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正好无事,点头答应。
盛姝对绮婷道:“你不用跟着了。”
她跟江雾手挽手往后院去。
谢辞卿和江易卓等了片刻,一起跟了上去。
后院的百级阶梯两边种满了绿树,最高处立着一座菩萨雕塑,塑身恢弘,庄严肃穆,眉目慈善。
江雾和盛姝一步步朝着那个菩萨雕塑去。
她们身后跟着江易卓和谢辞卿,他二人都紧紧盯着盛姝。
谢辞卿低声问:“她可有什么异常?”
江易卓摇头。
这时,前方忽然响起盛姝一声尖叫。
昨日才下过雨,阶梯很滑,盛姝脚下不稳就要往下滑倒。
江雾连忙伸手去想拉她:“嫂子!”
盛姝衣裳的一角从她手中滑过去,并没抓住。
江易卓眼疾手快,轻功飞奔上前一把搂住了盛姝。
盛姝从高处跌在江易卓怀里,等站稳脚跟,她才站到一旁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好险。
否则从这儿跌下去,不死也得残了。
经这一遭,盛姝不太想再往上了,想要回去。江易卓只得陪同妻子先走。
谢辞卿望着江雾:“我们也走?”
江雾看着已经快要走到顶了,这时候放弃未免可惜,难得谢存衍这会儿不盯着她,她想上去看一看。
谢辞卿看出来了:“我陪你。”
知道谢存衍随时都会来,他没有跟江雾走得很近。
江雾又爬了会儿,终于到了顶部。
那菩萨雕塑很高,投下的阴影同时把江雾两人罩住。
江雾仰起头来才能看见菩萨的面貌,虽是无情泥塑,却眉目慈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以低眉的姿势普望众生,也在望江雾。
菩萨像旁边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他对江雾道:“这位施主,若要进香,可从这扇门进去,里头是香堂。”
江雾对他道谢,撩起禅帘进了香堂。
谢辞卿紧跟在她身后。
也许是因为阶梯难爬,香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安安静静的,只有不少烛火亮堂,里面一股浓重的蜡油和香烛的味道。
江雾取了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后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愿。
谢辞卿在一旁看她,俏白的小脸被温黄烛光照耀,长长的睫毛投下暗影,红唇粉嫩,虔诚闭眼的模样宁静如花。
江雾拜完了,把三炷香插在了进香的炉子里,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旁边一个鲜果盘子歪了。
里面都是进贡给神佛的果子。
江雾上前,想要把它拨正,手一放上去,却发现那盘子像是被钉在了那儿一样,根本拨不动。
谢辞卿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江雾说:“这盘子好奇怪。”
谢辞卿皱眉,伸手拨了拨盘子,发现它动不了,但可以旋转。
谢辞卿在这一刻忽然想到那个香谱。
他深深看了江雾一眼。
江雾察觉不对:“为何这样看我?”
谢辞卿沉默着扭转果盘,盘子归位的同时,不远处悬挂着的一幅八海神仙画像慢慢往旁边移开。
露出了里面的一扇小门。
谢辞卿见外面的小和尚并未注意他们,拉着江雾闪进了门内。
门自动合上,果盘恢复原位,香堂里安静得像无人来过,仅有那三炷还在燃烧的香证明江雾来过。
门后,是一条很短小的通道。
光线很暗,环境潮湿,踩上去还能感觉到脚底下有水。
这地方不通风,江雾一进来就感觉很闷。
空气里,一股尸臭和血腥的味道混合着,刺激得江雾和谢辞卿都很不舒服,两人呼吸有些不畅。
往里面走了几步,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前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香堂,墙壁上用血画了诡异的符文,而下方有个封了口的大坛。
大坛所放的周围,也同样被血画了奇奇怪怪的纹路,很像是八卦阵,而中间的香坛像是被这个阵给供起来的。
江雾古怪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就要上前。
谢辞卿一把拉住了她:“别过去。”
江雾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没有动作。
谢辞卿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香谱。
这儿……应该就是制作忘香的那个香坛。
江雾见他脸色凝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谢辞卿点头看着她,心想没有什么比眼下更好的时机告诉江雾那些画里一切。
只是她会信吗?
