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明手里端着个盔子,里面装着三个鸡蛋。她看了看盔子里的鸡蛋,声音弱弱的叫住了谢珉山:
“岷山。”
谢珉山停了下来。
徐丽明缓步走了过去:
“我给你和孩子们煮了鸡蛋,你们正好中午吃。”
说完,眼神看着谢珉山,带着些许期待。
不过,这种期待却被谢珉山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谢珉山转过头来,声音硬硬的:
“不用了徐姐,我家里有饭。”
徐丽明眼中的期待一下子变成了可怜,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谢珉山,却始终得不到男人半分的回应。
然而,她也不愿意走,就这样看着汉子钻进了厨房,锅碗瓢盆响了起来。
就在这时,打从角落又来了一个妇女,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她看了看徐丽明,又瞅了瞅厨房内的谢珉山,突然大声说:
“谢珉山,你出来,我家丽明有话要和你说。”
见谢珉山还未反应,她便又补了一句:
“一个大男人,碰到事儿不说清楚,整天就装看不见,算什么爷们儿!”
第21章 做梦
说话的人,赫然便是徐丽明的亲妈,杨凤香。
杨凤香和徐丽明的性格不一样,年轻时便是院里有名的厉害媳妇,年纪大了,在大杂院附近也算是威风远扬,小孩儿听到她走过来,都要跑的远远的。
谢珉山的母亲和杨凤香也算认识了好长时间,不过杨凤香嫁过来,谢珉山的母亲不出多久便嫁了出去,交往并不算深。
谢珉山搬过来后,看在母亲的份上,对杨凤香也算是客气。但今日看来,这客气,却是也没什么必要了。
谢珉山停下了洗菜的动作,一甩手便出了厨房。
门外头,杨凤香正领着徐丽明站在大太阳地下头,大声白嗓的嚷嚷:
“谢珉山,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对我家丽明,到底是啥个意思?你要是没意思,就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屋里头不敢吭声!”
大嗓门很快吸引了大杂院里其他邻居们的注意。
张家婶子一贯是院里头一个爱听八卦的,一看到杨凤香站出来,便立马端着簸箕走到了门口听。听到杨凤香说这句,眼睛一下子等得溜圆:
“杨大姐!你这话是啥意思?你说岷山对咱们家丽明有意思吗?”
说完这句,她立马开始在记忆中仔细的翻找,生怕错过一点儿谢珉山对徐丽明有意思的线索。
杨凤香哼了一声,转身对大伙儿说:
“今儿也不怕被大家伙儿笑话。我们家丽明大家都是看着长大的,她如今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但是要不是有人刻意放出那种意思,以我们家丽明的本分性子,敢自个儿主动来讲这事儿吗?”
这话听得到是也有些道理。
不少围观的邻居看了看畏畏缩缩的徐丽明,又看了眼满脸戾气的谢珉山,只凭这长相,便有了些许判断。
另外一家的蔡大姐听得不免皱眉:
“香姐儿,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岷山刚搬过来时间不长,我可没见着,他和你们家丽明有什么不一样的瓜葛的。”
安奶奶领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听到也不免说:“是啊凤香,岷山性格闷,又不怎么会说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杨凤香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反驳,当下便瞪圆了眼睛:
“你们咋能这么说!要不是那个谢珉山,一搬进来就给我们家丽明送茶缸子,我还不知道他对我们丽明有别样的意思!再说了,他这些日子出去的时候,我们家丽明还帮他顾过两次孩子,那不都是证据吗?”
见其他人没说话,她大着嗓子继续说:
“还有啊……要我说,这谢珉山看我家丽明的眼神儿就不对!再说了,你看他年纪轻轻领两个孩子回来,还有哪个黄花大闺女能嫁给他,也就知道我家丽明本分,才算计上了我家丽明!”
一番话搅得院里院外的邻居们议论纷纷。
“这么看来,这谢珉山和徐丽明,还挺般配啊!”
“谁说不是呢!一个寡妇一个带两个孩子,这凑做一堆儿啊,没准还真行!”
