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卿调侃地笑出声,插/了一句嘴,“前日嫂子生辰,他在宴上做错了事,才被大哥罚过。必定是心里还惧着!”
几人已绕过花园,到了府外。
蕊香备好了马车,就在外等候。
江瀛见她要上车了,更着急了几分,“姐夫说得没错。你就帮我这个小忙,大哥那么疼你,左不过你一句话的事,我回头掏个鸟窝送你。”
江雾已领着谢辞卿上了车内。
她撩起车帘看江瀛,“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也不想你锦姐姐嫁给赵虎。”
杨氏能看出赵虎为人内里不善,江瀛年纪还小,未必懂得,他定有别的想法。
江瀛低下头说:“我觉得他对锦姐姐都是虚情假意,有一回我去福来客栈找你,见他跟客栈的老板眉来眼去。”
江雾心下微讶,没说什么,马车已驶了出去。
谢辞卿往后看,瞧见江瀛还眼巴巴的在原地望着,“母亲不喜西春园,他却对三妹关切,看来感情非常,实属难得。”
江雾没答话,她靠在软垫上看手札。
在莫三娘之前,还有十五个女子所遭惨害。
大理寺因她们都是身份高贵的女子,有相同的致命伤口,定为连环案。
但从第七个死者开始,案子就被转给了锦衣卫,由陛下亲自监督江易卓办。
因此父亲的手札上,半年以来,唯一的一起命案就是郭钟子的。
她往前翻,终于看见半年前对连环案的记载。
每个死者的致命伤都是喉头的血窟窿。
手扎上还有作的图,推导出致命伤是被簪子之类的尖锐物品刺出的。
这让江雾想到了自己的金簪。
若从最开始死者就被这样伤害,必是从那时起就开始谋算好要针对她……可她与谢辞卿半年前还未成婚,凶手怎么会知道这支簪子呢。
难不成从案发开始到赐婚,都是有人做的局?
她下意识看了眼谢辞卿。
日光照得他轮廓分明,鼻挺唇薄,双眼清明又澄澈。
谢辞卿见妻子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冲她眨眨眼:“娘子,怎么了?”
江雾疑惑道:“你的身份,恐怕见不到陛下。你可知,他是如何知道你并为你我二人赐婚的?”
江雾从未了解过这个问题,
被赐婚时,谢辞卿虽家底亏了些,但她见他有颜有才又会过日子,也就认了。
如今想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是御史大夫监察刑部郎吏时,我帮了他。刑部郎吏被撤职,他回禀陛下就提起了我。”
谢辞卿低下头去,“娘子何故突然问这个?”
可是对他不满了,开始追究这桩婚事的为何落到她头上?
江雾摇头没答。
却在想,郭钟子是盛家的奴仆,那是盛姝的母家,盛姝的父亲就是御史大夫。
似乎,都是有关联的。
马车停在大理寺的府衙外,谢辞卿送完她,便独自上值去了。
江雾一进门,大理寺祭酒便迎上前来。
江雾忙对他行礼,道:“我爹可在?”
祭酒领着她往府衙里去,“已在尸房等你许久。”
江雾边走边说:“你可知他为何事传我?”
祭酒叹息一声,“郭钟子的死有些复杂。”
江雾秀眉微蹙,有些不安。
尸房里七七八八站满了人,围着中间的尸台,上面有一具尸体。
江时困穿着官服负手而立,对两个仵作说着什么,仵作们连连点头后离去。
江雾迎上去行礼,“爹。”
江时困走近尸台,“这是郭钟子。你看看,可能看出什么来?”
江雾仔细观察。
郭钟子已经僵硬,死前的表情凝固,是惊讶的模样。他穿着囚服,看起来还无人怎么动过他,看不出什么外伤。
忽然,江雾嗅到一股很淡的香味。
郭钟子才死了一个晚上,还没有尸臭,让这股淡香十分明显。
江时困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忙问:“你也嗅到了?”
江雾奇怪地看着他,“爹让我来就是为了分辨这香味?”
江时困:“不错。”
江雾常年制香,对任何气味都很敏锐。
祭酒插了一句嘴:“你若觉出什么,大可放心大胆的说。今日我们只当你是个协助百姓,不算不合规矩。”
江雾颔首,她到底不是仵作,只能用眼睛看郭钟子。
她看见他嘴唇上,有一点很淡的殷红,因尸体已没了血色苍白,那一点外来的红就很明显。
她用手帕擦了一点儿下来,保持着一定距离仔细嗅着。
半晌,她将手帕递给江时困,“这就是香味源。”
江时困看了半晌,追问:“什么香?”
