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前从江易卓口中得知悲剧会来临,把江雾送出。
时间紧迫来不及为夫妻俩证明清白,为了不牵连她的族人,谢辞卿独自认下一切。
盛元帝将他悬于城墙口,每隔一刻钟,就往他身上扎入一把匕首,吊着他的一口气,逼江雾出现。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扎满了匕首,可命还在。
数不清的匕首扎在身上,凌迟的皮肉被一块块削下,谢辞卿冷汗涔涔,疼得视线模糊,连基本的呼吸都百般艰难。
那是谢辞卿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几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疼痛,鼻息间全是自己鲜血的味道。
他看见自己被凌迟而割下的血肉,掉在城墙下的雪堆里,染红了大片白雪。
盛元帝却仍不手软,让人上了炮烙,并非处罚谢辞卿,而是将谢辞卿被割下的血肉放在炮烙刑具上。
火炭烧毁人/肉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同时飘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谢辞卿从没有哪一刻,那么厌恶过自己的血、皮,他嗅到那些气味,恶心得几欲呕吐,可超乎常人的耐力让他忍住了。
他受不住严寒、疼痛和气味的刺激,无数次濒临崩溃时,盛元帝却又拿出他曾在科举上写过的批判文章,要求他怀有情感的诵出。
这样的手段让他永远保持着清醒,永远接受着非人折磨的痛苦。
谢辞卿恨不能立刻死去,直到第二日清晨,冬阳刚刚升起时,他听见城墙之下传来阵阵声响。
他不欲去管,可朦胧间听见江雾的声音:“谢辞卿,我来救你了。”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看去,见江雾身穿红色战衣,手持长剑,身后跟随着千百位拿弯刀的马贼。
他不知道她从哪儿找到那么多马贼山兵,那时满心都是想让她走。
盛元帝早已布下重重包围,甚至逼着江易卓带领锦衣卫候在城外,就等着江雾落网。
谢辞卿在那时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力气的,只不过那得在面对江雾的时候。
他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满目泪光凝视江雾,“原路杀回去!”
他这样的伤情,就算得救也活不成了。
但盛元帝好不容易等来江雾,哪儿那么容易放过她?
他提早布下的弓箭手们纷纷探出城墙,对下面的马贼山兵们攻击。
江易卓被保护皇室安危的名义,被逼着上阵亲自与江雾厮杀。
江雾的功夫本就来自于江易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马贼们虽然迅捷,装备很轻,可是却无法和千万支箭矢匹敌。
江雾败了。
她被万箭穿心,与她带来的兵卒同伴们死在京城墙下、谢辞卿和江易卓的眼前。
那一日,京城方圆五里外的雪都被染红,冷空之下被一片沉重的阴霾覆盖。
谢辞卿死在了那次阴霾中。
他死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他能有来世,他一定要好好问问那个有和他恩爱记忆的江雾,为什么要回京城来?
因为他所了解的江雾,逻辑缜密,心思细腻,不是容易冲动之人,她如果没有万全计策,绝不会以身犯险。
只能是有人骗了她。
能将她骗回京的,必是她极信任之人。
谢辞卿死于极刑处置,冤得惨死,他如愿有了来生。
重活一世,可谢辞卿回到的时间却是事发的前一日。
他同样没有时间去拯救他们。
他最终只能使用绘画的方式,强行把江雾永远留在事发的前一日,让她永远在这儿活着,并且时光逆流,给夫妻俩时间一起找到真相。
不过,还是失败了。
因为江雾每次经历到郭钟子的死时,就会推理出她来到画里的背后原因,她知道谢辞卿不是那个‘谢辞卿’。
她固执的只要那个有重罪印的谢辞卿,而不是重生后,没有罪印的他。
谢辞卿记得她离开时,带上了所有她还没经历过的画,说:“你是他,可也不是他。”
“这不过是一幅画里的虚幻世界,你是这儿的虚假人而已。我要的是真实世界里的谢辞卿,他被陛下处置,我必须找到真相去救他。”
谢辞卿没有阻拦。
他本想她离开后,独自逆流时光查找真相再回到正常时间去找她。
可他后来在查袁姯死的真相时,遇见了赵虎。
赵虎在诗社的银杏树下对他阴恻恻一笑:“你的妻子已经死了。”
“她在你之前来过诗社,很不幸运,撞见了凶手,被以杀害袁姯的同样方式杀了。”
“这是她的血作成的颜料,在诗社发现的。我可怜你这小狱吏,孤儿一个又没了妻子,特地求了统领大人带给你作留念的。”
谢辞卿无法接受在虚幻世界也失去了江雾。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他当晚烧毁了画,回到了正常的时间里,迎来了审判日。
和上一次一样,江雾又带兵来救他,她被江易卓斩杀在城墙下。
一次又一次,谢辞卿已经数不清到底死过多少回,但每次他都会重生回来,而且时间永远比上一次更早。
