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寿——樱三【完结】
时间:2024-03-28 23:05:53

  方知意揉着他腰臀,没心思跟他斗嘴,正色道:“你现在得把胎盘先娩出,我才能接你腹中剩下那个出来,一会听我的,稍稍用力,别猛来,听到没?”
  周璨须臾间已出了一身虚汗,张开嘴大口喘息,颤声道:“你看……我是能使猛劲儿的样子吗?”
  “生老大那会不就是?我不在还敢胡来,不要命的,”方知意重新将手探出,寻找滞留的胎盘的位置,周璨一激灵,疼得直抽气,方知意压住他膝盖,“产口都撕裂了,恢复起来有你受的。”
  林晏听得如芒刺在背,他想象不出,在那样的境况下,周璨是要多隐忍,多拼命,才能单凭自己将孩子生下来。
  “来了,”方知意将另一只手贴住周璨侧腹,感受宫缩到来,“一点点使劲,来。”
  “呃……”周璨握紧林晏的手,咬牙推挤,不多时又仰起湿淋淋的脖颈,眨了眨发胀的眼睛,“我……我疼得眼昏……”
  “你是失血过多了,”方知意不太满意胎盘下来的速度,对林晏道,“将他扶起来点。”
  林晏依言照做,又喂周璨喝了丁点儿温水,他朝周璨身下看去,肚子沉重地坠在他腿间,几乎看不出来里头已经少了一个孩子,它似乎将周璨压得奄奄一息,下面垫的产褥已然被血水全数浸染。
  林晏惶惑揪心,沙场上见多的血肉横飞,都没有此时的景象叫他感到害怕。
  “可好了?”林晏擦了擦周璨唇角的水渍。
  周璨蹙着眉,疲惫地点点头,他闭起眼睛,弱声道:“如此没有眼力劲儿,不知道亲亲我?”
  林晏幡然醒转,从见面到这会,他甚至不记得给周璨一个亲吻。
  “对不起。”林晏低头在他紧蹙的眉间亲了亲。
  “薄脸皮。”周璨笑了。
  林晏这才想起他们在玄武湖上那相似的场景,不由失笑,正要在他唇上补一个,周璨已经绷起身体,攥着褥子再一次顺着宫缩使力。林晏紧张地托着他腰背,又顺着他汗湿的背脊轻捋。
  “慢慢来,别急,别急。”方知意面上也不轻松,慢慢移动手指,帮助胎盘进一步剥离。
  周璨面色煞白,腹中疼痛太过急厉,他禁不住哑声痛吟,屈起腿来,又被方知意无情压下,“别泄力,继续!”他只能半道又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那血肉分离的痛楚推挤。
  周璨的上半身都在簌簌发抖,林晏看着他因痛楚过甚而迷离的眼睛,心头紧得几乎喘不过气。
  “好了好了,出来了。”方知意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只见胎盘终于随着血水涌出。
  但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跟着胎盘一块滑出来的,是孩子的一只通红的小脚。
第六十五章 霁朝
  雨声不绝,新鲜的血腥气在窒闷的房中浮沉。
  “停,停,先别使劲。”方知意按住周璨坚硬的腹底,阻止孩子进一步下行。
  林晏也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剧变,瞪眼看向方知意。
  周璨刚才那一下差点儿疼昏过去,只觉得体内松了一阵,可身下那处越发窒闷胀痛,方知意摁在他下腹那只手更是雪上加霜,逼得他扛不住地挣扎,林晏赶紧帮着不得空的方知意压住他腿:“别动,听方先生话。”
  为避人耳目,房中烛灯昏暗,林晏此时才看清周璨膝盖上都跪出了深紫淤痕,孤身产子,何许艰难,他轻轻捂住周璨膝盖伤处,酸涩难言。
  周璨被磨到这会精神实在委顿,见两人许久都不说话,才渐渐反应过来:“怎么了?”
