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忍住转头看了眼抓着她手的人,眼神描摹他被窗外的光勾勒的侧脸,眼底染了笑。
向繁洲也冲她笑,然后将她揽在怀里。
晚上,向繁洲带她去吃了家法餐厅,前菜主菜和甜点意外地都符合她的口味,吃得很满足,在暮色中回到酒店时心情也是畅然的。
他们入住的酒店位于科尔索大道上,装修风格颇为古典,色调沉稳,有种文艺复兴时期韵味。
周围都是圣依纳爵堂、许愿池、万神殿、西班牙广场这样的著名景点,但是何慕却无心去逛,这几天她在游轮上都没睡好,回到酒店洗了澡倒头就睡觉了。
翌日,他们提前去往连殊苓给的地址赴约。
一家开在古罗马斗兽场旁边的露台景观餐厅。
何慕却没想到,向繁洲比她还紧张,挑衣服就挑了半天,路途上又问了好多次他的发型问题,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看他这般重视,她知道向繁洲一定猜出来等下要见谁了。
“我准备的礼物呢?”他着急忙慌地问何慕。
何慕从手边将纸袋递过去:“在这呢。”
向繁洲才稳了半分。
她感觉到他手心都在出汗,忍不住笑,也忍不住闹他:“向繁洲,你别紧张,惹得我心慌。”
“谁紧张了?”他话音都有点颤,仍睁眼说瞎话。
第40章
何慕二人到达餐厅的时候, 连殊苓还没有到,他们先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入了座。
他们的位置在露台上,抬眼就能看到被阳光铺满的斗兽场, 旁边是川流不息的现代都市气息, 一种古今交汇的矛盾美感。
“你应该提前跟我说的, ”向繁洲说,“这礼物太轻了。”
何慕笑:“就是吃顿饭而已,你放轻松,丝巾是我挑的,她一定喜欢。”
向繁洲抚着下巴,愁闷道:“你不应该拦我, 还是应该拿那只Birkin的。”
“她有几个衣帽间的包包, 不差这只, 心意到了就好了。”她忍不住拍拍他的头。
“等久了吧?”连殊苓姗姗来迟。
“没有, 我们也刚到, “何慕笑着起身, 拥抱她,“妈妈, 好久不见,我可太想您了。”
“瞎说, ”连殊苓优雅的面庞上带着笑,“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看我和你爸爸, 还好意思说想我, 我可不信。”
向繁洲立在一旁,垂手不知所措, 一则从未见过何慕如此热情主动的模样,二则他是真的紧张, 虽然连殊苓只是她的养母,但是也是对她有恩情的,他是抱有感激和尊敬之情的。
这次见面对他来说与见家长无异。
从少有的几次接触中,他可以明确地感知到何家是把何慕当亲女儿对待的,他这般先斩后奏地“骗”走别人的女儿,无论在何种环境和教育背景下都是不合情理的。
“伯……” 向繁洲正要上前一步握手,发觉她们话未完,又收回了。
“我工作忙嘛,”何慕拉连殊苓坐下,“等过一段不忙了,我一定回去。”
“忙到电话都不能打?”连殊苓说,“你算算,这些日子,除了我们打电话给你,你主动给家里打过电话吗?”
何慕无言,半晌说:“那我给你们买的补品都收到了吧?”
“我们缺这些东西吗?不如你有空多回家陪陪我们。”连殊苓明面是在抱怨,但是始终不是责问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关怀和爱。
“知道了,妈妈。”何慕笑着搂住连殊苓的肩膀。
“最好真的听进去。”
等两人话头落了,向繁洲上前一步开口:“伯母,您好,这是我和何慕给您挑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连殊苓的笑收束,打量着向繁洲,眼神带了三分威严。
礼物没被收下,他的手臂和躬身也没止,心中被目光灼烫到发毛。
“叫什么名字?”连殊苓面相是温和的,说话的节奏总让人联想到学校中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向繁洲。”他莫名心中升起一种类似考试垫底等待批评的忐忑。
连殊苓点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我没见过这么不懂礼节的。”
向繁洲垂着头,没敢与之对视。
“妈妈,不要这么严肃,都吓到他了,”何慕接过礼物袋,去拿里面的盒子,“你看看我给你挑的这条丝巾好不好看,我逛街的时候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
连殊苓浅笑,却说:“我跟他说话呢,你少替他挡枪。”
何慕讪讪往后退。
“你们给我准备礼物有心了,但是我还是要批评你们的,”连殊苓说,“我自认为还算开放明理,但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不要过分不管不顾,怎么结婚这种大事也能瞒着父母?”
