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小莫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怒气——对连隽的怒气,年轻气盛的他认为,连隽的这个提议,不仅侮辱了洛芊姈,也侮辱了他,既没把洛芊姈的清白当回事,也把他当成了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连隽游历江湖多年,哪能看不出小莫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戳穿,更没有对小莫不识好人心的幼稚行径生气。
年轻人,为爱冲昏头脑可以理解。
他家主子年轻时不也是如此么?好在后来迷途知返,摆了他们一道。
至于小莫,连隽微眯着眼眸瞧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他相信,他终有一天能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从而听从他的意见,成为他所期待的那种人。
鸣翠楼是颐州最高档的酒楼,有钱都不一定能订到位置,因为像这样高档的酒楼,一般都是采取会员制,而像洛之槿和谢覃这样的富商权贵,代表颐州城最大权势和财力的两个人自然是座上宾,会员中的贵宾。
出席宴会的,除了洛之槿与谢覃,还有南宫家的少主南宫林——即南宫氏的大哥。
南宫家在颐州根基十分深厚,扎根在这块土地上已有两百来年,作为在此地兴旺发达了几百年的乡绅望族,可谓是德高望重。
洛之槿和谢覃本就因为南宫氏的缘故得罪了宁如风,这会子将南宫林请来,也是有请他当做和事佬,调解员的意外。
虽然是南宫氏搞出的祸患,南宫家也不能完全摘清。
可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者南宫家作为本地第一大望族,说话的份量也蛮重。
还有就是南宫氏毕竟是从南宫家出来的,既然是她惹的祸,让外人晓得少不得要对洛之槿和谢覃造成攻击,南宫林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毕竟血缘摆着那,倘若捅出去,南宫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三家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有捆绑轻重程度与否而已。
是以选来选去,没有再比南宫林更合适的人选。
洛之槿与谢覃自知理亏,自打宁如风一上桌,他们就一刻不停的找各种理由自罚敬酒,宁如风明面上礼数也足够周道,客客气气与他们周旋,表面上无论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猜不到他其实早就将信通知给京城的宇文砚。
酒过三巡,谢覃忽然说到自家的喜事,只见他因醉酒红着一张脸,对宁如风讨好笑道:“世子殿下,过几日便是我家孙儿满月宴,届时殿下可一定要参加,我家孙儿小小年纪便有殊荣得见殿下真颜,委实是有大福气。”
宁如风打着哈哈说道:“一定,一定,这等大喜事,本世子自然光临,也想沾沾喜气。”
南宫林也适时开口笑道:“殿下去参加谢老弟孙儿的满月宴,可也不要忘了十日后参加在下儿子的婚礼。殿下不要怪在下唠叨,只是如今氛围到了,又赶在谢老弟家中亦有喜事,还请不要只顾着谢老弟家事,忘了在下家中的事。殿下这等身份尊贵,来颐州一趟不容易,在下与家人,平生也估计只有这么一次有幸得见殿下真颜,还望殿下恕罪,饶恕在下的催促。”
宁如风同样笑着应承:“南宫少主此话言重,既然是本殿下答应了的事,自然不会轻易不会毁约,南宫少主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洛之槿见他二人喜气洋洋说着话,忽然深深一叹,脸上的表情落寞起来。
谢覃与南宫林见状,便问:“洛兄,这种喜庆的氛围,您何故叹起气来?”
