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母女相对而坐，脸上都带着笑容。
沈星染能感觉到，自从上了大黑车以后，妈妈放松了很多，不再像之前在家里那么紧绷。
就好像战士终于回到家乡，可以卸下防备的盔甲。
沈令宜的确很放松。
沈家一共有三架私人飞机，来接她的这架飞机正好是她最熟悉的、也是以前乘坐次数最多的。
她左右看了看，站起身在某个头顶的柜子敲了敲，打开柜子拎出一瓶红酒。
“居然还在老位置……”
感慨的话说到一半，沈令宜看到满是好奇的沈星染，动作一顿，又默默把红酒塞了回去。
当着孩子的面，不能喝酒。
沈令宜挥手叫来飞机上的空乘，让空乘端上来两杯鲜榨的橙汁。
这也是她的习惯——在谈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总想喝点什么。
等到橙汁端上来，沈令宜抿一小口，表情慎重了许多。
她身子坐端正，看着沈星染：“星星，既然你现在不困，那妈妈和你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她不是那种随意糊弄小孩的大人。
既然决定从陈家带走沈星染，她就要对这个小丫头负责。
至少让小丫头明白接下来她们将会面对什么。
听到妈妈的话，沈星染立刻坐直身体，两只小手摆在桌子上，就像上课时认真听讲一样：“嗯嗯，妈妈，你说！”
看着满眼求知欲的小朋友，沈令宜微微抿唇，一时间竟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考虑到小朋友的接受能力有限，她不可能实话说微,博,名下吃,学家“我其实不是你原来的那个妈妈，你原来的妈妈占据了我的身体，跑去跟渣男结婚生子，七年后我终于杀回来怒踹渣男，一雪前耻”。
估计会把小丫头当场吓哭。
左思右想，沈令宜灵机一动，突然想了一个好办法。
她把橙汁捧在手心，面露微笑地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公主，她出生在一个非常富有的王国，国王和王后都非常疼爱她……”
这就是沈令宜想到的好办法——用小朋友喜闻乐见的童话故事的形式讲出来，这样沈星染应该更容易理解这一切。
“公主在千娇万宠中长大，一转眼长到了二十岁。刚从学校毕业的她非常渴望能够证明自己，于是她隐姓埋名，回到自己的国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开始做起……”
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决定，沈令宜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为了这件事，她当时可没少跟家里吵架。
老沈总本来打算让她以继承人的身份直接空降，但是她觉得这样难以服众，决定从基层开始做起。
她原名沈媛，为了混进辰光基层，她才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沈令宜。
如愿以偿进入辰光后，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崭露锋芒，进入到辰光管理层的视线中。
如果不是那场偶遇陈铭宇的该死的晚宴，如果不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替代者，她有信心在三年内彻底掌控辰光，坐稳继承人的位置。
沈星染最喜欢听童话故事了。
她听得津津有味，双眼发亮，忍不住猜测：“接下来呢？接下来公主是不是证明了自己，得到了国王和王后的认可？”
沈令宜微微一顿，语气低沉了些。
“……后来，公主被邪恶的巫婆蛊惑。她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转头爱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为了嫁给这个男人，她和家人们大吵一架，决绝地离开王国，从此和国王王后彻底断绝关系……”
老沈总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去基层锻炼，却不可能允许女儿嫁给一个空有皮囊的普通男人。
为了嫁给陈铭宇，替代者选择跟沈家断绝关系。
更绝的是，为了陈铭宇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怕陈铭宇面对她时感到自卑，替代者甚至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一个双亲早逝的孤女。
可真是为爱情甘愿牺牲一切啊。
难怪陈铭宇决定离婚的时候会表现得那么决绝。
从头到尾，他都以为沈令宜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和背靠谢家的谢韵秋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没有任何可比性。
没想到故事会是这样的走向，沈星染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气鼓鼓地大声说：“可恶的巫婆！臭巫婆！坏巫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巫婆，比给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皇后还要过分！
