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松手?”
栾郢也不敢使蛮力,两人离得这么近,万一再有个什么不经意的擦碰,那更是可怕,所以他只催促吕辛先放手。
谁知吕辛的胆子越来越大,都敢不听他的话。磨蹭一会儿后,吕辛先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揽着他的脖子,仿佛知道他不敢轻举妄动似的。
也许是为了补救自己刚刚以下犯上的举动,她轻轻捏向栾郢被咬得通红的耳朵。那耳廓上还有她的几处牙印,吕辛先是揉了几把,又冲他的耳朵轻柔的吹了几口气,跟哄小孩似的,自欺欺人的说道:“这样就不疼了。”说完终于松开了栾郢。
被禁锢了半天的栾郢僵着脑袋仿佛失去知觉,一动不动,但他却又能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边脸都发烫。
“大人,你怎么了?真被我一口咬傻了??”吕辛说着又要凑近去看他的表情。
两人的嘴唇险些又要贴上时,栾郢终于如梦初醒,往后撤了撤身子,这才避开了吕辛的靠近。
“你离我远点儿!”栾郢凶巴巴的说道。
“为什么?”吕辛说完又自以为是的理解,还能为什么,必然是栾郢讨厌自己这个东施。想到这里,原本咬了他的得意顷刻消失,说不定栾郢心里对自己的讨厌更胜从前呢?早先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你到底哭什么?”
栾郢十分不耐烦的问着。
“我哭也不行吗?大人说我没用,说我东施效颦,我确实没用,确实是不自量力,想当尼姑却做了戏子,现在连戏子也快做不成了……”吕辛哭得太急,又咳嗽起来,半天都止不住。
“做不成戏子也好,你人笨的要命,又毛手毛脚的,根本就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吕辛不服气:“我怎么毛手毛脚了?曹班头先头还夸过我身形漂亮,适合唱戏呢。”
“他当然夸你了,不然你怎么会当真?怎么会听信后继续唱戏?”栾郢嗤之以鼻。
“你的意思是,曹班头在骗我?我在台上唱戏时动作笨拙难看?”
栾郢仿佛被传染般咳了一下:“差不多。”
吕辛大受打击,自己岂不是每次都在栾郢面前出丑?
栾郢继续说:“每天在余音楼对男人投怀送抱,打扮的花枝招展再去陪酒,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
“我没有对男人投怀送抱,也没有陪酒,就只上次不小心摔到你怀里,亲了一下……”吕辛说到后面声音轻不可闻。
栾郢是练家子,早就听得清清楚楚,偏偏他又无力反驳,只好装作没听见:“反正你早点离开就对了!”
“督公,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一直在赶我走!”吕辛委屈道。
“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想见不想见的?”栾郢丢出一记重磅,“你是个出家人,怎么还说这种胡话?”
吕辛如遭当头棒喝,讷讷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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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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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汪岳便来为吕辛诊治,吕辛只当他是医治完卢霜顺便过来看看自己,也并未多想。
汪岳瞧着瘦的跟颗黄花菜似的吕辛,忍不住问道:“既然生病又受伤了,为什么不派小丫头去医馆通知我?难道我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若病人凑不够诊金,我便见死不救?”
吕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小药童也跟来了,穿着身翠绿衣服,跟颗新包好的粽子一般暖和,关切道:“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药童幼稚,都知关心自己,一腔问话听得她暖心不已。怎么偏巧那个人,嘴里就没一句好听话呢?
“若不是督公派人前来,我都不知你病得如此厉害。”汪岳说起缘由。
吕辛闻言蓦的抬起头。
汪岳犹未察觉,仍说着:“也怪我,虽经常为那位卢霜姑娘诊病,但因那位卢姑娘已有好转,我便来的不太勤。偶尔问起卢姑娘,她说你一切都好,我就信以为真。”
吕辛不接这个话头,反而问说:“是督公请您来替我诊病的?”
“是啊,说来督公可真关心你呢。”
“有吗?”吕辛怀疑。
栾郢那个人,每句话开口不是说吕辛要病死就是骂吕辛要笨死,若说关心她,她倒还真听不出来。
不料汪岳却说:“当然,除了圣上的身体,好像没见他这么紧张过别人。连他自己的身体,他都不当回事。”
“督公的身体,很不好吗?”吕辛一听这话又上心了。
“不清楚,他不让我替他诊脉。但他胜在年轻,应该不会有大碍吧,便是受伤,将养一阵子总能痊愈。”
吕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汪岳玩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督公?”也回忆起吕辛自从过去,就好似格外在意跟栾郢相关的事情。照说他一个小姑娘,应该不至于如此。
吕辛不承认:“有吗?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你关心他也好,他一个大男人,身边围着一群锦衣卫手下,连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你不怕他,还愿意亲近他,确实少见。”
汪岳说的言辞恳切,并无任何取笑之意。
吕辛但笑不语,却想起昨晚栾郢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想见不想见的?你是个出家人,怎么还说这种胡话?”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吕辛才惊觉自己生出了妄念。
这是不对的。
自己是个出家人,早已斩断红尘,如何能贪恋尘世、陷入情之一字?更何况,栾郢明显就未把自己放在眼里,何必徒增困扰?