“谢珉山是不是就看在这方面上,才会勾搭徐丽明啊!不过先勾搭又不挑明,这人品么……啧啧啧……”
邻居们你说一嘴我说一句,吵吵嚷嚷不可开交。杨凤香听到这些话,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去。
这样一来,让你谢珉山再不接招?
而就在这时,一片的闹声中,突然迸发出一个低沉却格外浑厚有力的声音:
“我对徐丽明没意思,也和她没有过邻居之外的瓜葛。”
谢珉山站到杨凤香面前,声音平稳,眼神坚定中带着一丝冷漠:
“事情就是这样。杨姨,你要非说我品性不端对你闺女不轨,大可以找派出所的人调查我。”
杨凤香愣了一下:
“我……我也没想找派出所的人啊……”
开玩笑!
她要的可是让谢珉山做她的女婿!向派出所举报准女婿,那是怎么回事啊!
“没想找的话就算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也不可能认。”
谢珉山掷地有声:
“帮忙照顾虎子和小芳,那是刚刚搬进来的事儿。丽明姐帮我照顾了两次,我给送了一斤白面一挂豆角干,虽然不算银货两讫,但也算是礼尚往来。况且,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将孩子托付给杨姨和丽明姐。”
“茶缸子是我从南方进的货,刚一般进来,给每家都送了一个的。安奶奶那里我还特地多送了个搪瓷脸盆,这一点,大伙儿都知道。”
听完这句,就连八卦的张婶子都不免点头:“是啊!是啊!我家那个大茶缸子可大了!让我家闺女拿到厂里头打饭去了!”
这时候,不免就有人打趣:“哎呦张婶子,你要按照凤香大姐的逻辑,那你家闺女……是不是也和谢珉山有瓜葛啊!”
张婶子连忙摆手:“啐啐啐!我家燕子都有了对象了!可不能乱说啊!”
几个人一打岔,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蔡大姐紧接着便说:“咱们大院儿里头,哪个人没帮岷山看过孩子,前些日子岷山一整天出去,我帮着带的,回来时他还给我家买了一斤西红柿!这要是按照杨姐的话,那……我也是洗不干净了。”
说完这句,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笑归笑,心里却都清楚了。看来,这谢珉山和徐丽明那确实是啥关系都没有,没影儿的事让杨凤香说得这么满城风雨,这杨凤香是啥心思?
不就是想想要让谢珉山,娶了徐丽明吗?
现在想想,徐丽明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能有什么好人家能再嫁?也就是谢珉山带着两个孩子,才被杨凤香给盯上了,想要硬结这门亲!
谢珉山现下虽然没有工作,但是大院儿中的人都知道他的人品和本事,将来说不定是个有发展的人。再加上,谢珉山手里有钱,房子又大又亮堂,帮他照顾个孩子就能得不少东西,这对于一贫如洗的徐丽明而言,也算是个不小的加分项!
这样的大肥羊摆在杨凤香面前,不扑上去啃一嘴肉,那还真不是杨凤香的性子!
想到这里,不少人看向杨凤香和徐丽明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十分古怪,夹杂着淡淡的鄙夷和忌惮,让人感觉十分难受。
徐丽明本就是个脸皮薄的人,刚刚被谢珉山当面的拒绝,又被别人这样盯着哪里受得了,当下便捂着脸跑出了人群。
“闺女!”
杨凤香看着跑回屋的徐丽明,恨恨的瞅着谢珉山:
“谢珉山!我家闺女哪里配不上你!还是你被别的小妖精给勾了魂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神一厉:
“是了!就是前些日子你领回来的那个丫头,是不是?”
谢珉山的眉向下压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说话。
杨凤香吃了这么多年的盐,自然能看出眼前的这个后生是什么心思,当下便冷笑道:
“哼!我就知道那小丫头不简单!不过,你别以为她瞅着单纯就没别的心思,那种丫头,就是为了利用你!她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我也没打算让她嫁给我。”谢珉山平淡的说。
“你开玩笑吧?谢珉山,你为了她拒绝了我闺女,你还不想让她嫁给你?”杨凤香才不相信呢!
