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福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尚且稚嫩的脸板着:“我才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姐姐身子没有好透,就不打扰姐姐了。”
说完就走,背影肃然。只有袖口的油渍和走动时带起来鸡腿香,昭示着他刚干了什么。
苏千轶被苏景福快步离开姿态逗笑。
……
国子监放假,苏景福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苏千轶偷吃鸡腿的事情第一次没被发现,再来两次终究被逮了个正着。
亲娘打又打不了,骂也骂不听,于是让苏千轶一起上桌吃饭,放宽来些忌口。
省得到时候苏千轶又想尽办法让人从外面带吃的。外头吃食总让人放心不下。
苏千轶的伙食总算好了一点。
她尝着有咸淡味道的各种佳肴,心情愉悦,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一大堆复杂的男女关系事情要处理。
她事情多,她爹苏明达也事情多。苏明达按理不该在桌上说朝中的事情。但苏景福迟早入朝,女儿苏千轶又和太子关系近,便说了事:“翰林苑出了点事。你们最近出去的时候少说点。”
朝中本也该是稍闲散放松一些的时刻,却谁也没想到翰林院突然出了事。
柳夫人听见这,诧异:“什么事情?”
“有人丢了钱财。”苏明达瞥了一眼安分吃饭的苏景福,“这回科举考上来的人,有些家境优越,有些生活拮据。按理各地和朝廷嘉奖送下来,足够他们维持在京城中的日子。不知道是谁,对同僚下了手。现在低调在查,不算太顺利。”
入翰林的人个个傲气,哪里乐意让人当嫌犯。
苏景福听说了这事:“为了这事,翰林院有人打起来了。”学生之间消息传起来也快,他出个门就听说了。
苏明达:“早朝不少人差点殿前失仪。”这架差点打到朝廷皇帝面前。翰林院里不少人的老师都是朝廷命官。朝廷上自然吵闹起来。
翰林院?
苏千轶从佳肴里抬起头:“只有钱?”
“翰林院里也有一些不起眼的摆件没了。”苏景福说着,“现在查着各家当铺。”
苏千轶脑中下意识跳出了魏大人。又寻思着这事要是真魏大人所作所为,那也太明显。这人连官位都快不保,哪怕去借钱都不会选择去偷钱。
如此一来,猜不出是谁。
她对翰林的人不熟悉,记不得几个人,又没现场去看过,怎么都不可能猜到。
用过饭,一家人各有行程,苏千轶便施施然回房。
人回了屋,用了药,头上的伤口换了不明显的布块贴着。想来再过一些日子,伤口就完全看不出了。
苏千轶对着镜子细看自己伤口,仔细琢磨。到时候会留下什么印记?全然无恙好像不大可能。
她正琢磨着呢,春喜急匆匆进门,紧张短促:“小姐,宫里来人了!夫人在前头应对着。”
苏千轶转头望过去。春喜平日嬉笑的脸绷着:“我给小姐拿衣服。路上再说一些进宫的规矩。陛下和娘娘知道小姐记不得事,不会为难小姐。”
说罢,急急忙忙拿出可以换的衣服。
苏千轶没料到自己全然没什么身份,却能这么早进宫去见人。皇帝和皇后一年到头要忙碌的事情极多。光朝廷上,如今就有翰林一事。见她好像有些突兀。
她顺着春喜的意思换起了衣服:“宫里来人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皇后娘娘知道您身体好些了,想见见您。”春喜一边忙,一边给交代,“说着是最近新得了一些笔墨,用来抄写佛经正好。让您进宫看看笔墨。要是喜欢就拿回来些。”
笔墨无非一个由头,听上去主要是为了见她。
苏千轶发现春喜忙中有序,几乎没浪费多少时间,很快给她换上了贵女的衣衫,头上虽不算夸张,也替换了几根金簪。
一切就绪,她推门前往前厅。
前头,吴公公只稍喝了几口茶,和柳夫人聊了两句。他很快注意到来人,眼前不由一亮。
苏氏苏大小姐名声在外,常常多伴随着文采和规矩这些名头,今日一敲,美貌是提少了。
吴公公起身,嘴甜说了两句:“难怪出门听见了喜鹊枝头叫。今日原是能见到苏小姐身子大好。如今气色都足了不少。”
苏千轶行了个礼:“见过公公。”
吴公公客气,也不敢多耽搁:“苏小姐与小的早早进宫吧。再晚怕耽搁,到时候回来麻烦。”
柳夫人正要开口,吴公公已是算好了回话:“夫人别送了。这一来二去礼数周到了,反而错了时辰。”
