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嘉善抿嘴一笑,一阵暖流从她心底缓缓流淌出来,她的眼眸灿若星石,“阿姐会等着这天。”
赵佑泽踮起脚,像个小大人儿一样,轻轻搂了搂嘉善的脖子。
二月初八,这一日,天亮地似乎比哪一天都要快,也好像比任何一个黑夜还要漫长。
嘉善在寅时初就被人唤了起来,一起身,又被好几个嬷嬷婆子按在梨花镜前描眉梳妆。她是章和帝膝下第一个出嫁的公主,这回,几乎是所有王亲贵族都到了宫里,给她做足了场面。
安国公府上也将早早准备好的“九九礼”抬到了午门恭纳。
钦天监合出来的吉时是戌时二刻,本来不急。只是作为公主,嘉善还要去保和殿拜别章和帝。
上一世出宫,嘉善已经做过了一次这样的事情。如今往事依稀,时光兜兜转转,终于又到了她大婚的这天。
嘉善一身朱红的凤冠霞帔,她跪在殿下的砖地上,认认真真对坐在上首的章和帝,牢牢扣下三个头:“儿臣――”
红唇刚轻启,却蓦地一顿,吐出口的语气中有几分可见的沙哑。嘉善平静了片刻,方缓缓道:“儿臣辞别父皇。”
章和帝的双目中似乎也有温润的光泽,他点着头,慢吞吞道:“我儿日后要宜室宜家,与驸马同心同德。”
嘉善半抿起唇,她的指节略一缩紧。想到父皇一直为她的婚事而劳碌操心,上一世与这一世和章和帝有关的所有回忆,顿时交纵错杂地汇在了一起。
嘉善的胸口微涨,她道:“是。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望。”
“请父皇,务必保重身体。”嘉善又扣下一头,她的声音愈加和缓低微,“为江山社稷,也为了儿臣。”
章和帝的目光渐渐有些凝重,他慢慢扶起了嘉善。
父女俩交握的双手,手心上竟都微微出了汗。
嘉善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和父皇对视上,她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侧过了脸去。
章和帝拿起一旁的红盖头,那只有力的手,亲自帮嘉善盖上了喜帕。
“朕若想朕的孩子了,便唤你回宫来住。”章和帝像小时候,抱着嘉善哄她别哭时的样子一般,轻轻地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他低声说,“驸马已在东直门候着了。朕让人背你出门。”
嘉善鼻头一酸,哽咽道:“是。”
宫中的皇子里头,以赵佑成年纪最为居长,但章和帝不可能叫赵佑成来背嘉善上花轿。
除了赵佑成外,别的皇子不是年纪太小,便是身份低微。章和帝干脆选了与他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弟弟,嘉善的叔父秦王之子赵佑棋来做此事儿。
赵佑棋是秦王的嫡长子,将来也会袭正经王爵,在如今的小辈儿里头,算身份尊贵了。
赵佑棋比嘉善的年纪还大上两岁,他已经娶妻,有些成婚的经验。这事儿对于他而言,也等于是个荣耀。
听到陈功叫他,他忙进去,先唤了章和帝一声皇伯父后,他方半蹲下身子,示意嘉善趴到自己背上来。
随着一阵欢天喜地的鞭炮声,赵佑棋正式地背着嘉善上了花轿。嘉善的喜轿升舆出了宫门,安国公家接亲的人早就在此久候着。
展岳一身大红喜袍,骑马站在最前。他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一时被衬得肤白如雪,风姿夺目,众人的焦点不禁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嘉善的送亲队伍,先由仪仗队负责开路,其后还有其余宫廷命妇,最后再是骑马军校殿后。
仪仗队和骑马军校里头,皆有金吾卫的人参与,与展岳是半个熟人,但不是每个被选中的命妇,都见过展岳。听说陛下为大公主选了个没有爵位继承的驸马,还有不少命妇曾在私下里说过酸话。
如今乍一见到这位驸马的真颜,那些说酸话的人便自动闭了嘴。