沈令宜轻轻叹息：“公主以为只要抛弃一切，就能够拥有爱情，却没想到，男人最后居然背叛了她，爱上了别的女人。意识到男人变心后，公主陷入绝望，险些毁灭自己……幸好，在最后那一刻，她觉醒了。”
“好耶！”
沈星染激动地握紧小拳头，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她就知道！
正义一定会打败邪恶的！
看到沈星染可爱的模样，沈令宜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她抬手摸摸沈星染的头：“公主决定离开那个男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国家。可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去，她不知道国家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的家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是成为了母亲。她身边多了另外一个小小的公主，和当年的她一样天真无邪，对世界充满希望……”
沈令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无痛当妈，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现在不仅仅背负着自己的命运，更肩负着这个软软萌萌的小女孩的未来。
在这一点上，沈令宜有些难得的不确定。
眼看着妈妈的声音小了下去，沈星染脑中轰然一响。
她有些不确定地指着自己：“妈妈——你说的小小公主是我吗？”
沈令宜抿唇，点点头。
沈星染的眼睛越睁越圆。
原来这个波澜起伏的故事就是妈妈的故事吗？
所以妈妈其实是一个落难的公主，现在要回到她的王国去了吗？
只有五岁的沈星染没有办法迅速消化这个故事，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它。
她联想到刚才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对着电话那边叫“爸爸”。
所以——
沈星染兴奋地蹦起来：“妈妈，我们现在要去见外公外婆对不对？！”
她原来真的有外公外婆！
而且还是非常厉害的外公外婆！
国王和王后耶！
好棒！
“……”
沈令宜一时间没跟上自家女儿的脑回路，难得地呆了呆。
她刚才还怕沈星染听了故事会害怕不安，没想到这孩子第一反应居然是高兴。
被沈星染的兴奋传染，她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明朗起来。
沈令宜嘴角带上笑：“嗯，我要带你回沈家。”
沈星染呆了一瞬，突然有些紧张地握紧拳头：“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外公外婆，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
小女孩的脸就好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刚才还在兴奋大笑，一瞬间又变得忧愁。
她的开心与担心都是那么真实，好像温暖的阳光和缤纷的花朵，只要看着就让人觉得开心。
沈令宜伸出手，把沈星染抱进怀里，笑着安慰：“星星，你不用准备什么礼物。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外公外婆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懂事可爱的孩子，连她的心都快被萌化了。
爸妈一定也抗拒不了。
听到妈妈的话，沈星染放松下来。
“姆嘛！”
她越想越开心，回过身抱住妈妈，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妈妈！今天我过得很开心！妈妈带我坐威风的大黑车，还坐了神气的大飞机！而且我还能见到外公外婆，我好期待！”
沈星染是个乐天的孩子，她喜欢看到这个世界美好的部分。
所以，今天她也只记住那些开心的部分。
至于陈家发生的那些——被她悄悄的封存在记忆小盒子里，打算尽可能地遗忘掉。
看沈星染这么高兴，沈令宜彻底放下心。
她没有继续再讲这个“童话”，而是找了一些其他的话题，跟自己的女儿聊起天来。
不过，她心中始终有一丝忧虑。
替代者跟沈家决裂后，一直活得很闭塞，从来没关注过沈家的情况。山城离丰城又很远，难以探听到和沈家相关的消息。
也不知道沈家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老沈总虽然很快地接起了她的电话，可他的态度却很平淡，甚至听不出一丝喜悦之情。
当初替代者为了离开沈家，闹得非常难看，据说还把老沈总气得住进了医院。
这么几年，沈家对替代者不闻不问，应该是被伤透了心吧……
替代者做下的孽，现在却需要她去尽力弥补。
想着七年未见、不知现状的亲人们，沈令宜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七章
飞机降落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静谧的黑。
沈星染被妈妈叫醒，困倦地揉着眼睛。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架飞机的座位超级软，她本来在听妈妈放儿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梦见自己的外公外婆一脸慈祥，笑眯眯地抱着她。
