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公主,其实很在乎他呢。
展岳的眼中,有如星月流光般的笑意。他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横刀夺爱’是什么,听不懂。她的话,我没认真听,我只觉得你说得很对。”
嘉善扬首望着他。
展岳哑着嗓子说:“你会多个好夫婿。”
“一个,会一心一意保护你,以及元康的,”展岳低下头去,忽然攫住了她的手,他握着她的力度很牢,“好夫婿。”
嘉善的颊上生起红晕。虽然这话是自己主动与淑娴说的,可是被展岳重复一遍,却不免让人在脸红心跳之余,生出额外的情生意动。
她使了使劲,想将手抽出来。谁知她一动,展岳却抓得更紧了。
他的手掌几乎是嘉善的两倍大。多半是源于习武,展岳的掌心火热而温暖。不像嘉善的手,偶尔还会流露出冰凉。
被这样抓着,嘉善忍不住地用力挣了挣。但那力道,如同是小猫伸着爪子在挠老虎皮。
嘉善眼见靠自己是挣不开了,便微瞪了他一眼。她脸上红云未退,特意压低了声说:“我还没嫁给你,你不要放肆。”
“好。”展岳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放松,十分缓慢地放掉了嘉善水嫩的五指。
嘉善白皙的手背,都要被他掌心上炙热的温度给烫红了。
得到自由以后,嘉善揉了揉手腕,她扯着嘴角道:“你最好是真的听不懂。”
展岳眸色渐深地望着她,一贯清冷的声线中,透露出几分懒洋洋。他埋下头,面色照着月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具体表情。
他道:“公主要是吃醋,大可直接和我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嘉善道:“我没有。”
“公主又不老实了。”展岳半蹲下腰来,极其有耐心地盯着她,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笑意,他一字一顿道,“还是刚才说‘展砚清让人心动’的公主,比较可爱。”
嘉善说:“我相信我那个妹妹,不至于与你发展到让我吃醋的地步。”
“哦。”展岳轻点头,他慢条斯理地整了一下衣襟,双手纤长,“因为你相信,我们之间,必然什么都没有吗?”
嘉善道:“是啊。”
她逮着了机会,马上狡黠地弯起眼睛笑了:“我可不像某个人,吃醋起来不择手段。喜欢偷看信,还喜欢偷听墙角。”
展岳默一会儿,承认了这些事实。他启唇说:“若不是今日阴差阳错,我也无法听见公主的真情流露了。”
“更不知道公主,”展岳悠悠转口,他坦然道,“私下里是这么认可我。”
嘉善的容颜白里透红,她薄薄的嘴唇被轻咬了起来。
展岳盯着她看了眼,他轻声地添上一句:“以后再有什么难办的事儿,不必去找裴元棠。夫妻一体,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我承诺你的话,从那一刻起就在做数。”展岳也怕给人听见,他悄悄走近一步,紧贴着她的脸颊道。
嘉善的呼吸不禁一紧,眼睫毛轻微地颤动一下,她抬眼望着他。
展岳的目光热切而沉稳,他神色微严:“你说,我能给你安全感。希望这句,不是你随口拿来诓裴元棠的。”
怕嘉善不愿应,他放低了语调,挨着她的耳根边问:“记住我说的了吗?”
