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比钟钰高不少,人高马大的,
这样看上去,身量不高的钟钰和还没完全长成的钟兰,反而更像是亲生的姊妹。
钟媛平时最喜欢的就是欺负钟兰,还有和钟钰对着干。
小时候,在钟钰母女还不知道她们存在的时候,何金桃便带着她认过钟钰。
那时候,钟钰长的又乖又懂事学习还好,是全大院的孩子里头最拔尖的。
“你看,那个就是你那个姐。钟媛,你可得争气啊!你可不能落在她后头!”
自那之后,钟媛便一直和那个叫做“钟钰”的目标对上了。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都会和钟钰比较,达不到便会被何金桃冷嘲热讽,甚至抽一顿。
久而久之,钟媛对钟钰的态度便变得极度的扭曲。
凡是钟钰喜欢的,她全都要争到手,凡是钟钰强的地方,她就一定要变得更好。
可是,争了这么多年,除了身高,硬是其他方面都比不上钟钰。
如今毕业安排个工作,也要靠钟钰嫁到徐家才能成。
这让钟媛简直是太憋屈了。
见到钟兰看着她,却还没动的样子,钟媛开始来气,故意说:
“你站着在那干啥?还不赶紧写作业去!”
钟兰小小声说:
“二姐,我写完作业了。”
钟媛大声白嗓的说:
“写完就行了?我那还有好几科没写呢!你帮我去写去!”
这话听得钟钰都皱眉。
钟媛比钟兰大了整整六岁。
本来上学就晚了一年,初中升高中的时候还蹲了一级。
现在还是高二。
就算钟兰比她成绩好一些,那也不能初三的孩子,写高二的作业吧!
“钟媛,你让小兰帮你写作业,咱妈知道吗?听说现在招工也要看高中成绩,你的成绩已经好到不需要做作业了吗?”
钟钰的眉头轻轻拧着,声音绵软中,难得带着点姐姐的威严。
钟媛最怕别人提到成绩这两个字,刚还嚣张的气焰顿时降低了不少。
不过,她看着钟钰那张瓷白的小脸,仍是不服气:
“成绩又能顶个啥?我妈说了,我进厂的事儿,她早就安排好了,我成绩再不好,也能和你一样进厂当正式工!将来,还不一定谁比谁差呢!”
说到后来,声音居然还洋洋得意的,甩哒甩哒就走了。
钟钰倒是觉得无语。
她却不想想,何金桃能有什么人脉,
她所说的安排,不还是靠自己嫁进徐家,然后让徐涛他爸安排吗?
那如果她嫁不进徐家,她又能怎么被安排进棉纺厂?
恐怕到时候,和何金桃一样当个临时工,都困难了吧!
想到钟媛离开时那副得意的神情,钟钰无奈的摇了摇头。
*
第二日,中午放工的时候,钟钰特地去了趟财务室。
棉纺厂的财务室就在厂房后头的小红楼里。
每逢月尾,都有数不清的员工在财务室门口排队,等着登记,拿当月的工资和各种票子,
那队伍都长的看不到边儿。
不过,现在距离月尾还有十来天。
财务室门口没排队,几个大姐坐在门口,一边磕瓜子儿一边聊着天。
“哎,我可听说,徐厂长家可是认准了钟钰那个儿媳妇了!啧啧啧,你说人家孩子是怎么长的,又好看又本分,这样的媳妇,给我我也愿意要!”
说话的是财务室的老姐姐贾春花,
她有闺女也有儿子,
提到钟钰和徐涛的那门子亲事,八卦之余不免有些羡慕。
“你这话说的,那前几年人家钟钰刚进厂时,你家二子不也没对象吗?那时候,你咋不去给说说?”
另一个人笑着问道。
贾春花撇了撇嘴。
她能去说吗?
钟钰虽然人品不赖,但那钟家两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况且,钟家的歪屁股那都是人尽皆知的,
要真娶了钟钰回来当媳妇,那嫁妆连棉被都不一定有一床!
也就是徐家不差钱,愿意去钟钰这种光身的。
她家还指望着媳妇钱呢,可娶不起钟钰这种!
贾春花的这种心思,在场众人或多或少也都有。
对于徐涛和钟钰的这件事,也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毕竟,徐涛那小子厂里人也是看着长大的。
别看表面上斯斯文文,但是背地里没少招引小姑娘。
这徐志邦找了钟钰这么一个又老实本分又好看还没啥背景的媳妇,不就是看着人家好拿捏吗?
