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望着。
许久。
没有任何动作。
明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人来人往,她和许多人迎面走过,却始终无法真切地看见他们的脸庞,总觉得似熟悉,又很陌生。
直到……
一个身影出现在人群尽头。
朝她张开双手。
“灿灿。”
她认出他的脸。
尤其是那一双沉默的眼睛。
“阿树。”
明灿立即抬脚向他奔跑过去,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她过去所有见到的人全部不知所踪,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一堵望不到边的白墙。
她坐起来。
第一眼看见沙发上的背影。
岑树闻声转头,反应半秒,立刻起身往床边走,不等他走到,床上的人已经朝他扑了过来,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很快站稳,他抬手将怀里的人拥住。
“别怕。”
明灿把头埋在他的脖间,好一会,开口,声音发闷,“我梦见你突然不见了。”
“不会的。”
岑树摸着她的头,语气轻柔,“我向你保证,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明灿仰头,“永远吗?”
岑树的回答笃定,“永远。”
明灿原本慌乱的一颗心在听他说完这两个字后平静不少,沉默片刻,她张了张唇,“我们去昆明吧。”
似乎从某天开始。
她的很多决定都很突然。
辞职。
南下。
亦或是在云水街落脚。
以上种种,都是她突然之间想到的事情,想到了,便去做了,没有犹豫,没有多想,她唯一曾犹豫的事是与他有关,不过最后,她还是决定忠于自己的本心。
结局或许会遗憾。
但至少。
不会后悔。
距离最晚一班去昆明的车出发还有刚好两个小时,明灿买了票,简单收拾行李,把行李箱和包都给岑树拿着,她最后抱着窗台上的花盆,下楼,在门口打了一辆车。
正好是个周五。
车站来往的人很多。
两人牵手走在熙攘的人群中间,口罩挡住大半张脸,在那看不清的面容之下,悲喜得以隐藏,仿佛他们也只是和这匆忙的人们一样,于城市间往返,度过一个普通的周末假期而已。
接到谢彪电话的时候。
车刚到建水。
岑树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接通,“喂。”
谢彪嗓门很大,“我在门口了,你下来拿一下东西。”
岑树说:“下次。”
谢彪反应一会,“你不在?”
岑树:“嗯。”
谢彪:“又去哪了?”
岑树:“昆明。”
谢彪:“什么时候回?”
岑树瞥了一眼边上安静的人,声音放低,“不确定。”
谢彪啧啧两声,“那不打扰你们了,在昆明好好玩,什么时候回来说一声。”
岑树说了好。
接着把电话挂断了。
明灿正看着窗外,过一会,忽然转过头,“Gerald打的么?”
岑树点头,“嗯。”
明灿哦了声,“你们认识多久了?”
岑树想了下说:“三年,还是四年,记不清了。”
明灿笑,“我记得。”
岑树疑惑。
明灿继续说:“十一个月,从我们第一次见到今天。”顿了顿,她扬起眉,“一周年的时候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明灿其实压根没想好要送他什么,她只是忽然觉得,在这个于她而言很有意义的日子里,她应该做些什么。
十一点过。
列车抵达昆明站。
随着人流出来,没走远,就在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大床房满了,于是明灿开了个标间,本就不大的房间在放了两张床以后更显拥挤,她把花盆放在窗边,转过身,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人。
她同时看见暗红色的门和落地柜,全磨砂玻璃做的洗手间,这里处处透着一种腐朽陈旧的气息。
他一定不喜欢这里。
她忽然想。
岑树把包放在靠窗的床上,抬起头,眼神平静,“怎么了?”
明灿张了张嘴。
半晌,说:“我去洗澡了。”
一层玻璃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里面水声阵阵,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开来,外面的人正坐在咫尺之隔的床边,一言不发,只安静地望着。
直到门打开。
里面的人走出来。
明灿喊岑树去洗澡,等他出来,她已经在靠门这边的床上躺下了,侧着身子对着窗户的方向,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岑树没打扰她。
默默躺下。
顺手把房间的灯全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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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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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灿睡得不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当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岑树正在窗边站着浇花,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肩头,也照在花盆的边缘,映衬之下仿佛裂缝里冲破而来的希望。
明灿一瞬愣神,起身下床,走过去从身后轻抱住了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肩头上,"怎么醒这么早?”