“对不起,伯母,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向繁洲道歉,“改日一定上门给伯父伯母请罪。”
何慕看他说得颇诚恳,都要相信他真的心存愧疚了。
“带着我们慕慕见过你父母了吗?”连殊苓问。
“还没有。”他是没底气的。
连殊苓眼神微变,面色却仍带了点儒气:“我不反对自由恋爱,但男人还是要有担当的,你这样我不会放心把慕慕交给你。”
沐浴着橙色夕阳的闲适傍晚,这个角落却有着不合时宜的静默,仿佛空气被切割后,密不透风的沉闷。
服务生上菜,短暂打破这宁静,却未能止息。
“先吃饭,先吃饭。”何慕试图挽救濒临崩溃的局面。
却没有人动刀叉。
“抱歉,请您一定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慕慕,并且会永远爱护和关心她,只是此时我真的有些难以言表的困难,”向繁洲抓住何慕的手,攥得愈发紧,“但当迷雾解除,我一定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何慕从他的眉目中感到了万分坚定,反倒让自己心中生出无限疑虑,她有一瞬相信了向繁洲提了不止一次的难言真实存在。
暮色温柔又沉稳,连殊苓继续看面前的两人,她刚从何衍那得知何慕瞒着家里结婚的时候确实是愠怒的,但又觉得何慕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和决断,也该有自己的人生,所以只要何慕接受这个选择的后果,他们不该有过多的干涉。
人生这个伟大的命题,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或者完美的答案,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上体会到生命的美妙都无妨,曲折和苦痛并不是被排除在生命之外的体验。
没有不出错的人生,只要有重新出发的勇气就够了。
只是何慕瞒着他们这件事,让连殊苓意识到这姑娘心里还是藏着事的,一种始终在隐藏的难以名状的哀伤。她把何慕当自己的亲女儿看待,何慕也当好女儿的角色,却始终无法将伤痛完全袒露,也不会把他们当依靠。
见何慕第一眼时,她就觉得有眼缘,并且这姑娘确实品行好,重情重义,但她也看得明白何慕自小便心思无比细腻,是要强的,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心中的安全距离,能真的走进她心里的人不多。
她理解这是个人心性决定的,却又心疼。做父母的,明白再多的道理,还是会希望子女能少吃苦少走弯路。
“我可没什么耐心,”连殊苓开始切牛排,“你抓点紧。”
感觉到连殊苓松口,向繁洲也松了口气:“我一定全力以赴,不会让您失望的。”
“年轻人话不要说太满,到时候不好往回收的,”连殊苓扬了扬下巴,“你们俩快吃饭。”
向繁洲颔首,以表受教。
他正要帮何慕切盘中的牛排,手机响了,怔了一秒,然后说:“我去接个电话。”
外人走了,母女二人也好讲点私密话题,也都放松下来。
“我演得怎么样,够不够凶?”连殊苓笑容舒展。
何慕沉吟一声,反应过来,她说连教授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怎么今天这么严肃,差点以为她真的生气了。
“您在这过戏瘾呢?”
“我不得看看他对你好不好,”连殊苓一本正经地说,“我长得太好说话了,不演一下不行。”
“您那帮老姐妹给您出的主意?”何慕微眯着眼,洞若观火地问。
连殊苓“嗯”一声,然后继续切盘中的食物。
何慕下巴往向繁洲离开的方向指了指:“至少是吓到他了。”
“那我的效果达到了,很好,”连殊苓笑得优雅,然后抬眼说,“这家餐厅怎么样?”
“视野很好,味道也不错,您从哪知道的这餐厅?”
“那就好,我还怕你们年轻人会不喜欢,在网上看了好一会儿。”
“您还是时髦的,有眼光,”何慕将餐盘往连殊苓那边推,“尝尝这个虾,好吃的。”
“不用照顾我,你吃你的,”连殊苓抬眼看她,“慕慕,任何时候都要想着得回家,我们都等着你呢。”
何慕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鼻头发酸。
连殊苓并没有因为她隐婚而指责她,只是半开着玩笑要帮她把关,说得最多的就是让她记得回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太懂了,是告诉她勇敢往前走,走累了回头的时候,他们就会在。
“谢谢,妈妈。”她的眼眶彻底红了。
连殊苓递纸巾给她,起身要抱她。
向繁洲回来看到这一刻是茫然的:“怎么了?”