“乌香。这种香昂贵,香味里苦涩带甜,沉而浓郁经久不散,多被用在祭祀仪式或是冥想种。”
江雾说:“这香是从乌木里头提取出来的,乌木难寻,极其珍稀。只有富人或是贵族才用得起。”
她从不在香铺售卖它,因普通人买不起,富贵人自有来源。
郭钟子死了,却沾上这么一味香。
江时困只觉得棘手。
郭钟子只是个奴才,他能有什么非富即贵的仇家?便是他强要的女子,也只是盛家的一个丫鬟罢了。
而江雾第一时间想到了赵虎。
他虽是副将,可也是锦衣卫的第二个头目子。
他的身份对得上,再结合杨兆博的供词,他是凶手的可能,已经比所有人都要大。
杨兆博供词里提到,郭钟子从牢里被不知名的人保释过。
她定然是要来找他问清楚的。
可还没行动,他被人杀了。
这巧合得就像凶手知道她的一切。她来前想过难道有人在掌控画的世界。
如果不止一人……不止一个势力呢?
凶手无法阻止审判日的来临,却能在暗处知道一切,从证词内找到能提供线索的人除掉。
而帮她的那一方,知道杨兆博会死,提前带她去了审判日,希望她找出凶手?
可是郭钟子死了,这一方,虽然可以控制审判日,但是无法阻止人的死亡。
江雾眉头锁紧,始终想不出答案。从莫三娘的死开始,一切就难以用常理解释,而她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
尸房里的气氛变得凝重。
江时困摸了摸自个儿的胡子道:“盛家门第可不低,主子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这香莫非是哪个主子赏赐的?”
祭酒歪着脑袋想,反驳道:“您忘了,盛大人有一位妾室对很多的香粉都过敏,他疼爱这位妾室,在府内可是明令禁香的。”
这倒也是。
唉。
江时困暗自叹息,心想,难不成要将整个京城可能拥有乌香的贵人查个遍儿?
这如何可行,别说一个奴才的死闹得这般大,若到时还查不出,言官参他一本,陛下必然要说他的不是。
可若要他把这低贱的小奴以草席裹了,随意定案,他良心又过不去。
他心内百般愁绪,面上却不显,只严肃的板着脸,不教人看出他的忧。
这时,听得江雾说:“我推测杀他的凶手,是他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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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血中花
她看见郭钟子的死人脸上僵硬的表情,惊讶大于惊恐。
惊讶,则他认识凶手,且非常熟悉,面对熟人出手,最先作出的反应,往往是诧异大于恐惧。
江时困办案多年,自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没作声,继续等江雾说下去。
江雾:“爹只需找到与他相熟且最有可能拥有乌香之人,也许能有线索。”
江时困暗地里又是一声叹息,面上却正经严肃道:“你说的我早已想过,也早已去查过。郭钟子是家生仆,爹娘早死了,一直在马厩里喂马。马厩腌臜,能有几个贵人去得?”
祭酒接了一句嘴:“查来查去,不过只他一人而已。与他相熟之人,都与他身份相差无几,谁都穷得叮当响。”
江时困:“仵作已经查验过,他额头的伤口是撞出来的,是致命伤。看似是自己撞的,实则是有人将他杀死后撞的。这才被定为他杀。”
江雾:“可有人进过牢房?”
江时困:“必定是有的,可狱卒们谁都说没瞧见。”
没有任何线索的指向,尸房里氛围沉重,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雾一直观察着郭钟子。
他已被剖尸查过,身上该有的线索也早该被仵作们查验。唯有乌香他们不认得,才会把江雾请来。
江雾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从他们已经搜寻到的现成线索中,她可以找到与三娘一案关联的东西。
回想这三两日以来,干扰她查案的因素很多。
从陈慎,到杨兆博,再到郭钟子,看似都是凶手,可到最后都不是。
她总觉得,这些干扰项很像是凶手提前布置好的。对方在拖延时间。
她不能再每一个人都去慢慢摸索,必须尽快找到一击即中的有力证据。
江雾说:“从郭钟子身上,你们可发现过什么?”
江时困和祭酒对视一眼,她只能算协助百姓,已知线索自然不可随意告知。
江雾:“也许我能从中发现指向乌香的线索呢?”