因此,后来汪岳试图再将话题引到栾郢时,吕辛都装傻不接腔,汪岳也是个聪明人,见她如此态度便不再提了,只留下药方,又说待会儿命人将药材煎好送来。
等汪岳从余音楼出来,便亲去东厂回话。
“怎么还亲自来了?医馆的生意不忙吗?”栾郢诧异道。
“你难得亲自吩咐一趟,我自然得来回个话才成。”
栾郢状似无意的问他:“你去过余音楼了?”
汪岳本想如实以告,但又想到栾郢似乎分外关心那小丫头,便故意夸张道:“那小丫头可惨了,我看她背上遍体鳞伤的,估计涂上好的药膏也得好一阵子才能好。那曹班头也太狠心了,下手那么重。”
栾郢一听果然上当,“若你那儿的药膏不够,我这里还有,你先拿去用。”
“暂且不必,我那里的药膏也足够,可惜伤处太大,便是涂药也得涂上半天……”
“你给她背上涂的药?”栾郢极少问出这种废话,汪岳是医者,为病人上药本就再正常不过,他也相信汪岳是个坦荡之人,可毕竟男女有别……
汪岳忙摆手撇清自己的嫌弃:“怎么可能?我找的余音楼的小丫头代为涂药。”
栾郢这才释尽疑心,又问::“她的风寒怎么样了?还咳得厉害吗?”
汪岳故意将病情说得严重一些:“这个耽误太久,今天我都看她咳出血来了。”
栾郢也算见多识广,听到说咳出血,立刻意识到吕辛病的不轻,一时面上表情变得凝重。
汪岳继续加码:“那小丫头吃的也差,就是一碗白粥配几个馒头,这般寒酸,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体?”
栾郢皱紧眉头:“我不是给了她金子吗?怎么还在吃馒头?不会去买点肉吗?”
“她是出家人,哪能随意吃肉?”
“都快死了,还在那儿讲出家人的一套。”栾郢生气道。
汪岳也无法规劝,毕竟出家人有自己的一套礼法,他虽也认为吕辛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颇为可惜,但去怂恿吕辛打破佛门吃素的禁忌,似乎也不太好。
见汪岳沉默,栾郢又开口。
“你过几日再去看她,给她带些有营养的素膳,丹药或者药膏都紧最好的服用。她的诊金由我来付。”
“你别把我说那么市侩,我和吕姑娘也交情匪浅,治愈她也是我的分内事。可你怎么得罪人家了?我今天在她面前一提起你,她就好似有无限忧愁。”
“跟我有什么关系?”栾郢故意不接茬,又推说自己公务忙,赶汪岳离开。
后来,汪乐日日都去为吕辛复诊,还给他带去不少精致的膳食调养身体。吕辛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渐渐行动自如。这天,又到了复诊的时间,因汪岳那边病人太多,抽不出空过来,便派了个学徒去余音楼把吕辛接出来至医馆问诊。
医馆里果然挤满了病人。
小药童热情得同吕辛打过招呼,又领着她熟练的插队,站到一个绝佳的位置,等候着下一位看病。若有其他病人有不服,药童都会解释:“这是我的姐姐,她生病了……”
汪岳也在一旁为他们说话,因此吕辛很快顺利的复诊完毕。
“大致都好全乎了,再吃两副药巩固即可。”汪岳吩咐着,又说:“你难得来一趟,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小药童想你了,天天念叨着你。”
吕辛想着免得回去麻烦胡婶子,便没有推拒,又揉揉小药童的脸蛋逗他:“真想我了吗?”
小药童“嗯”了一声,面上还有点不好意思。小药童仍穿着那身绿棉袄,虽穿的暖和,可脸蛋还是被冻得红红的,跟个红苹果似的,吕辛瞧着只觉可爱极了,忍不住亲了口他的脸蛋。小药童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投桃报李的抱住吕辛,又亲了下她的脸颊。
于是等到栾郢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督公来了……”药童见到来人声音规矩了许多,但仍搬住吕辛的脖子不放。
吕辛脸上的灿烂笑意在瞥见栾郢时忽的凝住,然后慢慢放平嘴角,自然的将视线垂落,视若无睹。
看得栾郢暗想,这小丫头还学会变脸了呢。
东厂督公忽然驾临小小的医馆,里头的病人自然如临大敌,纷纷四散逃走,生怕脚步慢了就会被捉进去。
“督公,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还把我的病人都吓跑了?”汪岳嗔怪的说着。
“我办事恰好经过这里,便顺路进来看看。”栾郢的理由十分正当,但只有汪岳知道,可没这么闲。
汪岳也不拆穿他,他昨日才遣人去东厂回报过吕辛的病情,还说明日会在医馆给她复诊,如无意外就是针对她病情的最后一次诊断了。
“既然我的病人都走了,又到了用膳时分,不如一起留在这里吃饭。”汪岳邀请栾郢,“不过事先说好,我这里可都是粗茶淡饭,督公要是吃不惯可不能怪罪。”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尝尝青菜豆腐也不错。”说罢又不经意的将目光转过吕辛,问说:"你的身体大好了?”
