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桐秋转头看着旁边的闻徵,见他停下了之后只是有些怔怔地停在原地,视线微垂着,看着外头被夜色侵蚀的湖边被风吹起的大片彩色旗帜。
“学长。”陆桐秋解开了安全带,“要去看看吗?”
闻徵在这个时候才回头过来看着她,他的面色依然平静,看着陆桐秋的时候很轻地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松散,开口时嗓音微哑:“好。”
外婆的家离这儿不远,陆桐秋下车,走在闻徵的身侧一同走上了木质的观景台阶。
轻微松动的模板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中发出轻微的响动,风吹过一旁的树,在萧瑟的晚景中吹落满地的枯叶。
陆桐秋靠在栏杆旁,山下已经有屋子亮起了灯,小小的,成为远方的一个极明亮的光点。身后的湖泛起很浅的水波,和眼前人的眼睛一般,平静,却似乎风雨欲来。
“你快过生日了吧。”他突然问。
陆桐秋整垂着视线看着自己胳膊上因为冷而泛起的小小的疙瘩,闻言有些诧异:“是么?”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生日竟然就在明天。
肩头突然多了点重量,陆桐秋转过头,发现是闻徵给她披上了刚才他从车里拿出来的外套。陆桐秋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热,抬手用力揉了揉,想要遮住那抹没有由来的红晕。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陆桐秋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但随机很快就摇头。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视线似乎透过了眼前的闻徵,看着远处不断涌上的云和视野尽头那个熟悉却无尽陌生的自己生长的小城。
外公外婆不兴过生日的仪式,记得起来的话当晚会下一碗长寿面,记不起来的话,她在晚上一般会收到爸爸和妈妈分别的汇款短信。
和孟青禾这样万分隆重的生日宴比起来,她的生日似乎和她这个人一样不值一提,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会忘记。只是在日子逐渐冷起来,大家的口头禅开始变成冬天真的要来了的时候,她才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出生在最冷的深秋。
她收回视线,感受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一点点暖意:“学长送我的药,就当是礼物了吧。”
毕竟之前说好的回礼,她已经还不上了。
她只是越来越觉得,闻徵这种人就像是你少年时候登山偶然撞见一次的星河,是那种在缺氧环境下,连话都无法说出时,满心惊艳却无声的安静凝望。
也许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会在酒醉的时候笑着说几次,你瞧,我也曾窥见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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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只很喜欢的小狗。”
在云和落日一起不断向上下如瀑布般涌落的时候,闻徵突然说。
陆桐秋轻轻嗯了一声。
“是一只很小的伯恩山,隔壁家的阿姨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我,就...这么大。”他伸手比了比,眼神温柔,对着自己的手很浅地笑了笑,“我很喜欢,让它进我房间跟我睡,家里的佣人不敢说我,只是告诉了我爷爷。”
“小狗体检过,只是因为长途的颠簸,有一些很小的皮肤病,我和它待在一起的时间长,胳膊上起了几片小的疹子。我爷爷知道了以后,在我出去上学的时候,让人找了个地方,把它活埋了。”
他说的很轻巧,云淡风轻的语气让陆桐秋险些忽略了他低垂着的眼睛。
陆桐秋有些拙劣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身姿挺拔,在波澜壮阔的白色云海缭绕中,却显得分外单薄。
闻徵没有动作,僵着身子,让陆桐秋的手可以安稳地停在自己的肩胛骨上。他很冷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冰冷的直插自己肋骨的刀刃:“你看,我什么都做不了。”
陆桐秋抬眼,只看见对面的盘山公路上,原本因为天色将晚而已经有些暗下来的盘山公路骤然大亮,十几辆黑色车收尾相接,领头的车亮着大灯,在夜色里恍若一条安静的游龙。
陆桐秋看着闻徵低垂的眼睛,像是哄孩子般用几乎不存在的力道安抚似的拍了拍闻徵的肩背。
她说:“闻徵,你该回去了。”
云适时地漫起,在不过咫尺距离的两人间隔开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面纱。
陆桐秋想最后一次再看清那人的眼睛,却发现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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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只剩陆桐秋一个人站在山顶,身上裹着还是那人的外套。
外套上没有味道,不知道是原本就从没有沾染过,还是和他们的关系一样,稀薄着,随着大风里已经随着他的离开消散殆尽。
山上的气温已经逐渐降低,陆桐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看着山下要上山观夜景的人群涌动着朝山上来,原本凄清的道路在到了时间后,两边瞬间亮起了满是五彩的霓虹灯。
