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卿回到现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书,造访过许多名扬天下的名医,都从未听说过这种怪诞的治疗方式。
谢辞卿想到那个可以人为改变时间的漏刻,他在江易卓的房间里看见过。
江易卓说那是盛姝的。
俩人是夫妻,她的东西会摆在那儿并不奇怪。
谢辞卿借机凑近观察,上面有个‘江’字。
谢辞卿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想,追溯到了来龙去脉。
连环案的发生,好像就是盛姝从送子观音庙的百级阶梯跌落,她性情大变后的第三天开始的。
从那时起,也给谢辞卿和江雾埋下了一年后才被揭开的惨剧。
不仅如此,盛姝还有一个人为改变时间的漏刻,在谢辞卿的认知里,还是那个可以改变时间的漏刻更古怪。
所以他认为,他和江雾会穿画、会错乱时间全部都是因为盛姝的漏刻。
如果不解决漏刻,这次营救江雾的计划恐怕还是不能成功。
而盛姝失去了那东西,她无法再作乱。
雨势过大,谢辞卿抵达江府时浑身都湿透了,正好撞见陈诏和蕊香打算回宫。几人擦肩而过时,陈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谢辞卿视若无睹,径直去了江易卓的书房。
江易卓还在房里,看见谢辞卿又折返回来有些奇怪:“还有事?”
谢辞卿收起纸伞,欲坐到江雾的小案几上。
江易卓不满地指了指另一边的软椅:“坐那边。”
谢辞卿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衣裳,还是退了步。
不过也没坐那么远,而是坐到了江易卓身边,蹭他面前的书看。
“的确有件事,”谢辞卿道:“你妻子的那个漏刻,你看你能毁掉吗?”
江易卓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皱眉嫌弃:“你会无端端毁掉你妻子的小东西吗?”
谢辞卿说:“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个东西会让我们的计划失败呢?”
江易卓盯着自己手边的书本,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段日子的相处以来,江易卓敏锐地捕捉到了谢辞卿的变化。
他不再天真单纯心无城府,就连赵虎背叛都从他口中得知的。
江易卓的心思敏感而深沉,从来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他能感觉到谢辞卿身上有秘密,这秘密也许是……预知未来?
总之,这让现在的江易卓很信任他。
如果毁掉一个漏刻就能让江雾更安全,那么他愿意去做。
他点头答应。
谢辞卿认为盛姝拥有的一切超乎常人的能力,全都是依靠这个漏刻的,只要毁掉就可以阻止一切。
谢辞卿的心头患解决掉,喜欢看书写画的毛病又犯了,他眼睛一撇,看见江易卓跟前的两本古书籍。
一本是记载铸剑的,一本是关于制香的。
谢辞卿对打打杀杀的剑不感兴趣,他本能地拿起那本古香谱。
这是江雾喜欢的东西,谢辞卿看得比较认真。
谢辞卿是在书画里泡着长大的,书籍里的古文对他而言并不难。
翻到中间。
谢辞卿看见了忘香的香谱。
他把内容看得仔细而清楚,那些字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
谢辞卿读完最后一个字,他啪地把书本合上,锁眉沉思。
江易卓察觉到异常,静静看着他等他说话。
房间里寂静得谢辞卿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杨氏的祖上都是制香的,香谱里的忘香必定也是真的。
用十五位黄花闺女祭奠,香下尸坛制出忘香会让人缺失记忆。
那么最开始的连环命案,凶手的动机就都有了解释。
但是……现在是盛元三年的春天,连环案持续一年之久,丞相夫人的死是一个开头。
丞相夫人当然不会是黄花闺女。
谢辞卿猛然想到,连环案的第一位死者是丞相之女,一个还未出阁的十五岁小姑娘。
都是与丞相有关的人,模糊掉了谢辞卿本就不够清朗的记忆。
也就是说连环案现在还没有开始,丞相夫人的死属于另一桩案件。
江易卓见谢辞卿一直发呆不说话,禁不住先开口:“你又有何事?”
谢辞卿回过神来看着江易卓,蓦然想到今日江易卓说的那句话:‘那就把案件做得更大一些’。
怎么做大?