外公外婆一定和现在的妈妈一样好，不像奶奶那样刻薄，也不像姑姑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一边想着，一边拉着妈妈的手，跟着妈妈走下飞机。
夜色里，一辆车停在飞机旁边。
车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帅叔叔，对沈令宜母女打招呼：“大小姐，小小姐，晚上好。”
“刘管家，好久不见。”
沈令宜对着帅叔叔点头致意。
帅叔叔神色感慨：“……大小姐，好久不见。”
他就是沈家的管家刘叔，已经在沈家工作了二十余年，可以说是看着沈家的孩子们长大的。
他好像习惯了隐忍，感慨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得体的微笑，绅士地拉开车门，“请大小姐和小小姐上车。”
沈星染跟着妈妈坐进车里。
帅叔叔也上车，发动车辆。
车辆缓缓驶出停机坪，向丰城城区驶去。
沈星染第一次来到丰城，她好奇地探着头，隔着车窗看外面的璀璨灯火。
丰城看起来比山城热闹好多，都这么晚了，还到处都是车和人！
车上，刘管家一边开车，一边跟沈令宜汇报情况。
“老爷明天有个商业会议，这会正准备出发前往机场。小姐回去后，老爷可能已经离开沈园了。”
沈令宜搂着沈星染，眉头微皱。
居然这么巧？刚好就这么错过了？
她想了想，问到：“妈妈呢？”
沈星染回过神，全神贯注地听着大人们谈话的内容。
刘管家顿了顿，才说：“……夫人这几年一直都待在F国。她应该还不知道小姐回来了。”
啊？
沈星染有一点点失望。
外婆在国外，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外婆了，好可惜。
好像外公也有事，见不到耶……
呜呜呜，刚才是不是高兴得有点早了？
搂着她的沈令宜手臂一紧，似乎也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过了好一会，沈令宜才问：“老大呢？”
刘管家：“大少爷最近在M国巡视，可能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又一个不在家的？
沈令宜拧眉：“那老二呢？”
刘管家：“……二少爷最近倒是在丰城，只是他一年前就和老爷闹翻了，这一年里都没回过家。”
沈令宜：“……”
不妙，她刚才安抚沈星染的那些话好像说得太早了。
实际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她的爸妈，她的两个弟弟，居然各有各的忙碌行程，没有一个人在沈家，也没有人期待着她们的回来。
她低下头，和沈星染对视，表情有一丝尴尬。
沈星染眨眨眼，敏锐地察觉到妈妈的心情。
见不到亲人们，她的确很难过，可是一看到妈妈不开心，她立刻又觉得见不到也没关系。
虽然见不到外公外婆，但是妈妈说过，外公外婆是很想念她们的。
一定是这样。
嗯，一定是这样！
于是她抱起手，奶声奶气地安慰沈令宜：“妈妈，这样我就有准备礼物的时间了！等外公外婆和舅舅们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们了！太好了！”
换一个角度想，外公外婆都不在家，正好就给她留出了准备礼物的时间呢。
这样也挺好的！
这么懂事的孩子，让沈令宜的心中一阵阵发酸。
她抱紧沈星染，附和道：“……嗯，太好了。”
不管沈家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一点一点把沈家重新修复如初，给沈星染一个欢声笑语的大家庭。
一定会的。
-
老沈总站在落地窗边。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路灯光透进来，照亮他眉宇间的皱纹。
他沉默地站着，看向楼下大门的方向，一句话也没有说。
屋里一片静谧。
一个秘书站在黑夜里，抬起手机看看时间，语气恭敬地开口：“沈总，飞机将在半个小时后起飞，我们该出发了。”
老沈总眉头微微一扬。
秘书自顾自地往下说：“老刘那边已经接到了小姐和小小姐，预计在三分钟后到达沈园。沈总要见一见她们再走吗？”
他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本来沉默站着的老沈总突然决绝转身，语气冰冷：“现在就走。”
经过秘书身边的时候，老沈总又补充一句。
“注意你的言辞，沈家不是什么人都会认的。”
小姐也就罢了，小小姐——呵，陈家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当得起这一声小小姐的称呼吗？
秘书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跟了上去。
老沈总这一次走得特别快，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他们两人就已经坐上车，往沈园外面开去。
开出大门的时候，秘书忍不住确认：“沈总，真的不看一眼再走吗？”
那可是七年没有见过的女儿啊。
后座上的老沈总已经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秘书没有得到回应，只得叹口气，脚踩油门，往机场的方向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