吕辛诧异他的态度如此友善,低眉顺眼的答道:“要多谢汪大夫细心调理。”
汪岳却将栾郢引进谈话中:“你也要谢谢督公,他一直叮嘱我要用最好的药材医治你。”
吕辛客气的行礼:“阿弥陀佛,多谢督公。”声音疏远,表情冷淡。
在栾郢看来,这哪儿像个谢人的样子?也不知是又在朝自己发哪门子的脾气。
这时,汪岳已关了医馆的大门,又吩咐其他学徒自去吃饭,在饭厅里摆了一桌菜,四人围坐着用食。
原本汪岳想让药童和学徒一起吃饭,免得小孩子在饭桌吵闹,惊扰了督公。但药童怎么都不肯,非说要和姐姐吃饭,吕辛自然也巴不得,于是药童就留下了。
等到一大桌佳肴端上菜,吕辛才知汪岳所说的吃顿便饭用词太过客气。小药童专赶好吃的菜夹,每次都夸张大呼“太好吃啦”!汪岳叫他收敛一点,别在客人面前丢人现眼,弄得好像自己平时都饿着他似的。
虽然汪岳教训过他了,可药童还是不改小孩习性,每吃一口菜都又张嘴又瞪眼,仿佛十天没吃过饭似的,还催促吕辛也赶快尝尝,原本胃口欠佳的吕辛,在药童的巧语陪伴下,也吃了不少。
见小药童吃的满嘴都是残渣,就连鼻尖都沾染红油,坐于她身旁的吕辛放下筷子,取出手绢帮他轻拭干净,又夹了他爱吃的菜放到他的碗里:“快吃。”
汪岳见她如此细心,忍不住赞道:"吕姑娘,你将来若为人母,肯定是个很好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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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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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姑娘,你将来若为人母,肯定是个很好的母亲。”
话一出口,吕辛夹菜的筷子稍顿,除了药童的咂嘴声,饭桌上落针可闻。栾郢的眉心一跳,目光也不自觉的望向吕辛。
这顿饭他吃得聒噪不已,小药童的声音就没停过,他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但和个孩子斤斤计较也没意思,何况药童的说话声也仅仅局限在那么几句“姐姐,你尝尝这个菜”,“你尝尝那道菜”。但吕辛仿佛也吃了哑药一般,非必要不说话,浑然当他不存在,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这时,听汪岳说到为人母,说到孩子,栾郢又觉得吕辛如此安静也不错,毕竟那都是自己此生也无缘的东西。若真生出妄想,只能被现实残酷鞭打。
这顿饭的气氛忽然就冷掉,而充当整顿饭调和剂的汪岳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怎样一句蠢话。
他只好尽力缓和气氛:“快,你们多吃点菜。”
吕辛却接着他的上句话说:“贫尼是个尼姑,贫尼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肖想一些不应该属于贫尼的东西。贫尼虽然蠢笨如猪,虽然貌如东施,但这种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栾郢一听,便知他句句话都在针对自己。
汪岳却听得啼笑皆非:“谁说你蠢笨如猪,又说你貌如东施?这人瞎了眼吧?她嫉妒你呢,你别听信。”汪岳还当时余音楼的姑娘间在争风吃醋,借此贬低吕辛。
吕辛却并未因汪岳的安慰而开心起来,汪岳转而又去寻找第二个支持者,偏头问栾郢:“督公,你说我说得对吗?吕姑娘明明就长得这般漂亮,更别说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栾郢不搭话,但在吕辛听来,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否认,甚至连开口都不屑。她心中一阵难受,偏还不能显露出来,只能微笑着对汪岳说:“汪大夫就别为难他了。我这种人,怎么入得了督公的法眼?”
汪岳听到这儿大感兴趣,拱火般的问道:“哦?督公的法眼又是哪般?”
“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吕辛放下筷子,似乎失却胃口。
狼心狗肺的臭丫头,栾郢这般想着,也回击道:“那也比狼心狗肺好。”
“督公严重了,贫尼食素。”吕辛振振有词,“狼心狗肺的应该另有其人。”
“诶诶,你们怎么吵起来了?”汪岳看够了热闹这才出来调停,又对吕辛说:“你说督公狼心狗肺可是冤枉他了,这些菜都是督公叫人送来的,以往我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吕姑娘,这回还是沾了你的光,你多吃点。”
栾郢刚想堵住汪岳的嘴就听吕辛问道:“沾我的光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