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用叉子叉了块炙烤得表面焦黄的黑鳕鱼肉,抵到向繁洲嘴边:“我知道啊。”
他不理会她的投喂,她便说:“你不想吃?不想吃那我就自己吃了。”
结果,手臂收回的一瞬间,向繁洲握着她的腕骨把她拉回来了,这般把这小块肉送入了口中。
他甚至仔细品味和咀嚼着,然后笑着说:“老婆喂的就是好吃。”
这一来一回,显然两人都入戏了,各安心思。
何慕也笑,低头用勺子沿着侧边切下甜品的边角。
“何慕,我发现你这个人表演欲确实很强,”向繁洲说,“觉得逗我玩很有趣?”
她头如捣蒜,“嗯”一声,然后满足地将裹着浓郁水果sauce的冰淇淋入口,感受绵密细腻的抚慰。
向繁洲双腿交叠,手肘抵着座椅,颀长的食指点在太阳穴的位置,看面前得逞又乖张的人。
心中的荒野顿时生了色彩,像是狂放不羁的自由画家随意泼洒上去那般,笔触生动。
天色渐暗,两人欲返回房间,向繁洲揽着何慕的腰一路说说笑笑。
游轮的旋转楼梯上铺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无尽奢靡。
何慕踩上水晶楼梯时,觉得灯光照得台阶太晃眼,又因穿着细高跟鞋,生怕踩空,不再跟他闹,提着裙摆时而垂头查看脚下,走得十分小心。
走到转角处,面前倏尔被阴影遮盖,下楼的一行男男女女挡住去路。
“我说你小子猫哪去了,原来是和美女私会呢。”西装笔挺的方觉廷站在上面的台阶,揽着穿着黑色吊带的娇小女伴俯视两人,语气也是傲慢的。
何慕看他眼熟,却始终没想出在哪里碰过面,打量了一刻,然后看到了后面的人群中有迟遇和温虞。
迟遇远远跟她颔首,她也回应了下。
而温虞正在拿着手机打字。
向繁洲眉目藏着傲气:“找我干什么?你们玩得不尽兴?”
“你向总不在,我们哪敢。”方觉廷戏谑。
“滚,”向繁洲讨厌他这副揶揄人的模样,“能不能好好说话。”
“喝酒去不去?”方觉廷说这话时,目光在何慕身上停了一刻。
忽然,何慕想起酒吧出丑那次,方觉廷是那个叫她“嫂子”的人,她此时都很难接受这个称呼,面上陡然一阵热。
向繁洲看她一眼,是征求她的意见。
此时这一帮人属实是聒噪的,怕她并不想去。
“向狗,怎么风流一世,”方觉廷看戏神色,“现在要看女人的眼色行事?”
何慕觉得这人话真多,扫了他一眼。
“你闭嘴。”向繁洲不耐烦地制止他。
“走吧。”何慕并不想此时扫兴,应下了。
向繁洲扬着下巴给方觉廷示意。
身后的人都跟着笑。
温虞暗戳戳跑到何慕身侧,与她耳语:“驭夫有方嘛,何总监。”
何慕赏了个白眼给她。
去酒吧的路上,男人们逐渐聚集在一起聊天,何慕也就和温虞一道走,到了酒吧也想要往边上坐。
“坐这。”向繁洲拍拍身边的空位。
她还正犹豫,温虞推了她一把,她讪讪在向繁洲身侧落座了。
“躲什么呢?”他偏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根,烫得她心内一颤。
“你们聊天,我也插不上话。”
向繁洲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腰:“没事,坐着就行。”
何慕想躲,这人太多了,还都是向繁洲的熟人,她不适应。
结果,被他斜睨一眼,也没能逃脱。
方觉廷点完酒回来,手放在向繁洲的肩膀上:“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不是在等你回来吗?”向繁洲似乎并不喜欢这般身体接触,眼神扫视了方觉廷,他即刻把手拿开了。
在炙热的注视和缭乱的灯光下,何慕还是止不住心慌了一刻,一只腿屈起,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杆上,面上隐隐带了点笑。
向繁洲看她一眼:“这二位你熟,说话这位——方觉廷方总,英吉汽车集团的太子爷,算我半个合伙人。”
何慕点头,觉得自己应该介绍一下自己,正要说话,向繁洲牵了她的手举起来:“我们结婚了,这是我太太何慕。”
他说得如此正式,反让她无措,只能颔首应了。
这间酒吧此时除了他们一行人,没有外人在,舞台上有弦乐表演者,缓缓将音乐洒进这个稍显昏暗的领域。
方觉廷沉吟一声,鼓了下掌:“恭喜……”
何慕总觉着他这话说得并不真心,像酝酿着新的话,没想出这人在向繁洲的朋友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而迟遇和温虞两人事先都知道这件事了,没有太多惊异。
方觉廷看没人应他,目光停在迟遇身上一刻,又停在温虞脸上:“呦,原来只有我一人不知道这事。”
他轻笑,又看向繁洲:“向狗,你丫就瞒着我一人是吧?”