现下虽不像魏晋时期,以男子颜色论高低。可无论何时,大家对长得好看的人,多会存几分宽容。
展岳却无心管其他人怎么想。
他长眸入鬓,瞳孔的颜色好如骄阳般明亮。见到喜轿抬出来的那一刹那,展岳真正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是宁静的表面下,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波涛汹涌――
这一生,终于不负所望。
展岳闭了闭眼,心口止不住地发烫。
第046章
这日的安国公府, 也是宾客满盈,很有些热闹。哪怕安国公对展岳尚主表达出些许不满,但是对于这些上门来贺喜的亲好朋友,安国公还是极乐意接见的。
今天来的人非富即贵, 不是皇族亲眷, 就是士族公卿。虽说安国公府到了如今的地步, 已没必要再特地巴结谁,可人生在世,总得为个面子活。
安国公一一地和那些来贺喜的宾客寒暄着, 一张面皮笑得有些僵。
展岳尚主, 首先是以展家最为荣耀,其次觉得与有荣焉的, 便是和安国公沾亲带故的好友们。
这次婚宴,是由闻老太君亲自做主撒的帖子。闻老太君向来会做人, 哪怕傅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可傅家既是展岳的外家,闻老太君还是令人将他们的座位排在了顶靠前的正席上。
当年的永定侯府,经过这么些年风吹雨打, 真正有资格来赴宴的,不过也就是傅骁和其妻子了。
汝阳长公主遁入空门, 只送了贺礼来。傅嵘的遗孀鲁氏早年因病过世, 膝下仅一女,那女子比展岳还大八岁,十几年前,嫁到了直隶去, 也是礼至人未至。
好在宋氏足够大方健谈,和命妇们相处时, 并无尴尬之处。
真正尴尬的,反倒是武崇伯贾家的人。
虽然贾氏已离世,可她在名头上,始终算是展岳的嫡母,这回又是展岳尚主,闻老太君自然给武崇伯也下了喜帖。
武崇伯府上下合计了几天,普遍以为得罪安国公府不要紧,得罪了皇家和公主却是不好的。而且,自家的外甥还是安国公府世子,怎么也得派人去撑个场面。
因此,现任的武崇伯夫人便来了。
如今的武崇伯夫人贾太太,正是展泰的舅母。
也不知道闻老太君是有意还是不小心地,竟将贾太太和宋氏安排在了一桌上。当年,贾氏和傅时渝不合,贾太太多少也听说了些。但昔年贾氏是正房,傅时渝为妾室。
眼下风水轮流转,贾太太再过安国公府,却是因为傅时渝的儿子尚主。
贾太太本觉得她家外甥能在光禄寺官至三品,已经算有出息了。不想傅家潦倒成这样,展岳居然还能闷声不响地越过了展泰一头。
贾太太一边在心里嘟哝着,一边继续强颜欢笑。
就在这互相虚情假意的寒暄里,嘉善的花轿正式进了门。
她蒙着盖头,先跨过了钱粮盆,其后又抬脚迈过了马鞍。马鞍上额外还会放置一个红苹果,乃是取义一生平安。
这些步骤于嘉善而言都是驾轻就熟了。
她只在展岳拿着秤杆子揭红盖头的时候,呼吸出现过瞬间的错漏。
展岳的身量颀长,喜服上的红绸缎带将他的腰线描绘地很是紧致。嘉善坐在榻上,她这会儿,正到展岳腰间那么高。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展岳的喜服下,那过分紧绷的肌肉。嘉善不知怎么,一时间心跳如雷。
她幼眉弯弯,脸上蓦地就是一红。在展岳逼人的注视下,嘉善微微低下了头去。
她鲜少会出现这般烟视媚行的模样,展岳的长眸里不禁多了一抹温柔,忍不住勾起唇角。
镇国公夫人汪氏,作为今日婚礼上的全福人,也跟着一众迎亲的太太和送亲的命妇一起凑在新房里。
按照规矩,她昨日就让镇国公府上的人准备好了子孙饽饽。这子孙饽饽还要刻意煮得半生不熟。
汪氏穿着一身喜庆的海棠红的织锦褙子,她眉眼带笑,从盘子里拿出一块子孙饽饽来喂给嘉善吃。
嘉善瞳孔微缩了一下,仍是小心地接了过来递到嘴边。果然,子孙饽饽只有外层是熟的,里头还裹着夹生的面皮。
她轻轻咬了一口,外间的窗户底下,即刻就有个安排好的小男孩儿扬声喊道:“生不生啊?”