丞相夫人没有民心,危言耸听没有用,谢存衍稍微使点儿银子就能解决,最直接的就是真的做大案件——去杀人。
谢辞卿对上江易卓那双无时无刻都冷如冰霜的眼睛,却在看向江雾时怀有别样的热,他与盛姝多年无子,还有那个漏刻……
一桩桩联系起来,谢辞卿隐约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连环案的凶手是谁了……
谢辞卿赶紧问:“我记得你查过丞相夫人的案子,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江易卓收回看他的目光,淡声道:“不是你让我对外说的么,被一支金簪杀死的。”
“不不不,我是问真正的死因。”
江易卓沉默了一会儿,“我比对过你送来的金簪了,死因的确是它。”
丞相夫人死的当晚,是谢辞卿赶来让他去查,还教他伪造了死因。他以救出江雾为诱饵,江易卓答应了。
可江易卓没想到,死者的喉咙处真是被簪子刺开,深得可见白骨。
谢辞卿沉思。
他记得江雾硬要离开安定府的时候说过,她好像要去找盛姝。
然后江雾就被人杀了,回到了故事的开始——现实世界。
这么说来,导致这一切的并不单纯只是漏刻,而是因为盛姝这个人,毕竟漏刻终究只是物品,它杀不了江雾。
盛姝……原来她竟然也是画中人,还是凶手。
她完全有能力在画中拿到金簪回现实杀人,谢辞卿不知道她再次回到现实重来、还更换了死者的动机是什么,他只是非常坚定地清楚,不单是毁掉漏刻那么简单。
盛姝的命不能留。
而且,这都是谢辞卿的推断,他向来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没有信心,他需要证据。
问题是,现在需要利用案件救走江雾,如果真的是盛姝,那么还要继续阻止她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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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 笼中雀
这个念头只在谢辞卿脑子里闪过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读过的圣贤书不允许他这样做。
就算那十几个女子不死,这次他一样能有办法救出江雾。
谢辞卿试探道:“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缺少证据,江统领愿意帮助?”
要查盛姝,还是得从江易卓这儿入手。
江易卓道:“你说说看。”
“也许可以查一查江少夫人。”
江易卓睨着谢辞卿,沉默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第一时间不是关心自己的妻子与凶手有联系,而是询问他认为的谢辞卿所怀有的那个秘密。
谢辞卿思考要怎样告诉江易卓这件复杂的事。既不让他知道穿画的事,还要让他愿意查盛姝。
谢辞卿和江雾不同,他回到这儿的时间更早,次数更多。
他用了和江雾一样的方式,把所有已经到手的证据藏好,当再发现它们时,他就可以用它们来推理出所有——
这和江雾每次一走到郭钟子的死,就会发现她藏起来的画卷和线索手札,而后非要离开他一样。
所以他知道画中的一切。
谢辞卿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去告诉江易卓,最后利用后者不会追问的脾性说:“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江统领何必问到底。”
江易卓没有再问。
想到金簪的事和谢辞卿所说的匹配上了,江易卓没有思考太久,答应查盛姝。
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毁掉漏刻。
没有任何告辞的礼节,江易卓扬长而去。
回到房内时,盛姝正好送走陈诏回来。
她的外衫沾了雨汽,凉飕飕的。一进屋就要换衣裳,见江易卓在屋内,她躲到了屏风后。
四年的夫妻各怀心思,江易卓没有看屏风后一眼,耳边也自动屏蔽了盛姝换衣裳的声音。
他盯着角落里的漏刻,道:“我记得这东西是你陪嫁过来的。”
当初江易卓只觉得奇怪,她到底是名门千金,怎么陪嫁单子里会有这样一个东西。不过他的性子让他没有多问。
或者说除了童年时期的了解,他对这个四年的妻子一无所知。
盛姝换好衣裳出来,坐到镜子旁重新梳妆,说:“太久了我已经忘了。”
她的胸襟鼓鼓,细腰如柳,眉目如花,娴静而端庄,透过镜面看自己那冷淡的丈夫。
她的身姿实则很出众,但江易卓从来没有兴趣多看一眼。
江易卓道:“我最近要搬一张书案放在这里看公,不若将它丢了罢。”
盛姝微愣:“怎么不在书房看了?”
江易卓终于看了妻子一眼,“多陪你不好吗?”
盛姝的脸红红,“那便听你的。”
就算他不提这件事,她也打算将漏刻毁了的。因为最近她总是梦见很多血腥的梦,都和这个漏刻有关。
盛姝忽然想到什么,说:“娘约了我明日去拜送子观音。你……去吗?”
成婚四年,杨氏一直对盛姝膝下无子不满。盛姝的脾性比江易卓还要冷淡,不愿意争吵,虽然激发不起跟杨氏的矛盾,但这并不影响杨氏苛责她。
这事儿江易卓是知道的。
换了往常,他自是要拒绝。但现在不同,他要暗中调查她了。
江易卓点点头:“明日你叫我。”
盛姝脸上飞了一抹红晕,他既答应一起去拜送子观音,是不是能明白她话里的潜台词,愿意跟她过正常夫妻生活,跟她生个孩子了?