洛之槿叹道:“你们二人年纪皆比我小,可家中子女却早已成家立业,谢老弟更是,连孙儿都有了,偏我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早早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大女儿仍然待字闺中,有生之年,也不知能不能抱到孙儿。”
宁如风面上仍旧笑着,心里也在暗笑,这倒让他意外,他没有想到,洛之槿竟然如此干脆,竟然就在这种场合明摆要提出求亲一事。
想到这,宁如风不动声色扫了眼假装局外人的谢覃和南宫林,恐怕这两个人事先也得到过洛之槿的信,这是在唱一出双簧呀。
宁如风不由得十分好奇,瞬间来了兴致,他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几人究竟要如何配合,将话题引到提亲一事上。
谢覃身为官僚,演得一手好戏,拍着洛之槿的肩,表情与有同戚,安慰道:“洛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年纪也一大把,不要再操心儿女的婚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姻缘这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有的自然会有,没有的强求也强求不来。芊姈是个好孩子,凭她的才貌品德与家世,颐州城的青年才俊随她挑,总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洛之槿听他如此说,表情愈加落寞,叹道:“这孩子心眼死的很,已经有心上人,可是这个心上人,恐怕未必看得上她。她如今正为这事茶饭不思,忧心不已呢。”
南宫林好歹是洛芊姈的亲舅舅,闻听外甥女害了相思病,忙问:“究竟是哪家的男子让外甥女这样伤神?妹夫你若不好出面,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和外甥女出面。”
话音一落,南宫林与谢覃的目光齐齐望向洛之槿,眼巴巴望着他,只等他的答复。
然而洛之槿却直勾勾望着宁如风,一言不发望着他。
忽然之间,南宫林与谢覃好似恍然大悟一般,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宁如风,眼神里有震惊,不解,畏惧,还有那隐隐的期待。
被三双亮堂堂的眼睛直盯着,宁如风就是想忽略也难,叹了口气,稍作沉吟,缓缓说道:“几位的厚爱如风实难却,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诸位也知道我的家世,我的婚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洛之槿忍不住出口:“正妃我们不敢想,若是做个侧妃伴殿下左右,我们已经心满意足,臣膝下只有这两个女儿,若是殿下愿意纳小女做侧妃,臣愿将一半家产当做小女嫁妆。”
洛家经营多年,说句富可敌国不为过,宁家虽说也是大富大贵之家,不差钱,可面对洛家这次双手奉上的财富,说不动心是假的。
但宁如风绝非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多谢洛庄主好意,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家中父母双亲还在,此事着实轮不到我做主。”宁如风的表情逐渐为难起来,嗫嚅道:“实不相瞒,像我这种身份,侧妃是要入玉牒,算作平妻。来颐州之前,我曾拜访过圣上,圣上有意让我尚主,所以……此事我的确做不了主……”
所说原先洛之槿还心存幻想,可听到宁如风说恭惠帝也选中他做女婿后,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登时烟消云散。
他们洛家本就避宇文家不及,生怕被他们注意到,若是与公主共侍一夫,先不说公主性子温顺不温顺,会不会欺负他家芊姈,就说后宅几个女人一台戏,总会有点什么摩擦,到时公主向娘家告状,皇家不会拿宁如风这个驸马怎么样,那也只有拿他家芊姈开刀了。
说到这,洛之槿总算歇了提亲的心思。其他两个人也都是少有的人精,见状也自是不敢再多说。这场宴会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
洛之槿在鸣翠楼应酬,洛芊姈就一直在家里等。等啊等,等到明月高悬,等到夜色浓稠,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亲爹给盼了回来。
洛之槿一到家,洛芊姈就跑到他的书房,追着他问今晚鸣翠楼的事,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婚事泡了汤,洛芊姈大失所望,竟然当着洛之槿面哭了出来。
洛之槿被她哭得头大,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她道:“哭什么?世上的好男儿多的是,你嫁不了宁世子,嫁给别家公子也是可以的。我跟你舅舅还有你谢叔父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注意各家有没有适龄的公子,范围不局限于颐州城,且放开了选,全国范围来选。原本我打算将洛家一半的家产平分给你们姐妹俩做嫁妆,现在芊姀不知所踪,不告而别,嫁妆就没有她的份,有这一半的家产当做嫁妆,天底下有为的男儿由着你挑选。”