展岳还坐在嘉善身边,他的气息平稳,视线却灼热。嘉善咬了咬唇,带着几分赧然地说:“生。”
汪氏以及其余的命妇们都捂着嘴,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汪氏弯着眼道:“得此话,公主驸马,日后定要夫妻好合,多子多福才是!”
展岳点头,竟然煞有介事地回了句:“好。”
嘉善的心绪起伏,她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下,喜房里顿时又是一阵笑声。
汪氏从旁边放置好的盘子里,顺手抓过一把喜果来撒帐。撒帐预备的喜果也是有讲究的,乃是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四种果子的混合,其寓意是“早生贵子”。
汪氏将手上的果子撒到夫妻二人身上,展岳一手微护着嘉善,一边半侧过脸去。
仪式举行了这么久,展岳甚至都没得出时间来好好看看她。
迎亲的那一路上,嘉善一直坐在喜轿里盖着红盖头。如今,两人离得这么近,他几乎一探手,就能触到她胸口砰砰的心跳。
展岳忽然忍不住,很想要低头去亲亲她。
“我的公主。”展岳的指腹缠上了嘉善那一头青丝的发梢,他心里反复地想着,“真的是我的了。”
“请新人喝合卺酒了!”汪氏的话将展岳从缠绵的念头里拉了出来。
汪氏递上两杯精致的小酒杯,嘉善和展岳各自接过。
两人微妙地对视了一眼,纷纷半侧过身。
嘉善的脸庞俏红,她极力保持着镇定,但卷翘的眼睫还是扑闪扑闪地,甚是动人。
展岳的眼眸黑白分明,他那双清俊的面上也形若桃花。
想到自己其实已是第二次成婚,可这时的展岳还是第一次喝合卺酒,嘉善便觉得自己好丢人。
有什么可紧张慌乱的呢?嘉善这样告诉自己。
到了下一刻,嘉善吐出的气息却仍然滚烫地吓人。酒入喉头,一时烈性,两人的气息都出现了片刻不稳。
展岳在宽大的喜服下,伸出手掌去,牢牢捉住了嘉善的手。他略凑过身,附在嘉善的耳畔前,低声说了一句话。
接下来,吃过子孙饺子,就算是正式礼成了。
礼成以后,只有命妇们能留在新房里,展岳作为新郎官,还得到正堂去敬酒。论远近亲疏来说,应该是全福人汪氏和展岳的大嫂张氏留下,一同招呼宫里们的送亲命妇。
但闻老太君为了以免万一,将张氏安插在了正堂去,另从自己娘家,找了安国公的表姐,展岳的表姑来做此事儿。
闻老太君出自世家大宅,闻家如今也还是很显赫。闻老太君找的便是闻家现在的二太太。闻二太太代表安国公府,将命妇们带去了花厅。汪氏则指挥着多余的丫鬟婆子收拾完东西后退下。
把新房留给了嘉善以及她带来的仆人。
一般,规矩森严的大家族,几乎很少会趁着新娘子一个人的时候,七嘴八舌地对其品头论足。
尤其,嘉善还身份尊贵。即便有人想凑热闹说几句,也压根不敢开口。
等无关人员彻底散了以后,嘉善的直挺背脊才略微放松些,她抹去额尖的汗,吐出了一口长气来。
对于女子而言,成婚是大事儿。郑嬷嬷也替嘉善高兴,怕素玉几个没经验,便亲自陪在了公主身边守着。
这一天跟下来,别说嘉善,郑嬷嬷都为她觉得累。
郑嬷嬷上前去,递了杯茶给嘉善,笑着问:“礼成了,左右也没了外人,殿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先垫垫?驸马在正堂应酬,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