这钟钰要是嫁进去啊!日子可好受不了。
说着说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花朵一般的姑娘。
钟钰穿着那件被洗得有些颓色的蓝色工作服,脚上踩着白色的球鞋,马尾轻轻的在脑后荡着,笑容跟夏天的紫微花一般的甜:
“贾姨,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说个事儿。”
“哎!有空有空!”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
贾春花不由得有些抹不开,连忙领着钟钰进了屋。
钟钰白皙的脸晒得淡淡的红,像是有些抹不开一样,轻声细语的说道:
“贾姨,我想问下,咱们的工资,是怎么领的?”
贾春花愣了一下:
“就每月三十号领啊!你是普工,工龄五年,我记得是25块钱每个月,再加上肉票2市斤,粮票20斤。布票和杂货票是每年年底发的,也就是这样吧。”
她想了想,说:
“对了,你肯定是不知道这些。你们家都是何金桃统一给领的。”
说到这里,看着钟钰缝着补丁的白布鞋,贾春花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看钟家区别对待几个孩子的样子就能猜出,钟钰的工资,自己是拿不到手的。
要不,她也不会今天来问了。
哎,明明也是二十郎当岁的姑娘,肯定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她这过得是啥日子呦!
那个何金桃,还真是够狠心的!
贾春花和秦红萍也有些交情,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同情起钟钰来。
钟钰看着贾春花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想啥。
她白皙细嫩的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声音绵软又温柔:
“贾姨,我想问问,要是我下个月自己领工资,成吗?”
第6章 小迷糊
“啥?闺女,你咋想着要自己拿工资了?”
贾春花说完后,另一个在门口唠嗑的大姐邱红星杵着门框笑:
“春花,你这话说的,现在哪家的闺女不想要自己拿工资啊!”
贾春花一乐,也不免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个多余。
现在这年头,还有哪个上了二十的大姑娘不自己领工资的?
钟钰已经二十二了,这个年纪在厂里头,很多都是一个孩子的妈了!想把工资攥在自己手里那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也就是钟钰那个后妈,这么大的闺女都不给张罗嫁人,不仅如此,还这样明目张胆的搜刮孩子的钱!
邱红星和何金桃一贯不对付,她将瓜子壳吐了出去,看着钟钰说:
“丫头,你跟邱姨说,你那个妈,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钟钰粉嫩薄薄的唇轻轻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句,一双大眼却抬起来,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贾姨,邱姨,那我从这个月开始领我的工资,成吗?”
看着眼前的姑娘,顺条儿的个头,白净细嫩的脸蛋,尖尖的下颌微微收着,光是看着就透出股可怜劲儿,在加上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攥在一起的手……
贾春花差点就一口答应了。
但她原本就不是个心软的人,反而有些怕事。
就算心软,也只是一瞬而已,那个何金桃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要是真过来闹了,那……那自己不得喝上一壶?
贾春花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问道:
“你这个事儿,和你妈商量了吗?”
这事儿办起来吧,存着风险,贾春花也得打听清楚,毕竟,何金桃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钟钰轻轻摇摇头,一双水润的桃花眸看向贾春花:
“我妈最近正张罗着我相亲的事儿,还没有和她说。贾姨,其实我想要自己拿工资,和我妈给我张罗相亲也有关系。”
“哦?这是为啥?”贾春花和邱红星一时间都不太明白钟钰是啥意思。
钟钰认真的说:
“从前我年纪小,啥也不会,家里头紧张,妈把工资用了去,我也没意见。但是,我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如今还在家倒也无妨,但是有了自己的小家之后,都得是独当一面的,得管家,得算账。我……却连自己的事儿都无法安排,什么都靠家里头……要是相亲的人家知道了,那……会不会看不上我了?”
说到后头,声音似乎又低落了下去。
贾春花听得又一瞬间的心软。
一旁的邱红星将瓜子皮一扔,直接过来牵钟钰的手:
“好丫头,这怎么能怨你呢?要怨啊,就该怨你那个妈!啥东西都自己掐股的死死的,不从闺女这薅油水,能穷死她不!”
“今儿这件事,邱姨跟你说了!行!这样吧,这几天正要发布票,我先把布票给你。等这个月底领工资的时候,你早点来领,等何金桃来了,我和她说!”
贾春花一听邱红星说的上头,连忙拦着:
“哎哎哎,你这咋就把话给说定了呢?”
邱红星皱着眉,大声白嗓的说:
“就这么定了!人家钟钰说的也在理!你也知道她是跟谁相亲吧!人家徐涛的姑姑徐福香可是妇女主任,嘴上挂着都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等何金桃来了啊,我就说是徐福香的意思,她要有意见,找徐主任说去!”