岑树没回答,只把玻璃杯放在窗台上,略转过头,抬手轻捋了一下她额前的乱发,“我买了早饭,要不要吃一点?”
明灿刚醒不太饿。
想了想。
还是说了好。
明灿洗漱完在床边坐下,没穿袜子,光脚在暗色的地毯上来回晃荡,手里拿着一个大包子,“你在哪里买的?”
岑树在她边上站着,“车站外面。”
明灿咬一口,含糊说:“人多吗?”
岑树回:“还好。”
没过多会,明灿吃完早饭,接过岑树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欲言又止。
岑树似是知道她要表达什么,率先开口,“现在出门吗?”
明灿默了会,点头。
岑树又问:“今天想穿什么?”
明灿说:“随便。”
岑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暖橙色的长裙,递给她,等她换完坐下来准备穿鞋的时候,他忽然半跪下来,接替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明灿愣了楞,望着他头顶相邻的两个旋涡,不自主伸手覆盖上去,青黑的,有些扎手,她来回摩挲几下,垂眸说:“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岑树闻声抬头,染墨般的眸子里清亮见底,连一丝杂质也无。
明灿被他看的又是一楞,“后悔……”
片刻。
她松开手,“起晚了。”
说着便叹了口气,“这个点了医院的人肯定很多,我估计要排好久的队了。”
明灿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明大附院一大早上已经人满为患,从进第一道门开始,便历经了层层的查验,健康码、行程码、核酸证明……等到终于能进去门诊大楼,已经是九点多了。
岑树拿着证件去排队挂号。
明灿在角落坐着等。
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余留的包子香味,她安静坐着,看着这偌大空间里仓皇匆忙的人们,和他们口罩遮挡不住的焦急眼神,未免些许恍惚,那段她许久不曾记起的岁月,穿过春秋冬夏,跨越一千公里,再次在她眼前一一重现。
“号挂好了。”
检查花了大半天。
接下来的时间在陆续等结果。
明灿不想在酒店里待着,早上醒了以后便拉着岑树出门,四处闲逛,有时候走累了便在路边歇一歇,或者在翠湖边上,坐一下午,等到太阳下山了再回去。
再次踏进医院。
是三天后。
明灿检查的结果已经全部出来,这天上午,她约了专家复诊,到约定时间,见到了那位听说很年轻的郑医生,刚三十出头,是目前呼吸科最年轻的主治。
“郑医生好。”
郑嘉禾点头,进来坐下,认真看着她的片子和各项检查指征,同时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得知她以前是在北京华亚治疗,说:“我以前在华亚实习过,和里面一些老师认识……你当时主治是谁?”
明灿回说:“姓赵,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郑嘉禾说:“赵菻?”
明灿眼神一亮,“嗯,郑医生认识?”
“是我的博导。”郑嘉禾着笔顿了下,抬头,眼神稍显严肃,“依目前病情的发展来看,初步判断有转移迹象,具体分期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我个人建议你有条件的话可以考虑去北京看一下。”
他扶了下眼镜,继续,“当然,现阶段昆明的治疗水平也不差,只是对比来说北京会更好一些。”
明灿嗯一下。
没说其他的话。
郑嘉禾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没再劝,只说:“那行,我给你开住院单,你这边尽快办理住院手续吧……”他说着一顿,扫了眼她边上站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的人,“这位是男朋友?”
明灿点头。
郑嘉禾眼神询问,“我方便和他单独沟通几句吗?”
“好。”
回答的人是岑树,他先是轻轻握了下牵着他的那只手,又朝郑嘉禾点了下头,才轻声开口,“外面坐着等我一下。”
明灿看一眼他。
又看了一眼郑嘉禾。
“嗯。”
她松手。
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依稀在很多天以前,她们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她在门里,他在门外,而这次,他们调换了位置。
季节更迭。
时空逆转。
话题却是永恒的相似。
郑嘉禾挥手示意岑树坐下来,检查单来回翻了几遍,才终于开口,“她的情况你之前知道吗?”
