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看着他,眼神悲伤,“我知道,我只是觉得生命太脆弱了,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在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有可能死掉。”
安静片刻。
岑树缓缓开口。
他没有说她想的太多,也没有安慰她说这些都不会发生,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又坚定。
“我会陪你的。”
明灿有一瞬被他的眼神打动。
片刻。
低下头嗯了一声。
一连吃了几顿小白菜。
吃到第三天官方通报附近出现确诊。
终于还是来了。
这天晚上,明灿洗完澡躺在床上,想到今天新闻里公布的数字,想到那个距离她不过一公里的确诊病例和朋友圈里反复扩散着的不知真假的消息,感觉自己的心头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
“阿树。”
她缓缓开口,“你睡了吗?”
“没有。”
“我们聊会天吧。”
“好。”
明灿其实不知道要聊什么,她只是突然很想找个人说一说话,手握住被套的花边,她眨了眨眼,说:“你害怕吗?那天,你过来找我,害怕吗?”
岑树淡淡说:“不害怕。”
明灿转头朝他的方向,“万一我是确诊呢?”
岑树也转头,反问她:“你给我开门,不害怕吗?”
明灿一愣,“我没想过。”
岑树语气平淡:“我也没想过,我只是想过来找你。”
声音是静的。
空气也是静的。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什么也看不见,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
安静片刻。
岑树先开口:“睡觉吧。”
明灿低声嗯了下。
岑树说:“晚安。”
过了好一会。
明灿才回了一声晚安。
这是一个相对不太平常的夜晚,这意味着,从这夜开始,他们会置身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也从这夜开始,他们共同确定了一件事,在接下来这段无法预测的日子里,对方会与自己站在一起。
过一天。
通知又多出一例确诊。
明灿握着手机走到天台的时候岑树刚好抽完他的最后的一根烟,他安静地听完她说的话,把烟头在水泥上碾熄,低下头吹干净,他转过身来,淡笑着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明灿楞了楞。
接着朝他走了过去。
烟草燃烧过在他身上残留下些许气味,她意外地没有觉得难闻,反而是感觉到了安心,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包围的力量,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温热的气息。
在这个仓惶的寒冷春夜里。
她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了生命最初的能量。
算一算两人已经在这个房子里朝夕相处了快半个月,从一开始的拘束,到现在已经随意到可以安然地躺在一张床上入睡,他们已经默契到不需要任何言语,往往一个动作,甚至说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这天早上。
明灿刚睁眼便收到了薛可的消息。
薛可:【情人节快乐!】
明灿:【……】
薛可:【汪汪汪。】
明灿:【你好幼稚。】
薛可:【略。】
明灿:【聊不下去了。】
薛可:【陪我聊五毛钱的嘛,我一个人待着好无聊的。】
薛可发来一条转账,五毛。
明灿的第一反应是想到岑树那天给她转的8888,她下意识地往枕头边上看了一眼,他朝着另一个方向侧身睡着,应该是还没有醒。
明灿点了退还。
下一秒。
薛可一个视频打了进来。
明灿已经有不知道多久没有和人开过视频,她被突如其来的视频提示音吓了一跳,慌乱之下不小心触碰到了绿色按钮,一张大脸瞬间出现在她的屏幕上面。
“灿灿!”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被吵醒的人正好在这时翻了个身,她亲眼看着一条手臂从自己的镜头里划过去,一起产生动静的还有她正盖着的被子。
她想要挂掉。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薛可的声音巨大,“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后面那个人,快点,老实交代。”
明灿下意识地就把手机拿的远了一点,等她反应过来,又迅速拿到眼前,“没什么人,你刚才看错了。”
刚挂断。
薛可又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明灿这次学乖了,快速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睁大眼睛,点了拒绝。
明灿:【别打了。】
薛可:【应该是男人吧。】
薛可:【老实交代。】
薛可:【不说小心我刀了你。】
明灿:【……】
薛可:【看来我猜对了。】
薛可:【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的,多高,帅不帅?】
明灿还真的想了一下。
20岁。
学生。
一米八左右。
很帅。
正想着。
听见身后岑树的声音。
“有人找你么?”