“我也就碰巧知道,”迟遇解围,“不是他主动说的。”
温虞轻咳一声:“我也是。”
向繁洲正要说话,又被截断,笑着摩挲何慕的手指。
“你们一个个都挺能帮他说话的,”方觉廷说,“到时候老向和孟姨知道你们合着伙帮他瞒这么大事,都吃不了兜着走。”
何慕听着这话,心里打鼓,看了眼向繁洲。
他眼神是坚定的,没犹疑。
“我没让他们瞒着。”向繁洲声音沉稳,说这话时将她想要脱开的手又握紧了。
何慕惊诧,她一直以为向繁洲是不想要家里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没带她见父母,也没提婚礼的事,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但如果他本就无意瞒着家里,又何必开这些条件要她与他成婚呢?
她想不通。
方觉廷的女伴看上去年纪颇小,面容稚嫩,大抵还在读大学,一直没说话,隐在暗区玩手机。此时感觉到氛围不对,抬眸看了眼方觉廷。
方觉廷在她身边坐下来:“那你这是公开和家里对着干了?听说孟姨可是很满意江家那姑娘。”
他这话颇有些挑衅意味,仿佛当何慕不存在。
第34章
“老方!”迟遇和温虞异口同声地阻止他。
何慕本就感觉向家有这意思, 方觉廷这话暗合了她的猜测,愈发觉得她不应该待着这,起身要走。
向繁洲稳住她, 然后说:“今天带大家认识何慕, 也是想有些我照拂不到的时候, 劳驾几位帮我照顾照顾,至于其他的,我暂时不方便跟你们解释,但是也希望各位暂时帮我保密。”
关于他和何慕这事他想过许久该如何处置才妥当,但始终不得法,虽然她有何家的新身份, 他却又担心把她带回京市, 早晚还是会被相熟的人认出来。
不公开又觉得太委屈她, 就这般拖着, 能认的场合他都认了, 毕竟就算京市有人听到他结婚的传闻, 也不会一刻想到她身份上头来。
只是到那时候他家得炸雷,这事其实是棘手的。
但上次见了汪琴, 他几乎可以确定季将仁是这件事的主谋,只要尽快把当年的事连根挖干净, 应该就不会横生枝节。
“到头来不一样意思?”方觉廷仿佛坐得不舒服,伸展了一下腿, “何总监, 知道这家伙一直有个忘不掉的老相好吗?”
“方觉廷,你不拱火会死?”温虞白他一眼。
这时, 酒保来上酒。
四瓶轩尼诗XO,葫芦型玻璃酒瓶, 棕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掩映下泛着光。
方觉廷笑着调转话题:“这游轮上酒不行,我还是喜欢你地下室藏的那些。”
向繁洲一直没说话,像是陷在深沉的暗色中。
“方总,不必这么客气,叫我何慕就可以,”何慕看方觉廷,“出来玩不过图个开心,您要是看不惯我也成,但别扫大家的兴。”
“回去你看上哪瓶就去拿哪瓶,”向繁洲掀起眼皮,“别在这喝点酒找不到北了。”
方觉廷露出带点醉意的笑脸:“我要那瓶路易十三黑珍珠。”
“好。”向繁洲顿了下,黑着脸应了。
这人不会闹这一出,仅仅是要宰向繁洲一顿吧,何慕心里替他滴血了,方觉廷可真是个识货的。
“老方,还是你有法子,”迟遇说,“这些年在洲儿这捞走不少好东西吧?”