人们携手跑着,想要快点上山抢到观景台旁边的位置。只有陆桐秋站在昏暗的角落里,一直放在口袋里紧攥着的手热得已经汗湿,但她身上的冷却是从骨缝里透出,冻得她连嘴角都是僵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精神毫无障碍地升至半空中,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一具被情绪锁住的躯体。
天边不知道有谁燃了烟花,大片亮色的璀璨在高空中绽开,落下的时候,如星子般璀璨地照亮了他们所在的一方天地。陆桐秋慢慢抬头,被夜里的寒意侵袭冻僵了的嗓子发不出一句声音。有人朝她走来,问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她努力缓慢地回头,视线大约是因为寒冷而逐渐模糊,甚至找不到一个焦点。
那人问她是不是走丢了,这里晚上组织了观景的活动,一会儿游客会很多,很危险。
她张开嘴,却是眼泪先掉了,她看着落在自己手上却没有丝毫感觉的水滴,最终笑了笑。
仅仅是几米外的地方就是这里的观景台,上面有人尽情相拥,在烟花下享受属于他们的时刻。
她很轻地说:“是,迷路了。”
那天没有星星,在深夜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她没有收到生日快乐。
她的爱和那年的秋天一样,潦草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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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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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桐秋醒来的时候,看着有着优雅弧度浅米色天花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昨天的一觉她睡得很沉,中间各种梦交替着席卷而来,让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疲惫不堪。
她向后靠在了堆叠起来的几个枕头上,缓了一会儿眼前的眩晕才慢慢消失。转头的时候,她看见旁边的床头柜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好了杯水。她伸手,发现并不费力地就够到了杯子,低头喝了口水后,她原本混沌的思绪才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回来的前几天,她就几乎没有睡过觉,一趟久违的长途飞行更是让她几乎透支。站起来的那一秒,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理解她曾经设计过的仿生机器人,那种所有关节连接处都在嘎吱作响的痛苦。
而根据经验来说,这种实验程序的下一秒就是可预见的冒烟,最后抱着在...在她暗恋了十年的男生家里。
她抬手搓了搓鼻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挪了几步,紧接着非常谨慎地立正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
她是早听说过澜畔的大名的——高中的时候就早有人扒出过,说闻家只是为了闻徵上学方便就一掷千金,在这个颇负盛名的豪宅区买了一座宅子。这块大到在城市地图上都非常显眼的有山有水有树林的地界,里头的业主数量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房子很早就建了,但这里却像是刚才装修过,许多家具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视线里没有什么早年间流行的法式线条和描金的楼梯,这里开阔的空间做了不少错落的设计,大片柔和的浅色色调,优雅地在通透的视线里赏心悦目地铺开。
她的房间出门是个小小的下沉式横厅,一扇优雅的描金屏风横在角落中,旁边的射灯柔和地照在壁龛里陈设的花瓶上,古朴的瓶里插着一枝绿竹,颜色柔嫩鲜亮。
她向四周张望了张望,没有看见闻徵的身影。
她打开微信,慢慢往下划了很久才找到她和闻徵的对话框。
除了这几天因为她回来的行程而进行的简单交流,两个人的对话框里可以说是荒草丛生,往前翻几年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甚至在过年还流行群发信息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从来没有通过一次消息。
闻徵没有给她留言,这让陆桐秋有些意外。
外面正下着雨,清晨的风裹着水汽,吹着陆桐秋的长发遮在了她眼前。她有些狼狈地低头拢了拢头发,整想走出房间去关窗的时候,一抬头却刚好看见了从门廊收了伞正推门进来的闻徵。
墙上的古董钟表清清楚楚显示着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分,而依然清醒的陆桐秋和撑伞站在门口衣冠整齐的闻徵互相看着对方,至少表面看起来都气定神闲,非常有默契的齐齐忽视了这怪异的时间点。
“早。”闻徵收了伞。
黑色的长柄伞淌着水,安静地立在门边。
陆桐秋的眼神低垂,看着从伞上流下来的水滴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早。”陆桐秋的嗓子还有些沙哑,长发垂落在肩头,像是柔软的绸缎,她抬头,淡淡地朝闻徵招呼着笑了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不近,刚好能让闻徵看清她的脸。
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比起来,陆桐秋的五官几乎什么变化,疏朗灵动,带着很难捕捉的妩媚。但和高中时总微微蹙起的眉头不一样,现在面前的人时常有很浅的笑意,一双眼睛静而明亮。
