个妈妈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妈妈们教的那些东西她都囫囵记下来,至于学得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反正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
阿菱委婉地道:“听说郡王向来不近女色。”
赵妈妈没有否认:“所以才要你用心,为老夫人解忧。”
赵妈妈又细细嘱咐了一通,无非是要她摸准郡王的喜好早日诞下子嗣一类的话,阿菱心里没底,只得低头乖巧应下,而后才将意犹未尽的赵妈妈送出门。
“赵妈妈!”
阿菱刚转过身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王妈妈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早听说您回来,一直没逮着机会给您请个安。”
话音未落,王妈妈脸色一僵,她盯着阿菱看了一眼,像被针扎了似的闪开了目光。赵妈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是你啊,近来一切可好?”
王妈妈笑得很不自在:“好,好。”
赵妈妈差点都要忘了高家退亲的事,看她神色慌张才猛地记起来,不动声色地道:“我还有事,就不同你多说了。”
又扭头去看阿菱:“好孩子,不必送了,回屋歇着吧,老夫人赏下来的衣裳首饰,你也得好好归置归置。”
王妈妈哪里还好意思待下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赵妈妈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往后,这些人一辈子都只能跪在你的脚底。”
阿菱心里有些烦躁,盯着腕上的玉镯没有说话。
姑姑的死一定另有隐情,赵妈妈不肯透露,想来背后之人身份不容小觑。是沈尚书,还是大老爷,二老爷?赵妈妈气定神闲地告诉她不必再为此事揪心,恐怕是算准了她查不出罪魁祸首,即便查出来了也没办法替姑姑报仇。
阿菱慢慢褪下腕上的玉镯,温润的玉在暗处似乎也莹莹生光,镯子沉甸甸的,包围她的一切却又轻飘飘的。再富贵再华丽又如何,那些人能赐她锦衣,也能在顷刻之间收回,这些从来都没有真正属于她。
一个任人拿捏的泥偶,要怎么查清七年前的一桩命案,又要怎么替姑姑讨一个公道?
阿菱拿帕子盖住脸,挡住了此刻略显狰狞的表情,急促的呼吸慢慢趋于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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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一晃而过,当晚岳圆拎着一只包袱走进寿春堂的厢房,看着穿戴一新的阿菱轻轻叹气:“张婶子和小丫都很舍不得你。”
阿菱这回没被关在屋子里,但老夫人不许她离开寿春堂,她这些天要学的东西很多。敞开包袱皮就看见张婶子给她做的两身里衣,小丫也往里面塞了几只彩绳打的络子,阿菱眼睛一热:“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见上面。”
岳圆被她说的心口发酸:“你过去那边,万事要小心。”
阿菱忍住眼泪,点点头:“你也要好好保重。”
两双紧握的手慢慢松开,阿菱深吸一口气,在青萍的催促下走出屋子。石榴红的织金广袖裙在灯下光彩耀眼,满院的丫鬟都盯着她瞧,青萍低声道:“我送你出去,角门那里有马车侯着。”
阿菱点点头,被人引着一路坐进马车,青萍放下车帘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慌。白底绣粉杏的帕子滚过湿漉漉的掌心,阿菱盯着青色的车帘重重地叹了口气。
已经入夜了,马车里一片昏暗,不知驶过了几条大街,车夫才提着缰绳长吁一声。她听见郡王府门口侍卫的呵斥声,送她过来的老妈妈赶紧走上前解释一番,得知是沈府来人,侍卫才松口说进去通报一声。
马车从偏门驶入,一个老太监端着胳膊站在马车前,有些倨傲地道:“掀开帘子。”
老妈妈连忙掀开车帘,车旁有人高举着灯笼,老太监眯着眼睛看向端坐在车内的阿菱,当下便是一惊。
老太监脸上的不以为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人真是郡王亲自选来的?”
老妈妈笑盈盈地道:“正是。”
老太监又看了阿菱好几眼,声音尖细:“郡王这几日心情不太好,若刻意欺瞒,我可不敢保证姑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阿菱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妈妈一心只想赶紧把阿菱塞进郡王府,急切地承诺着:“哪敢隐瞒郡王,这位江姑娘做粥的手艺极好,郡王夸过许多回。”
老太监勉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跟我去见郡王吧。”
郡王府占地广阔,朱楼高台,皆雕梁画栋,比之沈府更多了一分轩昂壮丽,尤其在夜里看过去,处处都透着冷峻不可攀的味道。阿菱紧跟在老太监身后,只觉得舌头都打了死结往里堵着嗓子眼,压根没心思去跟老太监打探什么。倒是老太监看她还算安分,多提了一句:“郡王如今正在书房,我帮你报上一声,至于要不要留下你就不好说了。”
阿菱:“是。”
郡王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书房里那个女人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老太监对上那双莹莹美目差点就说漏了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发现身边两个小太监还频频望向阿菱,当即呵斥了一声:“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谢恒殊的书房坐落于郡王府的东南角,掩在一片苍翠的竹林之中,林中有数道小径,不算难行,阿菱今天穿的却是一双软底鞋,踩在上面颇觉磨脚。
离书房越近,老太监的脸色就越发肃穆,压着声音对守在院外的两名侍卫道:“快去告诉吴公公,沈府老夫人送了个姑娘过来。”
“你不能杀我!”