洛芊姈流着泪,抽噎着说道:“别的男儿再好,也比不上宁世子。”
洛之槿最烦女人哭,尤其洛芊姈还长的颇像南宫氏,一看到洛芊姈哭,他就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糟糕透顶的发妻,于是看洛芊姈愈加碍眼了,连带着口气也尖酸刻薄起来:“你先前不是说只要宁世子不追究你母亲的过错,宁愿不嫁给宁世子么?我现在告诉你,宁世子并未对你母亲的行径感到生气,你大可放心了。”
宴席过后,洛之槿私底下找到宁如风说明缘由,求他见谅。
宁如风其实也蛮吃惊,这件事居然会是南宫氏的主意。但他还多留了个心眼,没有一开始就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只含糊说了自己不在意,没有给他一个一定不会追究的准确答复。
洛之槿也是急昏了头,再加上才被宁如风当着众人的面驳了面子,年纪大了又喝了不少酒,于是脑子不免没有那么灵光,竟然以为宁如风真的已经不再追究,这才对洛芊姈说出这样的话。
而洛芊姈呢,本就受了打击,又被亲爹这么毫不留情的一讽刺,心中难堪,一跺脚,哭着跑出了洛之槿的书房。
洛之槿被洛芊姈这么一闹倒清醒不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乘着今天,将糟心事一并解决了,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于是命人去将小莫叫来。
小莫正要上床睡觉,忽听洛之槿有事与他商量,倒也不敢耽误,穿上衣服就跟着小厮来到书房见洛之槿。
“老爷,您找我。”小莫进到书房后,站到洛之槿面前,对他颔首说道。
洛之槿“嗯”了一声,吩咐小莫找个位置坐下。小莫也不推辞,找了张椅子坐下。
“听邢管家说,你最近和大小姐走的很近?”洛之槿斜睨着下首的小莫问道。
小莫摸不清洛之槿这话的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坦诚道:“有时会给大小姐送些小玩意儿,大小姐一般也会收下。”
洛之槿点点头,道:“你们年纪相仿,有共同爱好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顿了顿,眼神直勾勾看着小莫说道:“以后不要再送了。我替大小姐定了婚事,男女有别,她出嫁在即,你若是当真为她好,就不要再接近她。”
小莫一听洛芊姈已经定亲,当时就急了,“噌”地一下站起身,焦急地对洛之槿说道:“老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小姐已经答应了么?定亲的人家是谁?有没有事先调查过,可信不可信?他……”
“闭嘴。”洛之槿皱着眉头,不耐烦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眼见小莫的眼神变得十分伤心,是那种痛入骨髓的眼神,洛之槿一时竟有些恍惚,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自然是事先调查过的,姑爷的人品很值得信任。更何况……”顿了顿,看着小莫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洛之槿狠了狠心,决定说个善意的谎言——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善意的谎言——“小姐也是同意这门婚事的,姑爷是她喜欢中意的人,一切都有准备,无需你来担心。”
小莫立在那,攥紧拳头,微垂着头,低低问道:“是因为姑爷家权势煊赫,所以老爷才想着把小姐嫁给他么?”
洛芊姈如今正对宁如风一往情深,姑爷既然是她中意喜欢的人,那只可能是宁如风。
宁家权势的确很大,洛家会有此心思属实情有可原,不过宁如风会同意这门亲事倒果真让他意外。
洛之槿既然亲口承认这门婚事,那就说明洛芊姈绝对不可能是以侍妾的身份进宁家,洛家丢不起这个人。
正妃也不可能,镇南王世子妃不出意外就是日后的镇南王妃,是可以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人物,绝不是宁如风可以自己决定得了的,所以只能是侧妃。
洛之槿现在只一心想断了小莫的心思,见他似乎有误会宁如风是定亲之人后,也不戳穿,只含糊说道:“我会以洛家一半的家产给芊姈做嫁妆,寻常人家何曾消受得了这滔天的财富?自然,定亲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的。”
就这样,在没有说明的情况下,再加上洛之槿有意误导,竟真的让小莫误以为洛芊姈要嫁的人是宁如风。
嫁给别人倒还好,嫁给宁如风可就真是回天无力了,纵使他要争,赢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何况洛芊姈对宁如风情根深种,一心向着他,就更无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