  方知意沉着脸在他腹上摸索,不知摁到何处,周璨只觉腹中猝起激痛:“呃……”他别处都被两人控制,只能猛然扬头痛吟,新冒的汗水几乎是瞬时布满额头脖颈。
  林晏听得心头猛颤,瞧见周璨身下又流出黑浓血水来,他急得要疯,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啧……”方知意也淌汗了,他两手扶住孩子的轮廓,“王爷宫体有旧伤,双胎怀到此时已是极限,生产时更是凶险。他在生小世子的时候服了止疼剂,又没有我在旁引导,独自生产用力不知轻重,如今看来,怕是宫体某处不堪重负裂伤了,他腹中恐怕已有积血。”
  方知意腾出手来托住孩子小脚:“偏偏这个小东西还是倒的……”
  “你们……悄摸说什么呢?”周璨神智昏沉,耳边听不清二人的低议,只是直觉不好。
  他拽扯着林晏的衣襟,逼他低下头来,便瞧见林晏眼睛发红,眼中惶惶湿润一片。他捏住林晏下巴,手指都因疼痛发着抖,却是勾起唇角:“叔言胡说什么呢,怎都把咱们安儿吓哭了?”
  他故意踩林晏的尾巴,平日里林晏肯定就跳脚了,这会只是托着他的手背,低头将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在他掌中发着颤:“我见你受苦,难受。”
  周璨深深看着他,屈指拢住他这句担忧:“这不叫受苦,这叫呃……好事多磨……”
  “你听我说,”方知意见宫缩又起,探身凑近周璨,大声道,“你肚子里这老二是倒的,这会脚先出来了,本该是要推回去正胎位的,但你宫体有伤,此法不得行,只能如此生了,听到没?”
  周璨略略一滞,闭起眼睛咬牙御痛,急喘道:“你说,我做。”
  “我的手会进来,你尽量放松,我说用力再用力。”
  听他这么说,林晏脸色越发难看,方知意再次净了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把揽月也唤了进来,让她帮忙一道扶住周璨。
  方知意屈起周璨未受伤那条腿,朝外压了压,然后一点点探入手。
  方才剥胎盘时,周璨就尝过这种外部侵入的痛楚有多可怖,此时再经历一次,与凌迟酷刑无异,谈何放松,他不晕过去就不错了。正在分娩的产道与宫体都分外敏感脆弱,成年人的手缓慢又残忍地挤开伤痕累累的甬道,直触那痛楚顶峰之处,周璨甚至无法呻吟,脑袋向后拗到了极致,像条搁浅的鱼似的,大张着嘴胡乱呼吸着,那声音听起来甚至更像抽噎,他颈间青筋蜿蜒凸起,汗水滚滚落下。
  林晏托着他后颈,只觉手心**,尽是周璨的冷汗。他何时见过周璨如此狼狈的样子,面色惨白,黑发湿乱,像是被产痛强行反复地摁入折磨的深潭,一次又一次,将他的生气耗磨殆尽。
  “你快些!”他朝方知意焦急道,恨不得去将方知意的手扯出来。
  “王爷,就好了,您撑着些。”揽月给周璨擦汗,见他还有反应,稍稍放心。
  方知意终于带出孩子另一只脚,看着血淅沥而下,不忍拧眉道:“好了,用力,快!”
  “呃……”周璨疼得意识涣散,只是下意识低叹了一声,方知意急切重复道:“王爷,用力啊!”
  周璨强提精神,咽下喉间腥甜,折起身体压榨自己仅存的力气。之前喝的那剂药水早已失效,显得这十足的产痛无比难熬,好似削骨剔肉,将他一分分拆解,他似乎早已碎在这一床血污之上,意识七零八落。
  方知意见他几乎没力了,咬咬牙,翻出一只药瓶,将药丸送到周璨嘴边:“这一丸可以激人潜力,但如竭泽而渔,后噬不轻,我只喂你一颗,咱们好好把握,可听明白了?”