嘉善从寅时起来到现在,只在梳妆前喝了碗粥,别的一应没吃。本应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或许是饿的那股劲过去了,也或许是她压根没工夫去思考“饿”这件事儿。
嘉善只接过茶润了润唇,她笑说:“嬷嬷一片好意。可这样,对驸马而言,难免有些不尊重。稍后,我等他一起用吧。”
嘉善是公主,虽然嫁给展岳是下嫁,但郑嬷嬷当然也是希望,公主和驸马之间能够感情和睦。
听到嘉善这么讲,郑嬷嬷无不高兴地道:“公主这样想,自然好。”
“奴婢适才,瞧了瞧今日府上的迎亲太太。”郑嬷嬷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对那些稍有头脸的命妇们,基本能认个全,她为嘉善分析道,“全福人是镇国公夫人,傧相是闻家二太太和永宁侯世子夫人。她们在世家里头,也都算能挂上名号的人物。这么看来,安国公府尚有几分知礼。”
嘉善只是淡漠地笑了笑。以她对安国公府上下的了解,这么大手脚,可不像是安国公或者张氏会做出来的事情。
至少,上一世,嘉善和展少瑛成婚的时候,全福人就不是镇国公夫人,而是长兴候夫人。傧相也不是现下的这两人,上辈子,安国公府请来的其中一位傧相,乃是张氏的娘家人,承恩侯世子夫人。
这安国公府里,能请动镇国公夫人出山的,恐怕也就只有闻老太君了。永宁侯世子和展岳又是一同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永宁侯世子夫人,大概是展岳请来的。
嘉善漫不经心道:“眼下不过是第一日,日后还有得瞧呢。知不知礼,也不是一时能下了定论。”
“不过,筹备此次婚礼的人确实有心了。”嘉善徐徐道。
明日去拜见长辈,肯定是要见过闻老太君的。投桃报李,她也得让老太君满意才行。
郑嬷嬷说:“奴婢已让素玉备好了明天的见面礼。虽说公主不会在安国公府常住,但他们毕竟是驸马的家人,也要打点的。”
郑嬷嬷老成持重,这些小事儿有她操持着,嘉善倒不担心。却有另外一个问题,值得嘉善考虑。
现下是新婚,于情于理,她要先在安国公府住上一段时日。待等到婚后归宁了,她再搬去公主府不迟。
安国公府的鱼龙混杂,嘉善上辈子就领教过一次。这一大家子糟心亲戚,她是可以避去公主府,眼不见为净。
那展岳呢?
他到底姓展,安国公家和他同气连枝。而且,以他的骄傲,会愿意跟自己一起住在公主府吗,他会不会怕人说闲话?
嘉善喝了口热茶,决定还是要找时间,和展岳商量一下此事儿。
“殿下――”郑嬷嬷一边替嘉善脱下凤冠,一边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今天是新婚夜,待驸马回来,肯定会喝好一些酒。奴婢见安国公,并没有为驸马安排其余通房……”
饶是郑嬷嬷脸皮子厚,也不太好开口,她咳嗽了一下,轻声说:“如果驸马……第一次……殿下要多担待一些。”
郑嬷嬷语焉不详,嘉善却懂了,她霎时脸色通红。
展岳先前没有通房,便等于是个没经验的。上一世,嘉善在成了婚后,也听别的婆子们提起过类似的事情。说有的男人在洞房夜时,因为没和女人相处过,导致夫妻体验不太愉快。
为此,甚至会迁怒于妻子,进而就生起了纳妾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