“风迷了眼睛。”何慕抽吸了下,从连殊苓怀里出来。
“她想家了,”连殊苓拍向繁洲的肩膀,“对我们慕慕好点,记得常带她回家。”
“我会的。”向繁洲郑重地答。
“妈妈,您要走了?”何慕听出她话里的道别。
“嗯,”连殊苓语气轻快,“我那帮老姐妹等着我参加舞会呢。”
何慕看着她笑:“我送送您。”
“不用,我还没到那种走不动路的年纪,你们享受晚餐时光吧。”连殊苓说。
何慕向繁洲二人这才与她话别。
她看着连殊苓的背影感触良多,也带了点艳羡,希望自己到这个年纪也能有这般丰盈自由的灵魂。
回头时,她才发现向繁洲接了个电话瞬间变得颓然了,精神也不如白天那般好了。
“怎么了?”她牵住向繁洲的手,仰着头看他,“新项目不顺利?”
他看到电话是孟女士打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妙,也明白她要提什么事,却没想到她如此勃然大怒,又无法解释什么,只能受着,心里被磋磨得没脾气。
但他意外地发觉今天的何慕非常的特别,异常活跃,甚至清醒状态也有点黏人,不仅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还主动抓他的手,平常这都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他愣了一秒,想她性情中本就有这一面,还是在何家人面前演乖张的小女儿演多了,此时还未出戏。
第41章
向繁洲深深看她一眼, 亲了下她的颊面。
猝不及妨的一个吻,何慕僵了一秒,推开他:“这人太多了……”
他只是笑, 和她回去的路上也在笑。
窗外是昏黄灯光掩映下的罗马夜色, 华丽又破败, 历史的沉重感和现代都市的繁华交织的矛盾感,意外地孕育了一种神秘的气质。
车窗被何慕降下一半,晚风吹得她的头发像绸面一般飞舞,吹得脸颊微冷,耳根发凉,她竟觉得触摸到了具体的自由。
车子停下, 她和向繁洲一同下车后, 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回酒店的路, 茫然地回头看他。
“我去趟便利店, 你等我一会儿。”向繁洲说。
她“嗯”了一声, 正想说“酒店附近不也有便利店”, 他已经消失了。
连送他们的车也远去了。
环视了一眼陌生的环境,她的心瞬间空落了, 这里她没来过,等下向繁洲要是不回来, 她自己可找不到回酒店的路。
手机提示音响起。
是温虞。
[温虞:给你推荐这家餐厅,装修很有艺术感, 拍照很好看, 味道也很不错。]
后面附带了几张照片。
[温虞:你们在罗马玩得怎么样,去许愿池没, 听说很灵的,你去试试, 有用话,改天我也去。]
何慕垂头打字,屏幕上的光映在她脸上。
[何慕:还没来得去,今天忙着和连教授见面呢。]
[温虞:啊?连教授专门跑到罗马来抓你们了?]
[何慕:应该不是专程,她最近正好在意大利。]
这话发出去,何慕又觉得或许真的有其他的可能。
[何慕:也说不定,毕竟我并没有见到她的老姐妹。]
[温虞:战况如何?]
[何慕:有点潦草,但是算是应付过去了,不过向繁洲倒是全副武装地跟见家长似的,我没见过他那么紧张。]
[温虞:我早跟你说了,以我的经验,他对你确实是认真的。]
「说不准,回国说不定他就不这……」
何慕字打到一半,听到聚集着的脚步声,耳边有弦乐悠然响起,手顿住,回头张望。
是《golden hour》。
不知何时,刚才略显萧条的街道塞满了人,随着音乐开始跳舞,人群自动分出的空隙形成一条通路,脖子上架着小提琴的男人款款向她走来。
她看得不真切,甚至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个人是向繁洲。
她从未知悉他是会乐器的,当然,也得承认,她其实从未真正地认识向繁洲这个人,一半原因是她主观回避,一半原因是她觉得这是这场游戏的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