如此一来,听起来这会面不是什么坏事。柳夫人自是笑了:“没这回事,我还是送送。”
苏千轶跟着吴公公出门,很快坐上马车。
吴公公只是稍朝着柳夫人颔首,就命人起驾。
马车平稳,速度也快。一路上苏千轶没怎么说话,春喜在边上赶紧给苏千轶补一些行礼的规矩。
吴公公在马车前头坐着,听得见里面说些什么,竟也安安分分不多说什么。
不过没多久,车已到达宫门口。吴公公交了牌,让人检查过后,带着苏千轶一路前往皇后宫殿。
宫里畅通,人却是不少。宫女太监多,巡查之人更颇多。苏千轶到达皇后宫殿处,反而发现人清减不少。
吴公公通禀之后,没有再进门,只是示意苏千轶带春喜进去:“苏小姐请。”
苏千轶微微欠身谢过吴公公,这才真进了门。
进门刚扫见了人,苏千轶便顺春喜的话行礼:“苏千轶见过娘娘。”
前头传来干脆利落的声音:“免了。身子没全好,坐下吧。”
当即有人给苏千轶送了座。
苏千轶坐下,正式抬头望向皇后。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衣着配饰除了秉持着皇后该有的姿态,并没有多增添太多富贵奢华的物件。
皇后眉宇间带着一抹英气,英气里夹杂一丝拧紧的烦苦。
宫中有贵妃,皇后的身份压不住受宠妃子,哪怕有太子傍身,终究让其困于这一方小天地。
哪怕她享受的是最好的待遇,得到的最高荣耀。
宫女给苏千轶上了茶水。
皇后摆摆手,对身边人吩咐:“你们都下去。”
太监宫女鱼贯而出,就留了一位大宫女。苏千轶这边除了她自己外,春喜也没留下,跟着一道出了门。
如此隐秘行事,皇后只是说:“御医那儿我问过了。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苏千轶注意到皇后打量的目光,先行开口:“千轶身子已经大好,劳烦娘娘挂心。有时会觉得熟络,但记不起。”
皇后拿起茶杯,指尖划过杯侧,眼内的愁绪几乎要溢出。只是一口茶后,她收敛了那点愁绪,又挂上入门时的姿态:“只是记不得,不碍事。我儿这些天又来见了我几次。他和你的婚事,这些天会尽量定下。”
苏千轶拿起茶杯的手停滞在空中。
有点仓促,她是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皇后:“这些天宫里事多。婚事非儿戏,你爹娘也会多次入宫。你待在家里候着就是。莫要慌乱。”
苏千轶察觉到了皇后的话里有话。
她应了一声,又满脑子困惑。为什么宫里对太子的婚事会突然松口?皇帝也松口了?宫里要已经出事,还是要出事了?
明明不明白,苏千轶面上依旧稳着,抬起头浅浅笑开:“娘娘,我不慌。您多和我说说殿下吧。”
第39章
皇后身为母亲, 对太子了解自然多。她能说起来事,多是印象深刻,自小说起。她知道苏千轶什么都记不得, 便从小开始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总是担心乳娘带不好他。好在他并不闹腾,总是安安静静。”
“男孩儿太安静也不成, 晚上起夜静静坐着玩自己小手,还塞嘴里吃。于是请了人来看,后来就在他手上涂了些苦, 自此就不再如此。”
苏千轶无法想象喜欢翻墙的太子, 竟然大晚上吃手。
她唇角上扬, 又强行压住了自己笑意。
皇后自顾自说着一些不太能让人听的前事:“后来他年纪渐长,知道为人长者要做表率。行为举止便如同大人。脸上稚嫩,行事却有了章法。看上去惹我心软。”
“有了先生,日日习字练武。他待在我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皇后神色惆怅,“有伴读和兄弟陪伴,与我说的贴心话也越来越少。”
苏千轶没有插话。
“当然,他提起你的次数不少。”皇后笑了声, “只是那时年幼, 他也会说他的先生, 会说他看上的才子墨客。我与他父皇没有当回事。”
对于太子而言,提起一个女子不代表他必然喜欢这个女子,更不代表他会娶这女子。按照规矩, 太子妃的地位反倒是不能太高。就如公主下嫁, 也不能嫁给地位高的官员。
苏千轶能听明白。
“他听从他父皇的话。他认为这样, 我管理六宫时便不用操心他的事情。我一向以为,他这一生便如此。直到他希望和你成婚。你出入宫中没有几次, 宫宴上不曾表现太过冒尖。我知道他欣赏你,从未想过……”
皇后说到这里,已显露出她其实哪怕当了皇后,也不算擅长宫中生活。说话直白,心眼不多,稍会婉转,但会的实在不多。被贵妃打压实在是不出意料。
