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悄悄去,悄悄回,却意外碰到了他妈孟玉臻女士,还户口本这件事没被发现,但是孟女士临时抓他去做了别的工作。
孟女士活了半辈子,人生几乎没什么坎。
早年文工团退伍后,是当过几年话剧演员的,奈何没什么事业心,拿了话剧金狮奖就息影了,多少好本子都没能再请动她,就安心在家里过富太太日子。
又因为有点头脑,时而拿手里的闲钱去投资,口袋里富得流油,喜欢养花,又开了个高端花店「松溪花事」,没想到反响也不错,开了连锁。
一切事务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来打理,也就自己心情好的时候会去视察一下。
那段,孟女士的花店要开到大湾区,正好选址在汇江实业开发的商业区,那处门面地理位置绝佳,许多国际品牌都在竞争。
她正正好需要一个机会去和江家联系,就碰到向繁洲回京,就凑了他和江姿的局。
向繁洲自然明白孟女士有其他的意思,但表面工作还是要给做了,所以去赴约了。却也没想到在那天会碰到周群儒的下属季将仁,尤其是他面前那个女孩,长得如此眼熟。
他想起周景禾失踪当天,季将仁把她接走的那一幕。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有消弭对这个人的怀疑,即使他这些年也没能从这个人身上查到什么线索。
但这时他发现了些被遗漏的重要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意外发现这女孩是周家的保姆任玫和季将仁的私生女。
季将仁是有家室的。
任玫在周景禾出事后半年便不再在周家做事了,虽说怀孕了辞职也正常,但这一切有点过分巧合。
一日,他在任玫住处蹲到季将仁,两人大吵了一架,声如洪钟,铁质防盗门紧闭着,却连藏在楼梯上的他,都听到了些吵架内容。
有隐约听到任玫的警告:“你别把我惹急了,到时候,我便把你这些年在周氏的龌龊事都抖落出去,包括当年那件。”
也许是对这件事太敏感,所以向繁洲第一时间就认定,任玫口中的事情指的是周景禾失踪。
向繁洲托人重查季将仁当年全部的行程,试图寻找突破口。
消息就是他在草邻村陪何慕工作的第二天收到的。
季将仁当年除了正当的工作和吃喝玩乐,回过几次家乡严州。
他帮一个同乡名叫汪琴的女人找过辩护律师,汪琴涉案反杀了长期家暴自己的丈夫。
不说季将仁有没有那么好心,即使他是个大善人,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关系寥寥的人,放下工作,只为了她的案件奔波。
季将仁和汪琴的关系,看似和周景禾失踪这件事毫无关联,但作为目前从季将仁身上发现的重要矛盾点,这细节不容小觑。
向繁洲想要见见这个叫汪琴的女人。
第30章
何慕坚持要去现场, 向繁洲本人是不赞同的。
不过,何慕倔得跟他似的,做出的决定八匹马拉不回来。
他只能任劳任怨地陪她去完成最后一天的拍摄, 将热水和暖贴全部都带上了, 他觉得以昨晚的状况, 今天何慕也好不到哪去。
今天要拍的是同学们朗诵自己的诗时要配的画面,选景有三个,一个是金色的麦田边,第二个是榕树下,另一个是夜晚的篝火前。
此时正在拍第二个场景。
这些诗是课堂上语文老师带大家创作出来的,没有什么华美的装订, 只是用铅笔写在微黄的作业本上, 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有些同学撕得整齐, 有的纸张边缘是带着不规则的锯齿的, 但却十分质朴本真。
何慕拿起被黑色燕尾夹夹住的一摞纸, 向繁洲循着她的目光也凑过来看。
《靠山》
如果山的那边才是世界
为什么我却生在山的背面
是因为它要成为我的靠山吗
《春天》
我想在春天里长住
因为那像妈妈的怀抱
如同我本就在爱里生长
《太阳》
我有一个朋友
它永不缺席
光明是它
温暖亦是它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这样耀眼
……
何慕为之动容, 转头看向繁洲:“你有认识出版社的朋友吗?”