谢珉山低了低头,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苦涩:
“她值得更好的人,我……配不上她。”
谢珉山说完,领着两个孩子又进了厨房。
留下杨凤香一个人,在院里大声的叫嚷:
“谢珉山!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啊!要是真情圣为啥还惦记别人,少跟老娘在这装了!”
院里不断传来其他邻居的声音,或是在议论杨凤香和她闺女,或是在劝解杨凤香回屋。但谢珉山对这些通通没理,他只是弯下腰,默默的将大白菜拿在了手里,继续将菜叶子掰开,掰进了洗菜盆中。
*
这一天,谢珉山没有再出大杂院,也没有再去找过钟钰。
兴许是因为白天的事,到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人是钟钰,却又似乎不是她。
她挺着个大肚子,走在秋风萧瑟的路上。一片片的黄叶从书上扑簌而落,落在钟钰的身旁,肩上,鬓发,将她苍白的面容妆点得更加憔悴不堪。
谢珉山像是一阵微风。
他在她面前经过,对着她挥手,却始终得不到她任何的回应。
她就这样抱着个肚子,木然的走在路上,脸上再也没有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笑容。
画面一闪,钟钰躺在屋子里头。
屋子很暗,一个男人从外头进来,摸了些东西,便又准备离开。
钟钰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对着那个人说:
“徐涛……徐涛……我感觉我要生了……你能帮我找个接生婆……或者去卫生所吗……”
男人回过头,令人厌恶的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你不是能吗?不是告我的状吗?自己去啊!女人生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少在我面前拿乔!”
说完,一把将钟钰的手甩开,离开了屋内。
钟钰痛苦的斜躺在床上,手搭在床沿上,鲜血犹如从体内缓缓流出的红蛇,渐渐染红了整个床单……
镜头再一转。
仅仅四十上下,却头发白了大半的男人静静的坐在法庭上,静静的听完了关于徐涛的判决。
“谢总,这是最后一个。”
男人点了点头,沉默的站起来,独自驱车开向郊区。
春天,那里有半个山坡长满了艳粉色的杜鹃花,花丛中静静的矗立着一个孤独的坟墓。而在那坟墓边上还有另外一个空地,等待着另外一个主人在百年之后沉睡其中。
谢珉山看着和他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独自上了山,沿着修葺整齐的山路走到那座坟墓旁边。
男人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女人年轻的面容,嘴里喃喃的唤着:
“小迷糊……”
谢珉山猛地醒了过来。
他猛地一掀被子,从炕上下到了地上,三两步走到橱柜前,摸过一个已经旧了的小布袋。他将布袋的线轻轻拉脱,将里面的照片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姑娘年纪只有十几岁,对着他笑容温柔而灿烂。
谢珉山珍而重之的用食指摩挲着照片上人的脸颊,喃喃的叫着“小迷糊”,和梦中的男人如出一辙。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外头茫茫的黑暗,甚至汲着鞋,走出了屋子,看向外面繁星满空的天,看向……钟钰正在沉睡的那个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但那个梦,却让他的心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样令人难受的空洞,似乎只有搂她在怀中,方才能够得到彻底的满足和心安。
那个梦……
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有意义吗?
谢珉山回答不了自己,但却隐约的觉得,那个梦相对于其他虚无缥缈的梦,要真实太多,也让他更加的害怕。
他害怕自己内心难以填满的恐惧和空洞,害怕钟钰会所托非人,嫁给根本无法给与她幸福的男人……
而他最害怕的,是钟钰真的会如梦中那样死于非命,那样的话,即使他之后事业有成,富甲一方,即使他事后做出所有的报复和补偿,也将无济于事。
死亡的绝对,让所有其他都变得无比苍白。
夏天的晚上还有些凉,谢珉山看着满天繁星,看着天上的织女星和牛郎星,莫名的想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还没有到决赛的时间。钟钰吃完了他买的酥饼,坐在昏暗的等下快乐的踩着织布机。那一瞬间是那样的简单,但是谢珉山却觉得,似乎他生活的每一刻,都不会比那一刻更加宁静而甜蜜了。
可如果……她不会嫁给别人,而是……嫁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