展岳聪颖,又在父皇身边多年。想必早就练了一身闻歌而知雅意的本事。定是她今天一时大意,和淑娴说的那句“我有个好兄弟”让他起了疑心。
只要他再一联想到她和裴元棠曾传过的那些书信,很容易能调查出一点端倪来。
如果她真嫁给了他,阿弟的事儿早晚也不会瞒他。可宫里却实在不是挑明的地方。
嘉善点了下头,没有多说,她道:“知道了。”
“好。”展岳方满意地应了一声。
他的视线转向嘉善酒意未退的脸蛋上,他目光微沉,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嘱咐着:“回去后少喝些酒,当心醉了。”
嘉善不由抬头望了展岳一眼,轻声说:“大人管得真宽。”
展岳神色平静,可那上抿的唇角,却透露出丝不容置疑的霸道。他轻轻地捏了捏嘉善的脸,眉眼间有淡淡笑意:“你要是喜欢,不如留着在成婚的时候喝。喝多少都没关系。”
嘉善的皮肤细腻,触感好得像是刚被磨出来的嫩豆腐,又滑又白。
展岳松开手道:“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他捏她脸的力道很轻,痛是如何都不会痛的。只是那略有薄茧的粗糙指腹,扫在嘉善的皮肤上时,酥酥痒痒地,令嘉善的睫毛根忍不住颤了好几下。
嘉善揉了揉自己的脸,不甘示弱道:“你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就去告诉父皇,说不嫁你了。”
展岳被她这吓唬弄得忍俊不禁,他忍着笑服软道:“那你还是嫁我吧。”
嘉善却犹不满意,蛮横地瞪了他一眼。直到展岳主动与她隔开了三步远。嘉善才梳理着袄夹,领着素玉和丹翠款款而去。
她走远以后,展岳却神色渐凝,之前被撇在假山后的那人,此时终于大着胆子跟上前。
见展岳只是沉着颜色不说话,他轻轻唤了句:“指挥使。”
展岳慢吞吞地才回应了一声。他的神色淡了下来,轻声道:“这几日,时刻注意着裴家的动静,别给人以可乘之机。”
“是。”那人俯首做礼。
展岳摩挲了一下右手两指。那处指尖上,仿佛还存着嘉善脸蛋儿上柔软的温度。
他的公主啊,他未来的妻子,他要好好保护着。
展岳低着头想。
从江南到京城,如果是快马加鞭地赶路,最多半个月便可到。从收到裴元棠的回信起,嘉善便一直掐着日子,算算那孔大夫大约什么时候能正式进京。
自从万寿节过后,父皇的心思明显就扑了一半到自己的婚事上头。
嘉善也知道若是自己出了宫,不可能再随心地见父皇、见阿弟。因此这些时候,赵佑泽几乎是在长乐宫住三天,又在凤阳阁住三天。
章和帝知他们姐弟情深。毕竟是亲儿子,即便赵佑泽因为先天有疾,不是非常地得他钟爱,可一想到嘉善出嫁以后,赵佑泽就是真正的孤苦伶仃了。
章和帝那如钢铁般坚硬的内心里,终于分出了一点余地,留给赵佑泽。
赵佑泽最近的小日子,便过得很是愉快。
这天下午,赵佑泽刚从徐先生处温完书回来。素玉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凤阳阁,笑道:“今日裴夫人进了宫,正和大公主说话呢。殿下要不要换身衣服,去看看她们?”
素玉口中的裴夫人是裴子敬的妻子、裴元棠的母亲。她有三品诰命在身,乃是嘉善和赵佑泽的正经舅母。
裴夫人为人温和亲切,不像裴子敬般死板,也不像裴元棠一般傲气。皇后不在了以后,裴夫人便常常会进宫来,给他们姐弟带些宫外好玩好吃的东西。
听说是舅母来了,赵佑泽的小脸激动地发红,他点头说:“好!”
素玉于是领着他,去旁边的偏阁里帮他换了身衣裳。
赵佑泽很快换上他平日里穿的常服,几步路跑到了正殿里去。裴夫人正和嘉善坐在上首,一起吃着瓜果说话。
见到赵佑泽来了,裴夫人的双目隐隐发红,她伸出手:“元康来了,快让舅母抱抱。”
赵佑泽于是一头扑进裴夫人怀里,他笑着扬起脸:“舅母好久没来了。”
“舅母有想阿姐和元康吗?”赵佑泽一派天真地问。
裴夫人刮了刮他秀气的鼻子,笑说:“元康这么可人疼,舅母怎么能不想你。”
赵佑泽咧了嘴,高兴地笑起来。
他声调清亮地道:“阿姐要出嫁了,舅母是娘家人,也得给阿姐准备好礼物哦。以后阿姐嫁到外头去,舅母帮元康,常去看看阿姐好不好?”