“你想帮他们出版诗集?”他立刻会意。
“嗯。”她腹部贴着暖贴,但仍隐隐作痛, 左手正按着。
向繁洲面向她,将她外套的扣子扣上:“改天我问问。”
“扣上不好看……”何慕想要拒绝。
他手里的动作顿住, 掀起眼皮看她:“你肚子不疼了?”
她没底气,没能反驳。
向繁洲把扣子扣好, 又拿着杯子倒水给她喝。
“向总真是会疼女朋友, 真细心,”一旁的李佳起哄, “何总监,你到底哪里找得这么好的男朋友呀?”
“大马路上拣的。”何慕捧着热水开玩笑。
向繁洲睨她一眼, 又看李佳:“她是我老婆。”
这下不止李佳八卦的小宇宙爆炸了,周围的同事也都来凑热闹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他们看得出这俩人关系匪浅,不然向繁洲也不能大老远跑这穷乡僻壤给她鞍前马后当小助理,却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结婚了。
何慕没想到向繁洲语出惊人:“谁准你在这种场合公开的?”
“你不愿意?”
“我连你朋友都没怎么见过,你在我这倒是处处刷脸熟。”
向繁洲抚过她的后腰,与她耳语:“敢情你是觉得我没给你名分?”
她垂头喝水,并不接话。
“最近不是一直在忙,”他笑道,“他们叫我去我都没去,不是不带你。”
“我没这意思,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何慕推开他,“我在工作呢,注意影响。”
向繁洲仍笑着,她这个人真的是从小到大都这样,浑身上下嘴最硬,永远有拒人千里之外的能力,但他又觉得可爱,因为他能看到那重重迷雾障碍背后隐藏的柔软的心。
他是为了保护她的身份而隐婚,但怎么说对她都是不尊重的,没见过父母,没有婚礼,没有任何名分,平白就成了他向繁洲的妻子,有点委屈是应该的。
他恍然想到很多年前的语文课上,老师让他们做拼贴诗。
不同的字和短句写在白纸上,被裁开,打乱,可以随意拼接。
他作的诗是:“群山之间,我等影子入梦。”
原因也不言而喻。
更早的某一堂课上,老师在培养大家的想象力,问:“如果把选择权交给你们,你们会想成为什么?”
周景禾的答案是:“影子。”
“阴影?”她的同桌不解,“那不都是黑色的,不好看,不可爱。”
“影子和光是共生的,它描摹万物的形状,像深情的诗人,”她眉目舒展,脸上映着光,“多浪漫。”
向繁洲是认同她的观点的。
影子是万物的背面,但不是永恒的黑色,它有无穷无尽的柔和,也是每个日日夜夜的我们,无论你如何自满,如何失意,它永远都在。
拥抱它,也是在拥抱我们自己。
她自小就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此时更甚。
向繁洲知晓她对于这段感情的犹疑与徘徊,是奔向他时却步的脚,亦是想要敞开又关上的心。
她本就是极独立的人,人格自洽,要让她去打破自己,去走向一段渺茫的爱情属实是过分的。
并且他此时藏着身份,莫名奇妙地求婚,本就像不怀好心,她能同意已然是意外之意外。一定程度上,他对她而言完全是不安定因素,她需要时间去验证这份爱无可厚非。
向繁洲太明白,他们缺席了太多的时光,他要重新走入她的生命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晚上的拍摄结束后,夜已深,远处已然静寂,只这一处聚集着人群,亮着光,仍有声响。
几天的连轴转,团队的人都有点吃不消,收工的喜悦只持续了一刻,便意兴阑珊,垂头丧气地收拾残局。
篝火未灭,窜起的红色火苗像不知疲倦舞动着的自由灵魂。
一个场务本是负责灭掉火源的,却没有动手,吼一声:“我们不如趁此机会,纵情歌舞吧。”
声音高亢明亮,如同黑夜中的光明指引。
四散的人群脚步停住,回望声音源处,继而有人抱着音响从车上探出头,“咔哒”打开开关。
何慕和向繁洲也回头看。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①港乐骤然响彻,像是点燃了某些暗藏的引线。