他死了多少次,江雾就死了多少次。只不过她死的方式一直在改变,只有他没有,他无数次经历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霜雪之寒,亲眼看她死在他眼前。
谢辞卿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去问,她为什么会来救他。
后来的一回,谢辞卿终于下定决心把她困在画里,囚禁起来,他自己去寻找真相。
但江雾最初顺从,到最后都会反抗,上一次,她为了逃出自戕而亡。
谢辞卿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在最后一次离开画、回到正常时间时,去了菩萨庙。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菩萨像前,“我既能重生,遇见这种种超乎我认知的事,这世上必定还有更多我未知的浩瀚。”
“这一局我已耗费无数心力,丢过无数次性命都无法破局。求菩萨怜惜,指一条明路。”
菩萨石像是不会说话的。
也不会给任何人答案。
它的面目雕塑得慈悲,可它终究是雕塑,它见证众生苦难,但却永远旁观。
当时是深秋夜里,秋风喧嚣,一阵吹来掀翻了菩萨像前的果盘。
果盘掉在谢辞卿的面前,他看见盘子底下有四个字:去桃山寺。
那是江雾的笔迹。
谢辞卿心里狂喜,谁说菩萨不会给人答案呢,这些机缘巧合下的认知,就是答案。
可当谢辞卿赶到桃山寺时,他见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几乎颠覆了他这一生所有的认知。
他见到了另一个他自己。
那个‘谢辞卿’穿着上值时的麻衣,斜挎着个小布包,见到他时惊讶无比,“你你你是何人,怎会与我一模一样?”
谢辞卿眯起眼看对方。
他跟在江雾身边很久,学了她缜密的逻辑和大胆的推测,意识到这个画中世界里还存在着别的自己。
谢辞卿直接将对方斩杀。
谢辞卿把对方拖拽去角落埋葬,却遇见江雾和莫三娘在摘花。
但是江雾才刚刚在他眼前死过。
他意识到了,摘花的江雾不是原来的江雾,他已经无法分辨她是哪一个世界的人,可他经历过这么多,已经不奢求同世界里的妻子。
他只要她是江雾就行了。
谢辞卿对天方夜谭的这一切有了新的认知。他推测,这幅画里,对于他和原本的江雾来说,只是一个虚幻世界。
可是对于这儿的人来说,这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画中人有血有肉,经历也与他们相同,只不过时间线不同。
而他和江雾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双双惨死的结局,他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
这个画中世界,有人在控制,给他们既定好了初始命运,所以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难逃一死。
谢辞卿想到他们所有人的生活和命运,都是有人操控设置的,就觉得恐怖至极。
不过他经历过了那么多次凌迟死亡,他就更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变得比常人更要偏执,他只要江雾,并和她好好活着。
哪怕永远就在这个幻象里面永生。
谢辞卿理好思路后,迅速埋好对方,之后尾随江雾,得知她是真实世界来到这儿的人,她也在找真相。
他决心不再告知她会来到画里的真相,以防她会再逃,只装疯卖傻,却在暗中推波助澜她的调查。
如那一晚他故意去约画像雇主,就在江家附近做交易。
如后来的跟随她去抓杨兆博,在她失去杨兆博的方向后,又能第一时间指引她。
如他故意被她推倒,撞破那间院门,让她发现抱着斧头和银票的杨兆博……
谢辞卿把这些都告诉江雾。
不过却从他和她的无数次死亡那里开始隐瞒。
他不敢保证知道全部真相的江雾,还不会不会执着于同一个世界里的谢辞卿……然后非要离开自己,悲剧重演。
他已经想好,如果真的无法改变被别人操控既定好的命运,那么他就带她永远躲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永生。
绝对不放她走。
她方才也已经答应过了,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
江雾听了他说的那些,还是觉得很奇怪,跟她所调查的对不上。
她问:“那你为什么要骗我郭钟子被下大牢的时间,还有那一晚你袖口上的血,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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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 辞别卿
谢辞卿顺着江雾的目光看向他的袖口,想起那一晚被她和江易卓发现的鲜血。
那是属于这个世界里的谢辞卿的,也有一半属于原本世界里的自己。
他在桃山寺杀死另一个自己,又急着赶回去不让江雾怀疑自己的来历,但又想让她得到雇主的线索。
时间紧迫,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处理掉。
谢辞卿自然不想说出真相,静默了一会儿后扯了一个谎言:“娘子的记忆薄弱,我也是。”
“你的意思是,你记错了?”