他年龄小,主动伸手要礼物也不会惹人厌烦,在场众人都被他说得眼角微弯。最后几句话,更是让裴夫人和嘉善同时红了眼眶。
想到她嫁出宫以后,只剩独自留在宫里,无人可依的元康。
嘉善不由说:“舅母看舅母的,元康看元康的。阿姐就算嫁人,也还是你的姐姐。”
“你要是想我了,就和我说。你不便出宫,我进宫来看你。”嘉善道。
赵佑泽摇了摇头,婉拒道:“这样不好。会让父皇误以为阿姐婚后不幸福,也会让姐夫觉得,阿姐不满意他。”
赵佑泽说,“阿姐放心地嫁人吧,我已经长大了。静妃娘娘待我视如己出,我还有清河可以作伴。”
“不用担心我。”赵佑泽笑着补充了一句。
嘉善的双眸微暗,裴夫人忍不住地拿起巾帕擦了擦眼泪。她与嘉善对视了一眼,嘉善无声地点了下头。
裴夫人便将赵佑泽揽到了身前,她帮他理着发髻,贴向他的耳侧,轻声说:“舅母从宫外带了一位杏林圣手来,让他帮元康看看眼睛,好吗?”
赵佑泽微怔,而后才反应了过来,他小幅度地点头:“哦,好。”
第037章
赵佑泽的神情不像两人以为地那么惊喜, 几乎是镇静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嘉善盯着他瞧了片刻。
裴夫人忍不住开口问说:“有人来为元康看眼睛,元康觉得不乐意吗?”
赵佑泽的脸色十分白净,他静静地道:“没有。”
他伸出一个指头,挠了挠脑袋:“只是我记得, 小时候, 父皇母后也常为我请大夫来。可是都没有用。我怕舅母请的圣手看不好我, 反而惹舅母难过。”
裴夫人沉默了,她是闺阁妇人,从来心软。想到赵佑泽小小年纪, 便要常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中反复徘徊, 不一会儿,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嘉善也捏紧手指, 她微侧过脸去,轻轻地抹了抹眼角。
裴夫人强忍着欢笑上前一步, 将赵佑泽紧紧地楼进了自己怀里。
她小心地拍着他的背, 像幼时哄裴元棠睡觉一般认真仔细。裴夫人的声音有几丝沙哑,她道:“元康听话懂事,老天爷不会忍心, 真让我们孩子一辈子看不见的。”
赵佑泽点了点头,他抬手摸了把裴夫人的脸, 感觉指尖那块湿湿润润地, 他赶紧笑说:“舅母哭了,舅母怎么比元康还好哭。如果元康的眼睛能治好,那不是喜事嘛,舅母别哭。”
裴夫人忍着眼中的酸意, 她赶快用巾帕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她道:“是, 是喜事儿。”
赵佑泽也学着裴夫人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嘉善低声吩咐道:“将那位孔厉辉传唤进来吧,别让他久等。”
丹翠说“是”,便有小宫女将孔厉辉传召进了正堂。
孔厉辉名为孔厉辉。
他年近不惑,穿着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一张面孔清癯,鬓角已经有几分花白了,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极为明亮。
孔厉辉身上有股很分明的药草香,还未走近嘉善身前,嘉善就闻到了,更别提赵佑泽。
赵佑泽耸了耸鼻尖,眉头微敛。
孔厉辉先向嘉善几人见了礼,见赵佑泽站在一旁,五官虽长得极为出色,可那双目无神。在他进来时,眼珠更是一动不动地,孔厉辉的心里有了些底。
他道:“需要医治的,是这位小殿下吗?”