  林晏刚要去拦,周璨头一偏就把药吞了,低弱骂道:“废话……甚多。”
  揽月将手摁在周璨背心,催动内力护他心脉,林晏刚想说我来,她率先道:“你现在分心得很,做不来这事。”
  林晏深觉无力,偏头看窗外风雨潇潇,长夜无明,心头沉沉作痛。
  方知意让两人将周璨扶坐在床边,好让孩子能更快落下。方知意跪在床下,虚虚托着孩子的两只脚,帮助孩子旋转。
  周璨尾椎那锥心刺骨地疼,他两腿被揽月压着往两边打开到极致,无法保持平衡,上身被林晏稳妥的揽入怀里。林晏在他身后抱着他,分明感到他每一丝肌肉都在紧绷,仿佛弓弦拉得太过,不知何时就会绷断。
  林晏将手扶在周璨肚腹两侧,那里的皮肤都是汗津津的,腹部被拉扯着下坠变形,撑得薄薄的腹底处泛起浓重的红。
  “唔……哈……”周璨捏住林晏的小臂,头一低,汗水就这么落在了腹顶。这个姿势叫阵痛来时,各处的感觉格外强烈,骨痛,腰痛,背痛,憋胀感和撕裂感同时发难,他仿佛被下了油锅,反复煎熬。
  遥遥无期。
  他眼前发着虚,先前的踌躇满志被消磨无踪,只剩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璨再一次倒回林晏胸膛,闭起眼睛极力吐息,却压不住心悸,他缓了许久,才找回声音来:“叔言……它出来多少了?”
  方知意抬头道:“小屁股出来了,你猜怎么着,王爷说得可真准,是个女孩。”
  周璨怔住,继而勾起唇笑,泪水蓦地就同时滚落下来,他似乎毫无所觉,心头激荡,禁不住轻轻呛咳,回头冲林晏喜道:“你听见没?”
  林晏看见他那双眼浓黑湿润的瑞凤眸,映了浅淡烛光,如江火共星罗,晚灯沐烟雨,明明好看得紧,却叫他心疼得鼻酸,他轻拭周璨眼下的泪水,笑道:“听到了,真好。”
  方知意见周璨发颤地伸过手来,也禁不住眼热,接住周璨冰凉的手,引着他摸到孩子那堪堪滑出的下半身:“你摸,我可没骗你。”
  滑腻,微凉,孱弱。
  周璨品味着指尖的触觉,陌生的苦涩在心头缠绕,他将头枕到林晏肩头,闭起眼,泪水即刻濡湿了眼睫,他对林晏道:“你可曾……看过哥哥?”
  林晏从杀进福宁宫到现在,眼中只有周璨,不曾得空瞧一眼儿子,闻言吸了吸鼻子,应道:“不急,待妹妹出生了,你领我一道看。”
  周璨并未接话,只是仍噙着笑意,在未息的阵痛中无意识地蹙起眉,他胸膛起伏数次,筋疲力尽道:“叔言,不能拖了,压腹,剖腹都行,你得叫她活。”
  倒位生产极是凶险,孩子头最晚出来,很大可能在腹中窒息。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你说什么傻话,”林晏恼怒道,偏偏声音发着抖,他似乎是怕极,慌乱地瞥了一眼方知意,又色厉内荏道,“周璨,我如约来了,你可不能毁约,我定不会原谅你!”
  方知意伸过头去,让揽月给他擦了满脑门子的汗,听不下去地拍了拍周璨的腿:“行了,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你有闲心想这些不着调的,不如多用几次劲儿!”
  痛楚毫无止尽,如窗外瓢泼秋雨,一次次倾洒在老旧的窗户上,叫那窗牖不堪重负,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羊水流失殆尽,孩子只是沐着血水,艰涩迟缓地,一寸寸往外挪动。
  周璨反手攥着林晏的衣襟,张着嘴却吸不进气似的,唇上血色尽褪,他侧头使劲将脸往林晏颈间埋去,似乎想要借此逃避这过甚的痛楚,片刻后,脑袋只是软软垂下,林晏忙托住他下巴,见他眼帘半阖,眼睫潮湿微颤,意识已然模糊,急唤道:“留玉,别睡,再撑一会好吗?就好了,就好了……”
  “安儿……”周璨听不清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嘶哑呢喃着,颤抖着,泪水并着汗水在面上流淌,“安儿……我害怕。”
  林晏几乎要跟着落泪了,他知道周璨陷入何种梦魇。当年那个无辜的孩子,也是如此头上脚下地,叫周璨在绝望苦痛中挣扎着,直到那毫无生气的稚嫩一团离开周璨的身体,将周璨仅存的希冀与盼头一并带走。
  他从小到大,从未听周璨对他说过一声怕。他从前总希望周璨能多依靠他些,将那无数秘密的苦楚与他分享,如今他终于听他如此示弱地向他寻求庇护,却叫他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王爷真是吃了太多的苦,他想要的一切得来都是那么的难,甚至得到之前要遭受如此的折磨。
  林晏抱紧周璨的肩膀,将脸贴在他颈间,重重吻他耳下:“别怕,我陪着你呢,别怕……”
  方知意在身上蹭了蹭手,不客气地捏住周璨的下巴,提高声音道:“元朔,你听我说,不会有第二回,我不会负你第二回,你他娘的费尽心机走了这么久,不能在这里泄气!”