她好像长大了。
“吃早餐吗?”他步入室内,脱了沾了雨的外套随手搭在椅子上。
陆桐秋点了点头,跟在闻徵身后由他带路一同往餐厅走去。
她低着头,无意间发现前头走着的人脚上的拖鞋格外眼熟,陆桐秋来回打量了两圈,才发现两人的拖鞋是一灰一白的同款不同色,一大一小在米白色的地上慢慢走着,画面和谐到似乎本该就如此。
凌晨五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坐在了餐桌前。
餐桌的侧面是大片的落地窗,陆桐秋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外头葱郁苍翠的树林和有几分萧瑟的秋雨。
室内非常暖和中央空调在矜矜业业地运作着,发出很轻的送风声。可在闻徵端着两杯豆浆,陆桐秋却不知怎么愈发感觉到了室外的冷意。
面对着对面穿着灰色衬衫的闻徵,陆桐秋无数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问问他为什么要突然联系她,为什么说结婚,为什么...是她。
可在每每看到对面闻徵沉静的表情的时候,陆桐秋却每一次都收回了自己的疑问。
就当她惯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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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徵带回来的是海城最常见的街面上的早餐,和当时一中门口的格外相似。用薄薄的泡沫纸盒装着的小笼包,面发的柔软蓬松,被里头浑厚的汤汁浸透,冒着腾腾的热气。
陆桐秋在来的飞机上几乎什么也没吃,这时候被这个香味一勾,才发现自己是饿了。
对面闻徵却看起来像是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几口豆浆就放下杯子,尔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陆桐秋安静地就着包子吃另一碗小馄饨。
陆桐秋喝着汤,看着清澈的汤里映出来的自己的眼睛,感叹着得亏自己也快三十岁了,至少现如今在闻徵面前,是已经能神态自若地先把饭吃了。
家里不同的地方都只开了壁灯,让室内在清晨雾蒙蒙的光线下显得并不昏暗。只有两人所在的餐厅亮着明亮的灯,暖和的水汽在垂吊的灯下渐渐升腾,让这个有几分拥挤的角落在偌大的空间里温馨到有些格格不入。
闻徵靠在椅背上,视线似乎越过陆桐秋落在了后面大片的阴暗里。直到陆桐秋放下碗,瓷器磕碰大理石的桌面发出轻巧的声音后,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抽了张纸递给陆桐秋:“带你转一圈吗?”
“啊?”陆桐秋抬头,“...也好。”
虽然他们做的决定仓促,但如果闻徵不是大老远的骗她回来恶作剧的话,那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长久居住的地方了。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碗放到了旁边的岛台水池边,转身看着坐着的闻徵:“那走吧。”
闻徵坐着,抬头仰视着这个时候的陆桐秋。几乎及腰的长发,柔和明晰的下颌线条,五官和旧时候很像,明艳旖旎,但眉眼间却更多了些沉静和英气。
“不用这样,会有人收拾。”他虽这么说,却还是看着陆桐秋动作极快地擦干净了自己的那一小片桌子——和以往一模一样。
他于是不再说话,只是起身,和陆桐秋并肩,踏下两级台阶。
跟在后面走着的时候,陆桐秋忍不住抬眼,如蜻蜓点水搬快速地抬眼看着前面的闻徵。她的身高不过到他的肩颈处,抬头间能看见他平直的肩膀和脖颈处一抹...红痕。
陆桐秋的心猛得一沉,脸上却没任何表情,不过是在片刻后就又兀自说服了自己。
不管是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都正常。不然快十年没联系的曾经暗恋的学长突然联系你,还能是因为情根深种么?
陆桐秋笑了笑,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应付家长、应付公事、到了年纪,任何理由在她那几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都想过考虑过,所有最坏的结果都在几个无眠的夜里被一一演练过。
她知道任谁都会说这是个再糟糕不过的决定,但她回望自己二十多年循规蹈矩的生活,最终还是默许了自己的荒唐。
她提出辞呈的时候,主管靠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沉思了很久。严肃的白人老头儿抿着唇神色复杂:“你知道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到你现在的位置和程度有多难得,如果你只是觉得平台或是发展空间受限,那么我很乐意给你换一个岗位或是...”
“不是。”陆桐秋笑着摇头,靠在黑色的椅子里,整个人像是张苍白脆弱的纸,“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
不过她还是接过了主管后续执意递过来的名片:“别的岗位...我后续会再考虑。”
虽然吃了个软钉子,但他到底还是很快给陆桐秋批了离职,并且用私人关系和集团内打了招呼,让陆桐秋的离职申请一路畅通无阻地在两天之内就落了地。
陆桐秋跟着前头的闻徵穿过宽阔的走廊,路过小厅,最终停在了昨天陆桐秋呆的房间门前。他指了指门:“这几天你先在这儿将就一下,旁边是我的房间,有事儿的话随时找我。要不习惯的话,也可以换个房间。”
陆桐秋点点头:“不用,这里挺好。”
“为什么?”
没想到闻徵会追问,原本只是习惯了被安排,随口应付一句的陆桐秋愣了愣,随后说:“能看到院子里的树。”
不像那种精致的小花园,澜畔的私宅院子大得令人咋舌,甚至窗外就还有一个不小的私人湖泊,湖边种满了树,即使在深秋也并不显得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