江时困嗯了声,“既是请你来查乌香,必当是查到底的。”
他这话出来,旁人也没人敢说不是。
祭酒便让人呈上来。
一个垫着白布的小托板上,放着一块碎布。
江时困说:“仅有这个而已。”
江雾顺着看过去,那块碎步颜色暗淡,却如鲜红之色般夺目,刺得她眼前发黑。
她见过这块碎布,是在三娘死的房屋里。
当日江易卓对她弯腰伸手:“跟哥哥回锦衣卫,接受调查。”
她瘫坐在地上,角度很低,看见他金靴跨过门槛,门下缝隙,卡住一块碎步。
她那会只觉得眼熟,可没多余的心力去想究竟是在哪见过。
眼下思路清晰,她立刻回想起来,这是赵虎的衣裳。
赵虎跟在哥哥身边做事,常来府内溜达,与江若锦生情,她也因此而常记得他。
三娘初次死时,江易卓说过是陛下收到有人秘谏,得知凶手出现,紧跟着他们便来抓到了她。
身为江易卓的副将,赵虎想暗中递一个消息给陛下,又有何难?
从身份,到他的时间,以及他给郭钟子的银钱,几乎都对得上,这就是江雾所想要的一击即中的线索。
江雾看向江时困,“爹可觉得眼熟?”
江时困:“起初觉着有些像易卓的,但仔细看过,不是。不过倒是觉着眼熟,可想不起来了。”
“您可记得哥哥身边的副将?他的衣裳就有些像哥哥。”
江时困乍一看,果然和记忆中的重叠了起来。
江时困:“竟然是他?”
江雾:“他的身份,想得到乌香并不难。郭钟子身上你们又发现了这个,他难道还逃得脱干系吗?”
江时困立时让人去将赵虎带来。
祭酒忙上前一步,劝道:“大人三思,赵副将可是锦衣卫的人,还直属于您的长子,这不等于在打您的脸?打您的脸您不在乎,可关键是,若他不是凶手,陛下那边……”
恐怕不好交代。
实则那女子们的连环案,江时困查了半年一直无果,被陛下一声令下转给锦衣卫后,陛下便对他有颇多不满。
若是再误查了陛下的人,岂不是虎口拔毛。
江时困依言顿住,他这属下说得不无道理。可若是慢吞吞去查去问,赵虎有的是能力和时间毁掉证据,脱掉嫌疑。
他办案多年,见过多少达官贵人皆是如此。
江时困思索须臾,却是咬牙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我又不是要抓他归案,若陛下真的问起,我自有说法。”
说着就要去拿人。
江雾及时上前拦住,“爹,不可。”
江雾隐约察觉,陛下对江氏不满,也许不仅仅是江氏权大,还有江时困的态度。
江时困停下脚,看她:“怎么?”
江雾说:“爹可假想,这衣裳并不是谁独有,若赵副将一口咬死不是他的,你无法给人扣下,留了他机会到陛下跟前去说你一嘴,你到时如何。”
江时困其实有些急了,半年来并无凶案,上一案被转给长子时,本就被不少同僚暗中耻笑。
眼下他急于让人看见他作为,也堵一堵言官们整日参他懒散的嘴。
江雾:“爹,依我之见,不如先从哥哥这儿下手。让哥哥去暗中试探,若能找到他有残缺的衣裳和昨夜不在府上的时间,您再拿人。”
“到那时,他就算真的有后招脱罪,也有哥哥在陛下跟前做保,再怎么也怪罪不到您这儿来。”
江时困左思右想,到底答应下来。
只是江易卓如今在宫内,江雾主动揽下去找他的活儿。
江雾的马车抵达宫外时,正好见江易卓领着一队人马出来。
他身形挺拔如松,飞鱼服的蟒鱼袍角曳过地面,五官深邃而英朗,眼尾时刻透出上位者迫人的凌冽。
她这位兄长,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听杨氏说,自己还未出生时,杨氏的家中未曾没落,外公和舅舅们有事无事便给他银子。
且姑母又是宫中新秀,他是长子,八方宠爱都到了他身上。
江雾一直以为,他这样的人应是心性外脱,像江瀛那般仗着宠爱上房揭瓦,但是他打小早熟,性子沉稳又偏冷,向来不喜言笑。
她儿时很怕夫子,觉得江易卓板着脸的时候最像夫子,她曾一度很怕他。
随着年龄增长,江易卓的性子更为沉着,气质也更英厉冷漠。
江易卓走到了她跟前,眼里多了些难见的温和,“怎么亲自来了。”
冬日风大,他为她拢了拢披风,“冷么。”
她身形娇小,站在他跟前全像个小姑娘,但她已是双十年华的女子,姣容出色,国色天成,婉约娴静中透出些许妩媚。
江雾摇了摇头,“爹让我来找你。”
她说明来意,江易卓微颔首,难怪今日赵虎并未来上值。
他沉默着上了马车,与江雾共同前往赵虎的府邸。
赵虎并非京城人士,半大的府邸仅有他与下人居住。
开门的是个白净小厮,他领着兄妹俩进了府邸。
府里冷清,偶尔有几个下人走过。
江易卓敏锐感到不对,“我怎么瞧着,这儿的下人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