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山领着钟钰拐了两拐,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边是离院子不远的小河边。河面上的风徐徐的吹过来,头顶上的杨树叶子唰啦唰啦的响,太阳光金灿灿的照在河面上,照出一片波光粼粼。
谢珉山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酸文假醋的形容,他只觉得,这个地方比别的地方好看,特别适合钟钰。
钟钰也觉得好看。
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谢珉山走出来,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回头看了看,问:
“你就这么出来,不会影响事儿吧?”
谢珉山脸上出现一个笑涡:“没事儿,他们能应付的来。”
钟钰这才放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又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谢珉山自然是没有意见,一边点头,黑黢黢的眼认真的盯着钟钰,盯的钟钰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老看我干啥?”
钟钰低下了头。
她只觉得,明明之前两个人还那么自然的相处。但是那天晚上挑明了之后,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动作不一样了,就连叫她“小迷糊”的语气都不一样了。不管干啥,都能惹得她心怦怦的跳,脸都烧了起来。
果然,谢珉山又凑近了一步,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拉住了钟钰的小手:
“小迷糊……”
钟钰的脸烧了起来。
不过,谢珉山没有更近一步,而是用认真的声音低沉的说:
“等结婚后,要委屈你和我住大杂院了。不过,我会努力赚钱,一定会早日让你住上大房子的。”
钟钰摇了摇头,水漾的眸子抬起来,映出谢珉山幽邃的目光:
“不委屈。”
她轻声说,“住哪里,不都是咱们的家吗?”
一个“家”字烫得谢珉山胸口都是热的,像是揣进了一个热番薯一样,烫得心痛,却又暖融融的,让人从内到外的熨帖。
谢珉山终于忍不住将钟钰抱在了怀里,娇小的女人揽在怀中是那么的柔软,让他心中又烫又热,直想要这样抱一辈子。
钟钰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周围也没人,便渐渐的放了开。她絮絮的和谢珉山说起结婚的事,不管她说啥,谢珉山都点头说好,没有任何反对。
不过,对于办集体婚礼的事,谢珉山始终有些愧疚。
他觉得,钟钰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考虑到了他的情况。如果……如果他有一份正经工作,或者是个父母双全的人,钟钰完全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样,有一个十分正常、受亲人朋友祝福的婚礼。
但是再一想到钟钰的父母……谢珉山又觉得,只要她那对父母在,钟钰的婚礼肯定正常不了。也许,这样的话反而是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谢珉山便不再去想多的了。他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心中的愧疚混杂着别的在心中烫着,只想要对她好些,更好些。
钟钰说着说着说到了谢珉岚,语气便开始变得有些迟疑。
她问:“岷山哥,等咱们结婚了,要不要接珉岚过来住呀!”
她知道,谢珉山的亲人里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妹妹。谢珉岚在小的时候,也曾经是追着她屁股后头跑的小丫头。无论从谢珉山还是她的角度出发,她都觉得,应该把谢珉岚接过来一起住。
可是,这句话一问出来,谢珉山也沉默了。
他并不是不想要把谢珉岚接回来。相反的,他退伍之后立马便去找了谢珉岚,想让妹妹跟着他过。
但是,却让谢珉岚婉言拒绝了。
不仅如此,他还听说,刘蓉知道他过来之后,一下子就病了,连着好几天爬不起来床。
那之后,他便没有去找过谢珉岚了。
眼下,在他要结婚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钟钰又提到把谢珉岚接过来。从钟钰的角度,那是她作为准嫂子心善,愿意照顾小姑子。但是,从谢珉岚和外人的角度来看,未必是这么想。
更何况,还有一个心思忧郁的,刘蓉。
“这个,我来考虑吧。”
最后,谢珉山还是没把自己的思量和钟钰认真的说明白。
钟钰点点头。
她知道,谢家也有自己的复杂之处,有些事情谢珉山能够安排妥当,就不需要她多加干涉。
“那行。不过咱们也快结婚了,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你姨妈。改天,咱们称一条条子肉,买点水果去看看她们去!”钟钰接话说道。
这个倒是没问题。
谢珉山点了点头。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又聊了好一会儿,仿佛一直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一直到柳学友偷瞄的脑袋在胡同口露出来,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谢珉山一枚石子儿丢过去,砸的胡同墙上一道白印儿:
“瞅啥呢你!没啥事就走!”