方觉廷没答,垂眸继续笑,似乎是心里细数了一番。
温虞:“他这人从小就不要脸,你不知道?”
“我招你惹你了?”方觉廷睨她一眼。
“陈述事实。”
“你倒是说说看?”
“哟,你把你这些年的战绩都忘了,上学时候你是不是老惹祸推给向繁洲,因为他回家不会挨打,你老子得把你打得满地打滚……”
方觉廷的女伴听得新奇:“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混不吝。”
“别在这造我谣。”方觉廷制止温虞。
“这是哪门子造谣,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也就他懒得跟你计较……”
“我可以作证。”迟遇笑着举手。
……
早年他们没在一处读书过,向繁洲一路都是读的国际学校,所以小时候便和周景禾结识,迟遇、方觉廷、温虞倒是当了好多年的校友、同学。
他们爷爷辈都是过命交情的战友,父辈又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又一起入伍,家里关系几乎是拧在一起的,即使向启淞和方开贤后来陆续下海,几家人也没断联,走动多子女也就熟络起来。
那边拌嘴闹成一团,显然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何慕想起自己还未寻找的亲生父母和遗失的童年记忆,心中无限落寞。
向繁洲扣住她的手:“我一直在。”
她怔了一秒,没想到隐约流露的情绪也被捕捉,鼻头酸涩,转头搭在向繁洲的肩膀上,看着背后空荡的区域失焦,眼前一片模糊。
方觉廷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悄声过来倒酒赔罪。
听到酒水淋进酒杯的声响,何慕吸了下鼻子,转头回来,正襟危坐,端详面前人的举动。
“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要是惹你不高兴给你道歉。”方觉廷递酒给她。
何慕没接。
他又说:“何总监,给个面子吧,不然等下洲儿估计要跟我干架。”
她听这话有些意外,看了眼方觉廷手中的酒杯,又看向繁洲,实在想不出他会因为什么事情大打出手。
向繁洲看出她的踌躇:“你可以不原谅他。”
“嘿,”方觉廷急了,“你丫没完了是吧?”
何慕心里明白向繁洲哥们站他这边没错,向家要给他寻联姻对象和他本就有白月光也皆是事实,不过是她痛处摆在台面上容易被戳中,这事本就论不出个是非曲直。
她也不好让向繁洲夹在中间,伸手要接那酒杯。
“何总监大度。”方觉廷拎自己的酒杯跟她碰杯,甚至杯沿刻意降得比她低。
杯子放到嘴边,向繁洲叮嘱:“喝一口意思一下得了。”
方觉廷想起那晚向繁洲被折腾得没脾气,却始终没把人推开的模样,他当时就知道何慕不一样,这小子除了小时候对周家那姑娘有点耐心,其他人几乎都不看在眼里。
他越看越觉得,何慕是有点面熟的。
虽说女大十八变,不知道现在周景禾长什么样,但何慕这面容少说也得和少女时期的周景禾有八分相似。
“向繁洲,你小子怎么从小到大都只喜欢这款?”
石破天惊一句话,温虞登时往这边看。
这三人她也就跟迟遇最熟,他性子温和,讲什么话都听得认真,又博闻强识,什么都能聊点,加上后来他俩都做了艺术行业,也有更多的话题可聊。
她和向繁洲其实没那么熟,这么些年也没聊过几句话,他们天生不大对付,却又和她与方觉廷那种不同。她与方觉廷是见面恨不得连吵三天三夜;而向繁洲一向性子闷,她从小就闹腾,两人相看两厌,甚至懒得产生唇舌之争。
所以接触也不多,对周家那小女儿也只是听闻,没有见过面,并不知道何慕究竟像不像她,只是觉得这话是带刺的。
何慕放酒杯的手顿住,目光凝滞。
向繁洲:“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觉廷自觉失言,退回去了。
酒杯本是个放下的路径,此刻又被拎起来了,何慕仰脖大口喝着,几乎要一饮而尽。
喝到一半,酒杯被夺走。
“少喝点。”向繁洲看到她眼圈发红,此时却又无法解释过多,束手无策。
半晌,何慕瓮声瓮气地说:“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向繁洲跟着要起身。
何慕推开他:“你在这跟他们继续玩,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坚持,她第二次拒绝:“向繁洲,我想自己待会儿。”
最终,他只能暂时却步,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