他还在琢磨怎样让她相信,江雾就已经走向那个坛子了。
谢辞卿还想再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江雾打开了香坛。
明明空气里漂浮的是尸臭血腥味,可当坛子打开的瞬间,江雾却嗅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香味儿。
跟乌香特别相似。
江雾是制香的,她仔细嗅了嗅,能闻出来这香里都有什么东西。
她猜到了其中几样,可另外的几味香她怎么都想不到。
江雾奇怪地又往坛子里看了几眼,发现里面有几块森森的白骨。
江雾被吓得骤然睁大眼,却不至于到惊恐的地步,她一连后退好几步,直到撞上了谢辞卿的胸膛她才停下来。
“那是人骨?”既然谢辞卿知道这是什么,他当然清楚。
谢辞卿面色凝重地点头:“这是忘香的香坛。”
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江雾。
自从在江易卓那儿发现了香谱后,谢辞卿一回安定府就立刻誊写了下来。
江雾看完,手都在发抖,原来她一直嗅不出来的另外几样香,就是人骨血肉。
因她从未使用过这些,所以认知里才没有。
她不可置信地对谢辞卿道:“这香这么荒谬,怎么可能是真的?”
谢辞卿指了指香坛:“可就是有人做了。”
他更奇怪的是,现实里连环案的死者都还没有死,为什么这个香坛却已经出现在这里?而且,这墙壁和地面的血阵已经表明,香制成了,且已经被人给取走。
谢辞卿不明白,难不成是他入画过多,导致记忆也有碎片丢失?
江雾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荒谬无比,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怪诞的制香方法,但却有人制成了!?
她拉住谢辞卿道:“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我爹和哥哥那边没有半点儿风声?而且京中根本没听说谁家未出阁的姑娘死了啊!”
谢辞卿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江雾小时候就总是看江时困的办案手札的,一点儿都不觉得怕。
她冷静下来,应该好好查查这儿,等回去将这不为人知的案子报给父亲。
她不顾谢辞卿的劝阻,蹲下身去用手帕裹住手,轻轻擦过香坛的盖口边缘。
帕子上沾了血。
那血已经干涸了,呈现出了黑色,把洁白的手帕弄得很脏。
江雾盯着那血看,忽然眼前一阵阵眩晕,脑子里也像是有人在打钻一样疼痛无比。
同时,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很多奇怪的画面。
“娘子,你来接我下值了!”是谢辞卿在牢房里欣喜地喊她。
“就算出嫁,也可多多回家,娘和弟弟都很想你。放心,京中无人敢说你的不是。”
是哥哥送她回府,对她的一声声叮嘱。
“我看姑娘像是历经多年沧桑之人。”是一个陌生的瞎子,笑着跟她聊天。
“郭钟子的死有些复杂。”
“杀袁姯的另有其人,不是赵虎!”
“二姐哪儿都好看,尤其是戴那支金簪的时候!”
“他们又吵架了,少夫人正闹着要回娘家呢!”
“江雾,不要走,我也是谢辞卿。”
“……”
“江雾,我要你永永远远地忘记谢存衍。”
安定府内,满地尸首,血流成河。
江雾猛然清醒过来,丢开了那块手帕,蹲坐在地上不断往后挪退,惊恐地盯着那个香坛。
这地上,这墙上,全都是她的血!
她都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难怪她在画里的时候很讨厌乌香,人人却都说她喜欢乌香,她偏不记得。
就是因为乌香和忘香的味道太相似。
谢辞卿连忙蹲到江雾身边,满眼关切:“娘子?”
江雾闻声,仰头红着眼看谢辞卿。
她伸手,悄悄摸上自己的后腰。
一个罪印深深刻在那里。
“谢辞卿……”江雾沙哑着喊,声音里都是哽咽,眼泪啪嗒啪嗒掉。
她想起来了,谢辞卿死在现实的时候,拉住她的手逼她忘记谢存衍。
她毫无预兆的落泪,把谢辞卿吓了一跳,他心疼得不行,一边为她擦泪一边把她抱在怀里,“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江雾埋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
只是谢辞卿又不明白了,为何江雾会忽然记得那些事?难道是漏刻被毁,所有时间都恢复正常了?
那这个已经明显被使用过的香坛又怎么解释?
江雾连忙拉过谢辞卿,“你转过去!”
谢辞卿茫然,“怎么了?”
“让你转你就转!”
谢辞卿乖乖背对她。
感觉到她把他的衣裳撩开了。
江雾看见他后腰的肌肤光洁无比,没有任何罪印,她松了口气,兜兜转转,终于找到真正要找的人了。
谢辞卿知道她在看什么,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他回这儿的时候特地处理过……
确认了他是自己要找的人,江雾再次扑进谢辞卿怀中:“我们在画里走了足足三年!”现在终于离开了,终于回到了正常。
命案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辞卿道:“既然你记得这么清楚,可知道这香坛是怎么回事?”