裴夫人说:“是。他天生有眼疾,请您给看看。”
“天生的?”孔厉辉面色微凝。他几步路走到赵佑泽跟前,扒着他的眼皮,仔细查探了一番,又小心地替他诊了脉。
嘉善在一旁看得实在心焦。虽说是她主动请的孔厉辉来,但到了这一刻,好像又没了把握,害怕赵佑泽真会这样继续瞎下去。
见孔厉辉始终眉头不展,嘉善不由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孔厉辉看向她,语调迟缓:“不太好办。”
嘉善和裴夫人面面相觑。嘉善长长的指甲径直掐进了手心里,裴夫人也揪紧了手帕,这一刻,连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缓慢。
倒是一边的赵佑泽,主动问说:“治不好吗?”
孔厉辉有些讶异地挑着眉,他这半辈子见到过太多讳疾忌医的病人,极少有人敢果断地问出最坏结果。
孔厉辉道:“倒也不是。”
“这位小殿下,今年有十岁了吧?”孔厉辉看了眼赵佑泽的个头,轻声地问。
嘉善说:“虚岁十一。”
孔厉辉点着头:“不瞒几位贵人。小殿下的眼睛,有医治的希望。只是耽误了这么多年,老朽不敢保证,他最后一定能康复。只敢说会竭尽毕生所学。”
嘉善呼出一口长气,有希望就好。毕竟上辈子,孔厉辉是险些成功了的。她最怕的,无非是从孔厉辉嘴里听到“无能为力”四个字。
赵佑泽却有点怀疑地转向孔厉辉,他张嘴问:“真的吗?”
孔厉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小殿下不信老朽?”
不待赵佑泽回话,孔厉辉不卑不亢地道:“老朽是游医,不是江湖骗子,这点,小殿下可以放心。”
无论这样,孔厉辉都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怕孔厉辉心里会生出怨怼,嘉善拿起手帕,替赵佑泽擦了下额上的汗,嘴里同时说道:“为了眼睛的事情,我阿弟从小见过很多大夫,连宫里的许多御医都觉束手无策,他不免有些灰心。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请您见谅。”
孔厉辉定定地凝望了赵佑泽一会儿,才转目对向嘉善。他低头弯腰,行了个半礼,嘴上谦道:“不敢。”
嘉善一笑,她下座,亲自把孔厉辉扶了起来。
孔厉辉很快开出了一张药方,嘉善先拿着药方看了几眼,然后吩咐素玉道:“去太医院,找龚太医抓药。”
说完,又对孔厉辉道:“得劳烦您多待些时候了,待您确认了抓来的药无错以后,我才能放心。”
宫里的人小心一些也是常理,孔厉辉笑说:“应该的。”
开完药以后,孔厉辉又拿出几根银针来,要为赵佑泽针灸。嘉善便令丹翠领二人去旁边的偏殿里,小心地照护着。
待他们走了,裴夫人喝了口热茶,说:“孔厉辉可以放心。他的根基命脉都在江南,江南有你小舅看着在,不会出错。”
嘉善微一点头,还是道:“这些时日,麻烦舅舅舅母为我和元康操心了。”
“傻孩子,”裴夫人放下茶盏,轻斥她一句,“一家人何来说两家话的道理。元康那样惹人心疼,他若真能顺利康复,让舅母做什么也愿意。”
裴夫人一向待嘉善很亲热。在母后去世的那段时间里,裴夫人经常会进宫来,一整宿地陪着嘉善。
上辈子她出嫁以后,也是舅母怕她孤独,常去看她。
嘉善眼眶微酸,心下柔软起来,她难得撒了声娇:“舅母最好。”
裴夫人的眼底亦有丝暖意。她膝下没有女儿,所出的除了裴元棠外,还有一个也是调皮捣蛋的儿子,是真把嘉善当做半个女儿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