谢辞卿颔首,脸不红心不跳道:“也许是这样。”
这对于同样有着记忆偏差的江雾来说,很有说服力。就算不信,她也无法立刻找出能够反驳的证据。
只能暂且相信。
但是他的谎言只能说明,他记错了郭钟子进入牢里的时间,却无法说明他袖子上的血。
他的血当然不可能是那一晚郭钟子打出来的。
江雾追问:“那血呢?”
谢辞卿静默须臾,“我忘记是怎么来的了。”
哪怕他说得满脸诚恳,江雾也不信他这句话。她说不上来哪里不信,只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江雾没有证据反驳,就没再问。
她在脑子里将如今所得到的线索都整理过一遍。
她与谢辞卿同样是外来者,生活在被未知人操控的画里,她必须找到那个将他们夫妻拉入深渊的真凶,才有可能获得救赎。
谢辞卿这时道:“你是否想过,你需要破的案子,也许不是别人的,而是你自己的。你就是一个受害者。”
他的话点醒了江雾。
从他的描述来看,她跟他都属于受害者。
江雾抿抿唇,想起她来到这里是有未知人帮助,并且那人可以操控画中世界的时间。但是还有凶手也存在这里,对方无法控制画中世界,却能掌控受害者的死亡。
江雾扭头看着谢辞卿,试探道:“这些画,是你画出来的吗?你是不是可以控制这儿?”
谢辞卿并未对她说出这个的真相。
否则她会得知他曾经囚禁过她。
谢辞卿装傻道:“是我画的,可我不能控制。否则我怎会与你一起被困此处?”
江雾觉得也是,她没再多问。
也没去问他是否知道真凶,她一个有罪印的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是没有罪印的谢辞卿?
江雾想起来自己的线索手札。
她将那小札记拿出来,重新仔细翻看。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江若锦是杀害郭钟子的真凶。
江雾的脑海里随之想起了江若锦。
她这个庶妹从小就很弱,而且娇气,她身子也不爽利,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在府里的存在感并不高。
而起初赵虎也没有这么高的官职,因此她才会跟他有情缘。
江雾怎么都无法将她跟凶手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更相信自己的线索记录。
与谢辞卿‘坦白’了一切,江雾总算有了个搭档,她问身侧的夫君道:“这个札记你有印象吗?”
谢辞卿知道她实际想问什么,他点头道:“我已经历过无数次,这上面所记载都是真实的。”
江雾表示怀疑:“可是江若锦……她怎会有那个力气?”
谢辞卿道:“有人善于伪装,我不知她是不是擅长。可她有赵虎、江易卓和江时困这三人的身份罩着,想进入大理寺牢狱并不难。”
“且她拥有赵虎赠与的乌香,与你的关系也有十足的机会偷取金簪作案。除了她体弱的这一点,无论从别的任何地方切入思考,她都有符合作案的嫌疑。”
江雾:“至于动机,这上面并没来得及记载。”
谢辞卿撒谎道:“我也不知为何来不及记载,我在这儿生活的时间线与这本札记一样,你一停止记录,我的所有生活就会重新来过。”
“之后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连环案的真凶。他仅限于知道郭钟子死前的所有真相,而自从袁姯之后的,他都会因为江雾的离开而没来得及知道。
江雾算了算日子,说:“待今日翻过,就是嫂嫂的生辰,郭钟子死的前一晚。到时你我借机调查。”
谢辞卿搂紧了江雾,“听娘子的。”
被他给抱着,江雾不太习惯,隐约觉得,他没有罪印,并非那个与自己一起相爱、成亲最后却走散的夫君。
他是谢辞卿,但更像是另一人,他的爱应该是给与他来自同一个时间的那个江雾。
而不是自己。
江雾想到这,装作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一些,拉远和他的距离。
谢辞卿察觉,微眯眼瞧着她侧脸沉默。
果然如他想的一样,她执着于同一个时间线里的谢辞卿。
其实走了这无数次的来回,谢辞卿有时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来自于哪个世界、时间。他只知道,只要他能找到江雾,不管她是哪个她,他都要。
可看她如今的反应……
谢辞卿想,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这背后的残忍真相,那个与她同时间的夫君,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