岑树语气很淡,“知道。”
郑嘉禾稍点下头,表情紧接着郑重起来,“刚才当着病人的面有些地方我没有明说,具体还是需要告知家属一声,如果你有提前了解过的话应该知道,小细胞肺腺癌的恶性程度高,一旦确定远处复发,患者广泛期生存时间有限。”
他似乎初觉得这句话有些残忍,顿了顿,又补充说:“现在的治疗方式比以前有所改进,也有一些干预的好的例子,生存时间可观,你还是要对我们有信心。”
岑树嗯一声。
过了会。
他抬起头看着郑嘉禾。
“郑医生,你结婚了吗?”
郑嘉禾没预料到他会问自己如此私人的问题,稍楞了下,才回:“还没。”
无人开口。
空气一瞬凝固。
郑嘉禾看着凳子上坐着的少年,尽管可见悲伤,但对比来说与他以前见过的病人家属还是有明显的区别,他从始至终有些过于平静了,起初只以为是两人的关系泛泛,在得知是情侣以后又猜测是感情一般。
而从他问出方才那个问题之后。
越发觉得奇怪。
他不禁开始重新打量起不远处的人。
岑树正好在此时站起来,他平静地朝郑嘉禾说了声谢谢,转身,才走出两步忽然停下,“郑医生。”
郑嘉禾回神,“嗯?”
岑树转过来,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请求,“可以先不要告诉她吗?”
当天下午。
正式办理了住院。
如今疫情期间,各科室的资源和人手都相对紧张,尤其是呼吸科,手续办理完,还是刚好有人主动要求出院才腾出了一个床位,在走廊最尽头的房间,紧靠着窗户。
出院的听说是个七十多岁的大爷,下面县市的,之前一直在县市医院治疗,后面才来的昆明,治疗了一段时间效果不理想,加上费用也高,家里人吵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回家了。
明灿是在住进来才从邻床的大婶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彼时岑树正在楼下超市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台边上的花盆出神。
才浇的水尚未完全渗进土里。
阳光照下来。
隐约泛起点点的银光。
“姑娘,你也是这个病啊?”
大婶突然的一声,将明灿早已游离的神思拉了回来,她转过身,看向和她说话的陌生女人,苍白,枯槁,一眼可以望见的瘦削,难得的是她的眼里还很有生气。
这个病……
在生病的人的世界里,甚至连病的名字都是躲避不急的存在,不敢提起,也不希望在别人口中听见。
明灿轻点下头。
大婶眼神明显惋惜,小声嘀咕着,“看着年纪不大啊,有三十么?”
明灿听见说:“刚好。”
大婶稍稍沉默,想到什么又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刚下去的那个小伙是你弟么?还在上学吧,看着和我儿子差不多大。”
明灿摇头,又点头,“开学大四。”
大婶和她边上的人对视一眼,又看过来,“小伙长的挺俊的……”
话没说完。
门外有人进来。
岑树拎着两个大袋子,如一阵风,从相隔不远的两个床位前经过,明灿站起来,她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长袖长裤,衬得她比平时看着瘦小许多。
“回来啦。”
她语调轻快。
似乎心情还挺不错。
岑树停下,点头,弯腰从袋子里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
他抬起头,把一个石榴塞到了她的手里,温声说:“顺便买的,不知道甜不甜。”
明灿笑,“我剥开试试。”
岑树嗯一声,又说:“好剥吗?要不要我帮你。”
明灿摇头,她又在床边坐下来,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剥着她手上的石榴,表皮橙中带红,剥开来,是一粒又一粒的饱满,光从颜色上看着便令人十分的愉悦。
病房里有个小电视机。
刚打开来。
明灿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是她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类型,又低下去,继续认真地剥着石榴,距她不远的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大捧郁金香开的正好,在这个季节,已是非常的难得和珍贵。
岑树自小就很少看电视,也不好奇,只是蹲下来整理刚买来的各种用品,拿出来,分类摆放好。
期间有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查看了一下大婶的情况,换了新的药,嘱咐几句,又很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