江易卓瞧见了镜子里她眉眼下的喜色,打破了她的希冀:“如果母亲再拿孩子的事说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她那边我亦会帮你周旋。”
他又补充:“过段时间我会给你一封休夫书,送你离开江宅,你不必回盛府,后半生我会安置你。”
没有丈夫的情谊,江宅对她而言不过是囚笼,而盛府则是另一番地狱。
只有送她去别的地方安置,才算对得起她这四年的时光。
盛姝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秋风吹散了,她从来不与人争论什么,默默答应。
要说的事交代完了,夫妻俩相顾无言,江易卓起身离去,顺便将漏刻也带走毁之。
盛姝不问他今晚歇在何处,这似乎已成了夫妻之间的默契。
彼此不闻不问,互不干涉。
但这不代表江易卓不明白盛姝对他的心,亦如盛姝懂他对江雾一样。只是他们都习惯了情绪内敛,从不说破免得起争执。
绮婷端了热乎乎的姜茶进来,是要给盛姝暖身祛寒的。
盛姝问:“看见姑爷了吗,他去了哪儿。”
绮婷放下姜茶说:“他把漏刻给小厮敲碎了,然后去了二姑娘的院子。”
盛姝低下头不再说话。
从江雾进宫后,江易卓几乎每日都会踏足她的闺房。兄妹俩从小感情就好,没人会起什么疑心。
他安排了下人日日打扫,里头干净得一尘不染。
江易卓坐在江雾的妆镜前,看着台子上摆满的胭脂首饰,想象着她晨起梳妆的模样。
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痛苦,更多的是疯狂。
也许从杨氏逼他放弃铸剑,十四五岁的江雾像个跟屁虫,整日在他后面悄悄去剑铺陪他的时候,她就和江若锦不同了。
江易卓抚上了江雾的妆奁,玉制的盒子冰凉凉,像他放弃铸剑那天的心一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
他跪在江府的祠堂里,对列祖列宗发誓再不碰剑,后背皆是被家法打出的伤痕。
央视罚他跪半月自我反思。
江易卓越跪,所谓的反思越是反其道而行之。杨氏越是阻止,他就越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让信任的小厮四处搜罗古书来,当着诸位列宗神位看得不亦乐乎。
他就是故意的。
他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以为是监视他的下人来了,江易卓连忙把古书藏在了蒲团下。
挺直腰板,看着列宗牌位一副认真反思的样子。
不一会,听见后面响起细声细气的呼唤:“哥哥?”
是江雾。
江易卓脊背打得更直了,生怕她给杨氏告状。
江雾偷偷摸摸进来,把祠堂的门关上了,又吹灭了好几盏蜡烛,才悄悄坐到江易卓旁边。
她蹲坐在蒲团上,满眼心疼地看着江易卓:“你怎么这么认真?背打得那么直,累都要累死了。”
江易卓心底快速闪过一丝错愕:“你不是来帮母亲监视我的?”
“监视什么?”江雾十五了,刚刚及笄不久,她从广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里面装满了桃花糕。
“这是今天辞卿买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特地带来给你的。你这么多天不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谢辞卿是他去选剑铺时认识的,他只大了江雾三岁,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让不喜欢读书写字的江雾仰慕不已。
江易卓已经二十了,他清楚女子对男人的情感大都是从仰慕开始。
他不习惯发声,就没有阻止。
拿走了江雾送来的桃花糕,吃到嘴里却是苦的。
等跪祠堂的惩罚过去,他就要跟十五岁的盛姝成亲了。而江雾呢,爹娘那么疼她,必定会同意她和谢辞卿的。
明明很饿,但江易卓吃不下去了。
江雾也不走,就坐在那里叽叽喳喳跟他聊天。
“你说辞卿为什么写字那么好看,画画也那么好看,人也长得怪好看的?”
“姝姐姐才大了我几个月,她都能跟你成亲,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嫁给他了?”
“……”
江易卓险些被一口桃花糕噎死。
现在的江易卓非常憎恨桃花糕,它甜腻到发苦。
他的手在妆奁里随手拨弄着,试图让指尖染上点儿江雾的味道。
忽然,他看见里面有一支簪子。
雀的花样,金的材质,是金雀簪。和谢辞卿展示给他查案的那个一模一样。
江易卓颤着指尖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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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雾回宫时,谢存衍就坐在她的榻上。她身上沾了些雨水,本想换衣裳的念头都被压住了。
江雾不看他,下意识避开他坐到很远的轩窗下。
谢存衍先开口:“见江若锦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