明灿闻声转头,看见他正用一只手臂撑着头,够着上半身,睡眼迷蒙地看着她,他没睡醒的时候比平时看起来要柔和一样,更让人容易亲近。
明灿立刻说:“朋友,刚按错了。”
岑树哦了一声,“你接吧,我起床了。”
明灿才不想接!
她现在恨不得直接给薛可拉黑算了。
果然,就这一晃神的功夫,薛可已经给她发了不下十条新消息,通篇都是八卦,问题比查户口的问的都细致,就差没找她要征信报告了。
明灿:【你打这么多字累不累?】
薛可:【吃瓜人吃瓜魂。】
明灿:【……】
薛可:【说吧,谈多久了?】
明灿:【没谈。】
薛可发了个不敢置信的表情,跟着一句,【你也玩一夜情啊。】
明灿:【你想什么呢?】
薛可:【我想的不对吗?】
薛可:【别说你们躺一张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啊。】
明灿:【不聊天。】
薛可:【啊?】
明灿:【我房间灯泡坏了,房东过来给我修灯泡,街道管控了。】
薛可:【真的吗?我不信。】
明灿:【不信算了。】
她打出这么几个字正要把手机合上,薛可再次发来了消息,【你们都躺一张床上了,也没发生点什么,他是不是不行啊?】
啪。
手机从她手上掉下去。
眼睛都来不及闭上,鼻梁一瞬间传来的强烈的痛意,不等她反应过来去捡手机,已经有一只手抢她一步把手机拿了起来,他似乎是扫到了什么,把手机递回去的时候眼神有短暂的停顿。
“谢谢。”明灿毫无察觉。
岑树不说话。
起身便下了床。
明灿发觉他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更加安静了一些,白天除了在本子上画画就是去窗边浇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连手机都没有打开过一次。
直到傍晚。
他们坐在了小沙发上。
明灿刚拿出手机打开下午没看完的视频,正在调音量,突然听见他说:“你想看电影吗?”
明灿一愣,“你想看什么电影?”
岑树说:“《泰坦尼克号》。”
这的确是一部情人节应该看的电影。
不过他们……
明灿抿了下唇说:“这部电影要会员,我没有。”
岑树拿出手机递给她,“我有。”
明灿没再说什么,接过手机,按下锁屏键,屏保是一张和他微信头像差不多的黑白线条画,看着似乎只是尺寸有区别,“密码?”
岑树:“生日。”
明灿点头,输入四位数字,屏幕立刻解开了,依旧是刚才看见过的那张线条画,他手机里软件很少,没有另外分类,就这样全部摆在一整张屏幕上,不多不少,刚好一页。
右下角找到视频软件。
打开。
搜索影片投屏。
这个被誉为上世纪最伟大的爱情灾难电影。
全片三个多小时。
主题曲前奏响起来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明灿想起那个春末的傍晚,邻座空着的电影院,遗憾又美好。
她仿佛回到了二十一岁那年的夏天,不同的是,她现在身边多了位二十一岁的少年。
八年前。
她憧憬爱情。
八年后。
她敬畏生命。
近一个小时。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
场景切换到Jack与Rose一起参加晚宴的画面,对于在座的各位的言语刁难,他一一巧妙回应,而当Rose母亲问他是不是非常喜欢漂泊不定的生活的时候,他给出了那段堪称经典的回答。
"…I figure life is a gift and I don't intend on wasting it.You never know what hand you're gonna get dealt next.You learn to take life as it comes at you."
"to make each day count."
明灿忽然开口,“你之前看过吗?”
岑树回:“没有。”
明灿平静说:“我看过,在学校旁边的电影院。”
岑树说:“和他么?”