它被人用过,丢弃在这儿。
江雾看了一眼,镇静下来说:“这儿不止我们从画里回来,还有另一个人。”
谢辞卿拧眉:“盛姝?”
江雾摇摇头,不是她。
她想起今天谢存衍说的那番话。
她现在明白了,他根本没有做什么梦,也不是真的非要去安定府搜什么,而是在试探她还记不记得这儿发生的事。
是谢存衍。
江雾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擦了擦脸和衣服,对谢辞卿道:“我们得走了,谢存衍的疑心太重,我担心他发现。计划按照原本的进行,正好谢存衍不是非要跟我成亲吗,就将日子定在那一天。”
谢辞卿问:“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江雾道:“成亲之日人多,是最好制造百姓恐慌的时候。我会说服谢存衍,把画壁画的地点定在这儿,到时你与哥哥配合,让这个香坛当众揭之,再伪造我是凶手的证据,加上丞相夫人的案子,足够将事情闹大了。”
谢辞卿答应,二人都没有再动这个香阵,悄悄离开了。
江雾怕谢存衍发觉端倪,跟谢辞卿分头走。
她一出香堂,就看见谢存衍负手而立在菩萨像边。
他白衣胜雪,背影卓然,与菩萨像的气质几乎融为一体,那样的慈和而宁静。但江雾知道,这都不过只是表象。
疏林淡日,谢存衍在即将落山的夕阳中转头看江雾,似笑非笑:“去了哪儿,让我好等。”
江雾对上他的眼睛,她很奇怪,除了被盛姝杀死的那一幅画里,她没有见过谢存衍,那么他在里面担任什么角色?
以他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就安安稳稳坐在帝王位,而是一定会来找她。
只是眼下的江雾没空去深想,她装作若无其事道:“上了三炷香而已。”
“是吗。”
谢存衍的目光透过她,看着后面的香堂,那三炷香都快要燃尽了。
那香柱燃烧的这段时间,她去了哪儿呢?
谢存衍没有问到底,他微微笑着牵起江雾的手:“既如此,便回宫罢。”
“手怎么这么凉?”谢存衍把江雾的手捧起来,在手中搓着取暖。
江雾佯装无事发生,任由他作为。
离开这儿要下一百级阶梯,谢存衍牵着江雾走得很慢,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角度让影子看起来是依偎在一起的,像晚饭后一起牵手出来散步的恩爱夫妻。
他们走远了,谢辞卿才在菩萨像后慢慢现身,他的手慢慢握紧成拳,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熬一熬,江雾很快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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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江雾被谢存衍搂在怀里,他亲昵地把下巴抵在她发间,笑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正好车帘被陈诏放下,江雾发现他看自己的眼色不太正常。
她仰头望着谢存衍:“什么消息?”
“丞相夫人的案子已经破了。”
这么快?
江雾几不可查地僵了瞬,如果这案子这么快就破了,那么她和谢辞卿的计划就无法将这个案子归入香坛了。
归不进去,就无法将案件的影响扩大。
如此一来,他们没有案件可以利用。
江雾先不动声色,又问:“凶手是谁?”
不管谢存衍的答案是什么,她都知道此凶手非彼凶手,就和她最开始猜想的那样,父亲无法查谢存衍,又压不住案子,只能找替死鬼。
只是她没想到,谢存衍说:“江若锦。”
江雾惊诧:“怎么可能!她明明病重在床……”
谢存衍打断了她:“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你方才和陈诏去谈话,就是说这件事?”
谢存衍点头:“你讨厌我给你的东西,金雀簪也随手丢在府中,被江若锦偷走杀人,为了污蔑给你,为她母亲报仇。”
即便这个动机听起来没有漏洞,可江雾还是不信。
江若锦那样一个柔弱的人,怎么可能会闯入得了丞相府,还杀了丞相夫人?
谢存衍道:“不信的话,送你回江府亲自跟她对峙一二?”
这对江雾来说百利无一害,江雾不假思索地答应。
谢存衍说:“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
“五日后,我们成亲。”
在谢存衍这儿,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做决定,江雾在他面前没有说不的权利,可她的心还是剧烈地缩了下。
江雾还没想好怎么拖延,放在膝盖上的手被谢存衍拉过,他一边摩挲着她的手心,一边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字道:“阿雾,我知道你都记得了。”
江雾头皮一麻,因他的话险些绷不住,手一动就想要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