柳学友摸了摸脑袋:“哥,这不是仓库收拾好了吗?咱们兄弟等你去看呢!”
谢珉山这才想起这一茬,便带着钟钰,和柳学友一起走了回去。
不得不说,还是人多好办事。
刚刚还乱糟糟一片残垣的大院儿,如今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散落的石头杂草都已经被清了出去,碎掉的砖石黄泥也被新的砖石水泥所替代,碎掉的玻璃也清好了,剩下一个个黑黢黢的空洞,就等着装玻璃的人过来,补上就好了。
门口不知道谁给立了快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大源日杂公司”六个粉笔字,看上去有些滑稽。
谢珉山四周围走了一圈,见没什么可以修补的了,便拍了拍柳学友的肩膀:
“不赖。”
这样的话,等过几天罐头运过来,正好直接进仓库。
柳学友嘿嘿一乐,和其他几个兄弟闹着以见到嫂子为由头,让谢珉山请吃饭。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长得和豆芽一样的汉子更是蹦高着说:
“哥,你回来还没请吃饭,就薅着咱们兄弟干活儿!如今新嫂子都要进门了,这顿酒,总得请了吧!”
话音刚落,被另外一个矮胖的一巴掌拍在了手臂上:
“什么新嫂子!会不会说话啊!咱们哥就没有过旧嫂子!哪里来的新啊!”
其他人哄堂大笑。那个豆芽也有些抹不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嘿嘿的乐。
谢珉山瞅着钟钰没有恼,低头问了问她的意见,便拍板道:
“行!那今天咱们去国营饭店!都算我的!”
在场的几个人齐声喝好,声音叫的震天响。
*
几个人挤挤插插来到了国营饭店。途中,谢珉山和钟钰还回了趟大杂院,将虎子和小芳也接了过来。
虽然明面上起哄起的厉害,但是到了饭店坐下来,几个大小伙子却又磨磨唧唧起来,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点菜。
他们都是谢珉山的发小儿,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是知道如今谢珉山的情况。
又要张罗生意,又要修房子,又要结婚,还得养两个小崽子,谢珉山就算退伍有几个钱儿,但毕竟开销大,如今又没有进项,请他们吃一顿饭,自己说不定就要饿好几天肚皮。
这几个汉子都是这样想的,居然不敢上手点菜。最后,还是谢珉山看不惯,自己拍板点了两个硬菜,其他人这才装模作样的也点了几个。
虎子和小芳之前在部队,那都是看过大场面的人。此时见到这么多叔叔也不害怕,两个小孩子被钟钰一手一个领进来,坐在凳子上,两条萝卜腿儿晃啊晃的,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又一圈。
柳学友之前去过大杂院,见过虎子和小芳。见到虎子眼睛溜溜的看,便煞有介事的介绍:
“这是你刀子哥。”豆芽一样的青年汪强露出一个吓人的笑容。
“这是你矮子哥。”矮胖的刘幸运挥了挥拳头,隔着几个人,作势要把他揍的满脸桃花开。
“这是你钟钰阿姨……”
“不是!”本来耐心听他介绍的虎子突然说道。
“不是?”柳学友被逗乐了。
虎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
“她是漂亮阿姨!将来要当我妈的!”
满堂哄笑。
柳学友故意逗他:
“那你说钟钰是你妈,那你咋不管谢珉山叫爸嘞?”
虎子一本正经:“谢珉山才不是我爸!谢珉山就是谢珉山!”
又是哄笑一片。
谢珉山也没想到虎子居然能这么说,故意拉着一张脸说:
“好家伙,我成天供你吃供你喝的,你还不认我当爸了!”
虎子想了想,摇了摇头,依旧是那么坚定:
“谢珉山就是谢珉山!”
不仅如此,就连小芳都摇了摇满头的小揪揪,跟着念:
“谢珉山!”
夏学友嘿嘿一乐:
“小同志,那你有没有想过,漂亮阿姨当你妈,谢珉山是谢珉山,那他俩奖励啊结婚,这辈分不就乱了!”