这般性子能活到现在,算是老天垂怜。
只是这样的女子,让苏千轶能听出她对太子的情谊。那是不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情谊。因此,她才会说出让太子和她成婚的话。
皇后接下去便说起了东宫。东宫的人实在没几个。大多数归属东宫的官员相对年轻,和朝中那些老臣关系有着千丝万缕。皇后说了一些,苏千轶默默在心中有了一些人物关系图。
至于东宫里的女眷。
皇后如此这般说着:“帝王的身份注定了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子。他是我儿,也是今后的帝王。他身边也会如此。但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往后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也可尽管来找我。”东宫的事情,她总是能凭借母亲和皇后的身份管上一管。
苏千轶行礼:“谢过娘娘。”
皇后事多,再说了两句,从手上取下了一个玉环。玉清透水润,算不得格外贵重,可一眼能看出带了好些年。她将玉环递给身边宫女,让宫女拿给苏千轶。
“这是我成婚时,我娘亲传给我的玉镯。”皇后笑开,“当年成婚,我没有多少嫁妆。这在其中看起来不惹眼。倒是让我留了多年,你拿回去吧。”
苏千轶双手接过,没有虚着谦逊,而是恳切:“谢过娘娘。”
“太子妃一位,并不好坐。”
“既你坐上,便盼着你来日替我之位。”
皇后声音放轻,轻到哪怕有人在宫殿门口贴着也听不到。而这最后句,终是让苏千轶清楚知道,皇后不是全然无野心之人。
苏千轶笑了起来:“是,娘娘。”
皇后同意她和太子的婚事,希望她能辅佐太子登基。她在宫中忍着贵妃,可皇位是绝对不能忍不可让。
宫内宫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苏千轶手上戴着玉镯走出宫殿。她扬起手,将头上的配饰摆正,将玉镯露给门口宫女太监看。皇后的心思,半分不留地就此传递出去。
她放下手,等宫女送来皇后备给她的笔墨,让春喜拿上。她带上春喜跟着吴公公离宫。
路转眼见着要出宫,一名小太监在宫门口匆匆赶上来,躬身叫住苏千轶:“见过苏小姐,吴公公。”
苏千轶停下脚步,见着太监眼生。
吴公公在宫中见多了人,但也不会每一位小太监都认识。一见到这位,轻易叫出了名字:“怀三儿,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苏小姐进宫。殿下此时走不开,尔东哥跟着殿下也正忙。特叫小的替主子过来看一眼。”怀三儿实诚说着。
吴公公笑眯眯的,话里却有几层意思在:“殿下消息灵通,对苏小姐挂心了。”
这苏小姐进宫仓促,殿下显然是在皇后那儿留了人。如今竟是放明上显露。皇后找苏小姐谈天,太子让人来一趟,莫不是信不过自己母亲?
怀三儿躬身:“殿下喜欢苏小姐,这才时时注意着苏小姐。”
苏千轶开口:“殿下是对娘娘挂心,这才消息灵通。他也不对娘娘藏私,这才让怀三儿直接来见我。再者……”
苏千轶笑了笑:“殿下想我,是想见我,是么?”
吴公公听到这里,不由心叹这将来的太子妃会说话。
怀三儿则连连应声:“对对。殿下是这样想。”
吴公公如此便说:“既然这样,苏小姐跟着怀三儿去。小的就早些回去。算是偷个闲。”
苏千轶笑着与吴公公道别。
等吴公公人折返,苏千轶才问怀三儿:“殿下在哪?”
怀三儿身为小太监,对苏千轶尊敬得很,忙回了话:“正在翰林。”
苏千轶迈步:“带路。”
怀三儿微怔,随机赶忙跟上:“苏小姐,殿下有正事。”
苏千轶自从失去记忆后,每天都在养伤和接受各种消息。包括家里人的事,包括她自己的各种关系,包括接下去要走的,不知是否如她原先所想走的路。
伤才好一些,立刻被皇后找上。
她脚步没停,只抬手示意怀三儿走快些:“我知道。他每天都有正事。很巧,我也是。”
怀三儿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能明白。他赶着往前走,顺着苏小姐的意思带路,过程中不由多看一眼苏小姐的侍女。见人没什么意外的神情,只当是自己定力和看眼色的本事都实在差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