贾春花一听觉得在理啊!
徐家别人不说,徐福香那可是个老公正人儿,向来的铁面无私,眼里不揉沙子。她要是知道自己侄子的准媳妇被后妈欺负成这样,那肯定是要出头的!
嗨,兴许都轮不到她出头,那个何金桃知道了敢吱声?恐怕屁都不敢放一个!
贾春花找到了靠山,瞬间对钟钰的同情又溢满了胸口,一脸动容的对钟钰说:
“好孩子,可苦了你了,那行,以后你就早点来咱们这领钱!贾姨一定给你!”
“谢谢贾姨,邱姨。”
钟钰温柔的桃花眼看向两位姨,浅浅的笑了。
*
从财务室里出来,钟钰手里头攥着布票,心里暖暖的。
这是半年的布票,她打算去领匹布,给自己裁一条裙子,再给贾春花和邱红星家新增的胖孙子缝两套孩子用的肚兜和背带。
只是,这些都得下班时候再去领。眼下中午快过了,她得赶紧回去上工。
急匆匆的跑着没看清楚路,跑过拐角,前头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
钟钰慌慌张张的差点撞到那辆车,幸好那自行车骑的不快,很快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一只手将钟钰扶的站稳,随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钟钰有些不好意思的连着说了几句“谢谢”,抬起头来,却见面前骑车的,居然就是前几天见着的谢珉山,登时脸都烧了起来。
谢珉山说了句“小心”,没有骑走,一双浓黑的眼看向了她,打量着她没碰到哪儿,方才说道:
“小迷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马虎?”
钟钰有些赧然。
“小迷糊”的这个称号,还是两个人小的时候一起玩儿,谢珉山给她娶的外号。当时的她就慌里慌张的,常常不是磕到这里就是碰到那边,久而久之,谢珉山就给她取的这个名儿,平时一块儿玩,也会刻意注意护着她不伤到哪儿。
已经许久没人叫过的名字再一次被叫起,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他们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儿时,两小无猜,天真无邪的岁月。
钟钰的眼微微垂下,随后又抬起,带着粉的唇轻轻抿起:
“岷山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谢珉山说:“我来领我爸妈的抚恤金,这是最后一次了。”
钟钰这下又没了话。
谢珉山的爸妈是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去的,是为了抢救厂里的物资双双被大火烧死的。
当时的谢珉山和钟钰都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啥都不懂,就连对死亡,都不能理解的十分清楚。
钟钰还记得那是个阴雨天,自己跟着谢珉山走到他父母的追悼会前头,看着一片的白色和黑色,白花白布白蜡烛,黑白的遗像摆在正中,仿佛要融进外面越来越浓黑的天色中。钟钰懵懂的看着灵堂正中的两个黑色的棺材,问道:
“岷山哥,叔叔阿姨是睡在那里头吗?”
雷雨瞬间落下,
谢珉山大声哭了出来。
曾经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中,伴随着男孩仿佛喘不过气的哭声,让钟钰觉得有些心酸,对眼前的男人,也增加了一种同情。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仿佛再提起这个话题,就会在谢珉山的伤疤上再戳上一刀一般。
谢珉山倒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看了看眼前娇小得跟个兔子一样的姑娘,眸色深沉。
“你……”
“那……”
两人同一时间出声。
钟钰被这再一次的乌龙逗笑了,见谢珉山示意她先说,便说:
“那你现在分有地方去了吗?你分配工作了没?”
谢珉山点点头,又摇摇头:“组织给分到了林场,不过,我没去。”
钟钰吓了一跳:
“啥?你咋没去嘞?”
“时代要变了,大锅饭不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准备自己做点事儿。”
说到这里,谢珉山浓黑的眉毛扬起来,见面后第一次现出独属于年轻人的锐气与张扬,而这种锐气和张扬,在他的父母同时离世后,曾经被深深的埋藏了很长一段时间。
钟钰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谢珉山,突然变得好看了许多。
而且,她突然觉得,谢珉山的想法,和那本书里的男女主如出一辙。是了,书上也说,就在明年,全国会发生大变革,很多有头脑想做事的人都可以去试试。
可……岷山哥他根本没出现在书里头,他咋和那男女主想的一样嘞?
谢珉山见钟钰一时没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这种观念她接受不了。他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又觉得是正常的。
哪知道,钟钰的眼亮了亮,突然对他说:
“岷山哥,我不懂,但是我支持你。”
谢珉山惊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