院里忽然响起一道尖锐凄惨的叫声,阿菱脸色一白,仓皇后退半步,老太监身形狠狠一晃,两片嘴皮子抖个不停。
阿菱听见他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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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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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殊坐在廊下的黄花梨木圈椅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把匕首玩,拇指推开镶着红宝的刀鞘,反手在火光下试了试挥斩的角度。
两边站着的侍卫高举火把,神色肃穆,不远处的庭院中一个被捆起来的女人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郡王殿下,别装了,你根本不可能杀我。”
她四肢被紧紧地缚在木桩上,却丝毫不见惊惶,舌尖慢慢舔过唇齿,神情如蛇吐信一般妖异诡艳:“你早晚会知道裙下臣的销魂之处,到那时……”
银光一闪,出鞘的匕首划破风声,一根细长的手指随即滚落到地,女人不可置信地痛叫出声,断指处鲜血潺潺而下。
“你……”
剧痛之下她再难维持气定神闲的模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郡王是不信我的话吗?”
谢恒殊抛开匕首,又举起一把大羽弓,虚虚向前瞄准:“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是谁指使你的?”
女人头发散乱,她舔开唇边的一缕发丝:“郡王怎么如此不解风情?与我谈风月,总问别人干什么?”
谢恒殊略歪了下头,抬手示意侍卫递上羽箭,黑衣侍卫身形一动,握着箭袋迟迟没有动作:“郡王,最好还是留她一命。”
指尖不耐烦地轻点了两下空气,黑衣侍卫最终还是递出了一支通身漆黑的箭,谢恒殊弯弓搭箭的姿势很熟练,弓弦绷紧的瞬间,唇角也随之翘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
女人脸色愈发苍白:“你不能杀我,杀了我没有人能帮你解裙下臣的蛊,你会被蛊虫折磨致死!”
谢恒殊脸上没有惊起一丝波澜,笑容慢慢牵平,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样死物,箭矢应声射出,彻底将她的威胁堵进喉咙。
女人身上添了一个血洞,两只眼睛因为惊恐仍瞪视着前方,穿道袍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摞书冲过来,指着女人半晌没说出去一句话来:“你你你……疯,疯……”
黑衣侍卫往前迈了一大步,打断他的话:“薛衡!你查出来什么东西没有?”
薛衡气得想要发疯:“查查查个屁!这么快就把人给弄死,我还怎么找解蛊的法子?你们你们!都不能劝劝他吗?两只虫同生共死,等她的血流干了你们郡王马上就没命了!”
刚刚被告知死期将近的谢恒殊将弓箭抛到侍卫怀里:“备水,沐浴。”
薛衡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提着袍角狂奔至女人面前。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尸体还热乎着,薛衡皱眉盯着那支没入女人喉间的黑箭,抬手去拔,黑衣侍卫紧随其后,被血溅了一脸。
黑衣侍卫神色紧张:“有没有什么办法,郡王绝对不能出事。”
薛衡半边身子都溅了血,沉着脸道:“放血,血不流干,蛊虫就不会出来。”
黑衣侍卫皱眉:“你不是说血流干了,蛊虫就死了吗?这只死了,郡王体内的那只也会死。”
薛衡抹了把面皮,恶狠狠地道:“听我说的做!”
薛衡忙活了半天,终于将顺着伤口爬出的蛊虫放进了一小瓶心头血中,他摸着瓶口的塞子往屋里走,整个人血糊糊的,比那具放干了血的尸体看上去还要吓人。
黑衣侍卫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劲儿地追问:“这样就行了?”
薛衡没好气地一偏头,正看见廊下站了个姑娘,刻薄谢恒殊的话到了嘴边却打了个顿。他呆愣愣地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那姑娘:“完了,曾尧,你们家郡王这回是死定了,神仙都下凡接他来了。”
黑衣侍卫眉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右手搭在佩刀上呵斥道:“谁?”
阿菱听到那声惨叫后脑子一片空白,稀里糊涂被老太监带了进来,院子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心口直跳,站在树下一动也不敢动。刚刚跑没影的老太监又蹿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曾大人,刀下留人!”
老太监连忙解释了阿菱的来历:“这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把她往哪儿送!”
曾尧稍稍放下心底的戒备,但想到郡王如今生死未卜,口气很差:“随便找个地方安置,郡王今晚不会见她。”
“等一等。”
薛衡忽然喊停,曾尧怒上心头:“姓薛的,现在不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
薛衡退后一步,随即转身去找谢恒殊:“非她不可!”
曾尧知道这人不着调,怎么也放心不下,沉着脸追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到了谢恒殊跟前。梢间的地上铺着地毯,上头落下一连串的血脚印,这让刚沐浴过的谢恒殊心情很差。
薛衡赶紧举起那只琉璃瓶:“看,蛊虫在这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谢恒殊神色恹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薛衡:“你手快,把那女人给杀了,现在我只有一个办法。”
谢恒殊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薛衡对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不满意,碍于曾尧都快把刀压到自己脖子上了,薛衡才勉为其难地往下说:“这瓶血只能供蛊虫活一个时辰,你需要再找个人,把蛊虫放到她的体内养着。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找出解蛊的法子。”
谢恒殊声音凉凉的:“两个月,蛊毒会发作多少遍?换个人来挟制我跟那疯女人有什么区别?”
薛衡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当然有区别,你选个能掌控在手里的,总比被摸不清来路的人要挟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