  他这说脏话的语气跟叶家那小少爷学了十成十,林晏愣了愣,也是一振,哽咽似是哀求道:“留玉,最后一道坎,咱们一块跨过去,儿女双全,白头偕老,好不好?”
  周璨眼帘颤颤,泪水潸潸。
  林晏凑过去吻他的眼,数次后周璨终于睁开眼来,少年人清俊的面庞比那飘摇烛光更明艳。那双眼睛依旧与叶韶相似,不及其招摇绝艳,却胜其情深意笃。
  周璨勾唇叹息道:“我先白头,实难偕老”
  林晏迫不及待贴上来吻他,滚烫的泪落在周璨面上:“你等等我便好。”
  方知意知道实在拖沓不得,让揽月将周璨一条腿扶起,支在床上,因着周璨宫体裂伤,他不敢轻易揉腹,便间歇地在周璨腹上穴位施针,再次激励宫缩,真是把浑身解数都用上了。
  暴起的阵痛简直要将周璨逼溃,他扬颈嘶哑痛叫着,泪水碎落入鬓发中,身子几乎要从林晏怀里**出去。整个大启最尊贵的人,此时只能在废弃宫殿一方素旧床榻上,辗转挣扎,身子任人掰扯,命悬一线,更谈何体面。
  林晏心痛得麻木,只能不住抚摸周璨簌簌颤抖的背脊,试图给他丁点儿安慰支持,他瞪着眼看方知意几乎是将孩子从周璨身下一点点拉扯出来,滴流的鲜血叫他背上汗毛倒竖。
  最大的脑袋卡在产口的憋胀磨得周璨眼前发黑,他的手掐在自己腿根,在上头留下深深红痕,到了此时,宫体收缩的那种娩痛反倒退主成次,腹内某处的撕裂痛却越发尖锐起来,随着他的用力登时转烈,仿佛一只锥子猛地扎进他腹内最脆弱的血肉。
  周璨此时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几乎是自虐般压低上身,迎着那剧痛死命推挤。
  “再开点,腿压上去。”方知意全神贯注,挤进手指去护住孩子脆弱不堪一握的脖颈。
  原本支在床上的腿被揽月抱起,几乎贴上了那沉坠的肚腹,周璨叫不出声,喉头颓然滚动,半晌只是哼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用力,用力!”方知意捂住被撑得薄亮凸起的产口边缘,手即刻被先前撕裂处崩出的血珠染红了,他面不改色,几分残忍地将孩子的头剥扯出来。
  周璨最后也分不清自己是否在用力,更像是在灭顶的痛楚中应激痉挛,长久处于过激的疼痛中,他五感都迟钝起来,孩子被方知意接出去的时候他甚至毫无所觉,直到林晏泪流满面地来吻他,他才意识到孩子终于生下了。
  没有哭声。
  方知意脸色铁青地按摩着孩子的背脊,小姑娘浑身青紫,比哥哥小了一大圈,孱弱地卧在方知意掌中,奄奄一息。
  “方先生!”林晏抱着软弱无力,几近昏厥的周璨,寒声喝道。
  方知意一转头,便看见周璨身下不知何时已血流如注,顷刻间淌满了床下的脚踏。
  “人放下,躺平,下身垫高。”
  揽月应声而动,方知意看向手里没有反应的孩子,咬牙迟疑瞬间,林晏几步上前来接:“孩子给我,你先去救留玉。”
  方知意冷汗涔涔,颤着手取针,屏息好久才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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