整个小包间的人都乐了起来。
虎子小脑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儿,想了想想不明白,还是决定坚持自己:
谢珉山,就是谢珉山!
第29章 哥儿几个
一桌人热热闹闹的聊着,菜很快便上了上来。
这家国营饭店,算是附近地区最好的饭店了。提供的菜品也挺齐全,既有大众口味的各式家常菜,又有附近单位请客撑场面的“硬菜”。
他们吃的,自然是家常菜。
谢珉山点了一盘溜肉片,又点了两个大碗菜,一碗是葫芦条炖条子肉,一碗冬瓜炖肉丸子,算是硬菜。除了这些,几个人又点了一盘炒猪下水,一盘清炒黄瓜,一盘炒鸡蛋,又点了几个肉包子和一大碗小米粥。
国营饭店的菜量不少。粗瓷盘子和粗瓷大碗一个个的上来,将桌子挤得满满登登。味道随着菜飘起来,闻得周围哥儿几个直咽口水!
也实在是没办法。
这年头谁兜里都不宽裕,能够填饱肚子不挨饿那就是温饱水平了。这几个兄弟里头,也就柳学友家里头家底厚实,能有点闲钱消费。其他几个,哪有那个闲钱儿能出来吃饭店呢!
不过,就算这么馋,这么饿,在钟钰和孩子们面前,这几个汉子还是忍耐着没有狼吞虎咽,动作一个比一个的斯文,就连他们爸妈在场,都要认不出了!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吃饭之间,钟钰也渐渐的对这些个兄弟有了一些了解。
话最多的夏学友,是谢珉山初中时候的老同学。夏学友家庭条件好,老爸是附近食品厂的副厂长,他们现在用的这个仓库,就是那个食品厂原先用过的。只是如今食品厂效益不怎么好,仓库就闲置了下来。
夏学友比谢珉山还大了一岁,却也一直没对象。据其他几个人说,都是因为夏学友话太多,看起来不靠谱,所以才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不过,夏学友对这句倒是没否认,只是仍旧嬉皮笑脸的,似乎对这件事儿也不怎么上心。
长得跟豆芽菜一样,又高又瘦还有点驼背的那个叫刀子,大名叫汪强。和夏学友、谢珉山他们都是同学。
汪强俩上有条长长的疤,那是他后妈拿镰刀给剌的。他爸因此这个事儿和他后妈掰了,两个男人一大一小两个光棍儿,囫囵着过到了现在。
兴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汪强性格比较腼腆,但是人是极好的。无论碰到谁叫他帮忙,总是实心眼的上去帮助。虽然也因为这个吃了不少亏,但他也一直没改过。
据郭先生说,汪强最近“红鸾星动”,有稀罕的姑娘了。对此汪强嘿嘿一乐,并没有反对。
和汪强体型完全相反的,是矮胖的刘幸运。
刘幸运性格憨厚,见人三分笑,人如其名,确实有点小运气,他也是所有兄弟里头唯一一个结了婚的。听说媳妇已经生了一个女娃,如今肚子还怀了一个。
另外一个,便是人称“郭先生”的郭爱革了。郭爱革和谢珉山一样,都是棉纺厂大院里头的子弟。他爸是厂里出了名的根正苗红,闹的最欢的那一阵儿,厂里的批·斗现场常常有他的身影。
不过,他这个儿子倒是和他爸完全不同。不仅不上进,反而有些神神叨叨的。私下里揣着本破线装书,好给兄弟们测个阴阳八字看个相什么的。也因为这个,他早就被他那个爹给清理出门了。爱好也得藏着,要不然啊,指不定被哪个人揪住了他的小尾巴,把他弄出去批·斗去了。
对了,还有一个叫文爽,是兄弟几个里头年龄最小的,是夏学友的小跟班。如今,也跟着谢珉山他们找事儿做。
这兄弟五人里头,就只有夏学友如今还在他爸的破厂子里头干活儿,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其他几个人都没啥正经工作,文爽和刘幸运是临时工,其他两个人,只能做点地下的小买卖过活。
也因为此,这几个人对谢珉山的想法都十分赞同,一拍即合。要不是谢珉山拦着,夏学友刘幸运他们几个有工作的,恐怕当场就能把工作给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