有拎着摄像机的人和收道具的人跟着一起唱,尽管是不标准的粤语,但是跟唱得十分陶醉。
众人跟着笑,目光聚集并且回温,疲惫仿佛在这一刻消除殆尽了。然后不断有人加入这个队伍,跟着音乐的节奏律动和挥舞手臂,仿若置身在一个海边音乐会的现场。
何慕也抬眸看向繁洲,他的脸上映着微红的火光,意外有种矛盾的神秘感,他没有对众人突然的举动表示厌烦,也没有直接加入,眼中的情绪漾动着。
有人拿着手机或者重新打开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刻的纵情。
寂静的夜色与喧闹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显得这群人更加纯粹真诚。在这般催动下,何慕跟着肾上腺素飙升,也跟着加入副歌:“今日只有残缺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①
向繁洲没想到此时她还有精力跟着闹,笑着旁观,下一秒却被何慕拉到光亮中。
“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她怕音乐声太大,凑近他却仍加大了音量。
“我又没你们一起工作。”
“你这些天当总监助理当的挺尽职的。”何慕笑吟吟地说,尾调亦是上扬的。
向繁洲觉得此时没有束缚的何慕,更自在,更迷人,明媚得像束不灭的光。他拉她进怀里,与她对视:“那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这么多人在呢?”何慕推开向繁洲凑近的脸。
他眼底带笑,正准备开口,被打断。
“非常感谢这一次的拍摄把我们聚集到这里,”起头的男实习生高喊,隐约带着哭腔,“希望下次还能和大家一起创造更好的作品!”
“会再见的!”
“一定会的!”接连有人附和。
“我们都会有更好的明天!”
……
这个公益片其实从立项到现在几乎没有受到条条框框的桎梏,没有商业性质,政府部门也给了他们最大的创作自由,他们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专业,考虑如何把工作做好。
这种工作最能激发创作欲,也最能沉浸其中而爱上这个行业,但这种工作状态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何慕看着这些比她年纪小的实习生,想起自己刚开始做广告时,也如这般有过量的激情和过剩的感性,总觉得自己是在做艺术。
后来接触了更多的品牌,也做了更多适应市场需求的作品,反而意识到广告这个行业是很难做艺术的。
非常多的时候广告需要通俗化表达,讳莫如深的概念可能会将消费者拒之门外。
最初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觉得这背离了她进入这个行业的初心,犹豫过要不要转行,却又在日复一日的深耕中,意识到挑战的乐趣。
广告人更像是在做一个桥梁的作用,将一个产品或者品牌做艺术化处理,放大它们的独特之处,助力它们在激烈竞争的市场上突出重围。
而他们是背后的无限推力。
做好这一点并不容易,要准确地抓住多方的需求,便需要超强的洞察力和敏感度,在逐个击破难题时,也会有强烈的成就感。
何慕喜欢有挑战的工作,也喜欢一群人拧着一股劲只往一处冲的凝聚力,所以毕业起便没离开广告行业。
向繁洲看仍在尽兴的人群,又看何慕:“你们做广告的人其实还是挺浪漫的。”
何慕笑:“谢谢向总认可。”
他们这群人其实很多都是又世俗又艺术的,骨子里是追求纯粹的,却又明白入世的重要,所以一边沉溺理性一边被感性拉扯。
心里留着对艺术的坚持,才能一直往前走,也因为这份敏锐所以共感时刻一点就着,有时候挺像疯子。
向繁洲能得出这个结论,算是比较能看懂他们的人。
“但是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向繁洲突然发难,“什么叫我是大马路上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