明灿反应了一会这个他是在说谁,摇了摇头,“我攒了半个月的饭钱买了电影票,本来是约好一起看的,但出门之前他临时有事被朋友喊走了,和我说改天再一起看,但他不知道这是上映的最后一场了。”
她笑了笑说:“我记得那天电影散场很晚了,寝室关了门,我在楼下坐了一夜。”
“我没有告诉他。”
“直到分手他都不知道那天其实我去了。”
良久。
岑树出声,“你们为什么分手?”
明灿稍怔,“没有未来。”
岑树转头看向她,“未来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明灿陷入沉默。
她不知道。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未来。
半晌。
她缓声开口,“可能他觉得重要吧。”
话音刚落,熟悉的旋律正好响起来,那是一段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旋律,在很多个日夜,它曾伴她入眠,画面中的年轻男女在甲板上十指相拥,他给她唱着歌谣,在海上落日下动情地亲吻,壮观而热烈。
这是梦之船沉没前最后的黄昏。
而此时的他们毫不知情。
“灿灿。”
明灿闻声偏头,于顷刻之间落入一片阴影里,触感微凉,又逐渐变得温软,像是刚从冬日的雪里走出来,幻化成一阵温暖的春风。
春风化雨。
晚来风急。
她经受不住力量往下倒去,有手臂在此时撑在她身侧,结实的仿佛是春日里蓬勃生长的树枝,而她闭着眼睛,在树荫的遮蔽之下,感受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芬芳。
又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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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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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画面中Rose身上仅有的披衫褪下的时候,明灿感觉到有什么一簇冰凉正覆上她的肌肤,真切的,没有一丝遮挡的,她开始忍不住颤栗,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没有任何能允许她后退的地方。
空间狭窄。
光影不停交错。
她开始听不清影片里的人在讲些什么,意识在走失,她仿佛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听见烟火被点燃,升空,然后嘣的一声在她的脑海里爆炸开来,她为此惊叹,为此低吟。
房间里没有灯。
只有茶几上的投影发出的光亮。
白墙上画面正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年轻男女一路奔逃到锅炉舱,他们穿过火苗和白烟,在一辆停泊的马车上拥进汗水,欢笑跳跃着,像初生的孩童一样,纵情地在无人的甲板上亲吻。
这是一个寒冷的春夜。
但他们是火热的。
直到听见一声巨响。
砰。
船身撞上冰山。
“不要。”
明灿突然睁开眼,她像是刚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长到齐肩的发丝搭在脖子上,一簇簇的,好似刚长出来的水草,甚至连眼皮都是湿的,眼前雾蒙蒙一片,教她看不真切。
岑树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正触碰到她柔软边缘肋骨处的手随之停下来,他的呼吸稍显不稳,温热的气息里面夹杂着些许潮湿。
“嗯?”
他声音略发着哑。
明灿已经完全清醒了,手用力往前推,她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在逐渐消失,气息变得遥远,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一瞬空落落的,深吸一口气,她仰着头冷淡说:“我要去上厕所。”
洗手间的镜子前。
女人正把睡衣一角往上掀。
明灿走的匆忙,没有留意到门没有关严实,当然也没有留意到相隔不远的另一道门边站着一个人影,她看着左胸旁肋骨上褐红色的疤痕,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想到事情发生之前他问她的那一句话。
未来对她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
但是……
他的未来重要。
明灿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黑了,投影被人关上,仅有的光亮消失,只剩下黑暗里无言的人,她躺在床上,发觉旁边是空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闭上了眼。
这天以后,投影再也没有开启过,他们恢复到几个月前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时的状态,各睡一方,互不打扰。
同床异梦。
大抵是如此。
明灿明显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她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在床上靠着,平板放在腿上,一看便是一天,给郁金香浇水活很自然地落到了岑树的身上,除此之外他不是在天台站着吹风就是在小沙发上坐着画画。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
街道还没解封。
按照学校的要求这周一开始上网课。
岑树只背了个包没带电脑,他现在上网课用的电脑是明灿的,,一台银色的MacBook,是她刚毕业那年陈聿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唯一有过的一台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