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漠常年在战场上,更敏锐的发现苏千轶的性子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似乎回到以前,规规矩矩,满是心思:“……你想起什么了?”
苏千轶不知道自己算想起什么了。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
轻笑一声,苏千轶开口:“没什么。”
皇宫中。
靠近宫殿的宫女和太监人人自危,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多一点声音。七顺低着头,哪怕他是皇帝身边最看重的太监,如今也不敢随意乱说话。
这些天宫里的野猫多了起来,晚上叫声仿佛婴儿啼哭。一声接着一声,让人毛骨悚然。下令宫女和太监抓猫,怎么都抓不完。于是皇帝又让侍卫抓猫。
本抓猫的事情并不算大事,但宫里“闹鬼”算大事。
宫中总有避讳。为此后宫白事都不可随意做,纸钱这等是绝对不可烧。
然而还是“闹鬼”了。
午间时分,宫里本该安安静静。婴儿啼哭声伴随着风呼啸的哽咽哀嚎,一些令后宫人耳熟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听见说是太皇太后的,有人听见说是静妃的,也有人听见说是冷宫里贵人的声音。
若是普通听见尚无碍,接下去有小宫女和小太监出事了。数量不多,两三人而已。可以算巧合在夜间死去,也可以说与闹鬼有关。
对帝王而言,所为闹鬼更可能是有心人闹事。丧命哪能没有凶手。偏偏查不出来。后宫这事情并不方便让前朝知道,于是皇后封口,严禁任何人传出去,更严禁任何人将这种事情和闹鬼扯上干系。
有不好的事,民间常常喜欢用“冲喜”来解决。太子婚事,本只是在苏千轶身份太高上出了差错,如今在多疑的帝王面前突然通过,提上行程的。
有了太子婚事在前,后宫闹鬼的事又提不得,一下子仿佛被后宫人遗忘。
朝廷上的人本就对此事不太知情。
七顺向帝王禀告:“如今听说太子要成婚,每一个人都凑起婚事热闹。这个京城都闹腾起来,街边小摊贩都如同过年一般,卖起了喜物,希望增添一份喜气。”
“殿下一向仁慈,在老百姓之间颇有名望。苏小姐又一向文采出众,名气在外。两人啊,天造地设。”七顺盯着衣摆下方,说着好听的话。
皇帝坐在书房位置上,批改着内阁送过来的奏折。他神色自若,问:“苏漠呢?他没有去找景明?”
七顺:“陛下安危要紧,小侯爷当然是以陛下安全为重,传旨后很快折返,没有去找殿下。这几日都在宫里负责巡查。”
皇帝抬头看了眼七顺:“景明去见苏千轶了么?”
七顺:“尚未。殿下接手了四皇子殿下的事,又刚负责翰林调整一事,本就忙。婚事仓促,各方大人都需要找太子殿下商议婚事细节。”
忙到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见苏小姐。
皇帝哼笑一声:“早朝苏明达看着像没事人一样。他府上估计是不会留旁人机会,上朝这一段路,是没少遇到人攀谈。”
七顺:“是,苏宅还是几乎谢客的姿态。说是怕人太多,苏小姐本没有好透,回头没养好身子,会碍着婚事。大人们多就在路上与苏大人说说话。”唯有极个别,与苏大人在外用了几顿饭。
只要皇帝乐意查,大臣与皇宫在帝王这里没有什么秘密。若是他查不到,便是查的人有心思太多。
“后宫里的事,皇后查得如何?”皇帝问七顺。
七顺恭敬回话:“娘娘说太监宫女都是无辜之人,闹出事来的人要么是寻仇,要么是借这些太监宫女之死掩盖什么或是达成什么目的。”
皇后出生地位不高,不代表她不聪慧。否则不可能在皇位久居。
皇帝听了,没说什么,一副听七顺继续说的姿态。他像是不太在意,又像是很在意。算不得喜怒无常,也足够让人觉察伴君如同伴虎。
七顺继续说:“这两年陛下身体康健,翻牌子的次数不少,后宫子嗣却没怎么多。这几人中,有人负责尚食,有人懂点医术。”
话没说透,意思已明白。这是有人不想让后宫出新皇子来夺权。
说他身体康健,凡是年纪大的太子和皇子便一天天候着。往后继位者指不定是谁,说不定就是年纪小的小皇子。
皇帝呵笑一声:“她明说是贵妃就是。难道她没有借着这事,给景明安排婚事?”在这京城,不论好事坏事,只要是个事,就会被人利用上。
七顺不敢吭声。
皇帝:“她管不了,所以这是借着你的口,来向朕直接示意?你倒是一向偏袒她。”
七顺后背发凉,面上不变:“陛下可说小的偏袒娘娘呢?分明是陛下偏袒。陛下偏袒娘娘,小的就偏袒娘娘。若是不同意,太子殿下又如何可能与苏小姐成婚。那些大臣们的册子,全是陛下给压下的。”
“骂归骂。”皇帝手指点了点虚无,“朕还不是希望这崽子更像一点朕。好不容易有点出息,不像以前那么顺从,总算有些帝王风范。”
太子不能不听话,也不能太听话。这将来要统管天下的人,要有管理所有文臣武将的能力和气魄,也要有足够心机和杀伐果决,哪怕面对的是嫡亲。
良人不适帝王位。
帝王权势龙座下,尸山尸海。
这种大事,七顺当然只能侧面说着:“太子殿下孝顺仁慈。陛下教导有方。”
事到如今这步,该要快些解决。
“后宫该静一静了。再闹下去,哪里还有心思忙景明的婚事。”
帝王的意思很快传递到皇后那儿,只是皇后并没有立刻顺着去做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前面朝堂上的消息,若是巨大,终究会让后宫中人都知道。
她不可能在贵妃还有娘家撑腰时去说点什么,只让人去请了贵妃娘娘,并让所有宫女太监都不可近听。
除了两人,没有人知道两人在内讲了什么,只知道贵妃娘娘趾高气昂的进门,板着脸脸色难看出门。而其后不久,太子便被叫进了宫中,四皇子随后亦匆匆入了宫。
商景明折返回东宫后,站在门口凝视深宫许久。
他身边没多久,尔东上前过来躬身禀告:“殿下。事情查出来果然是宋贵人。她一向来和贵妃娘娘走得近的。早前孩子没护住,殿下许久不翻她牌子。贵妃娘娘没有给她在殿下那边美言。所以她动了别的心思,在宫里闹了一出。”
甚至弄死了好几个人。
尔东心里想着这事。皇后娘娘和殿下处理这件事,像是完全知情一般。是宋贵人投靠了皇后?皇后信不过,放弃了宋贵人?还是贵妃出手?宋贵人不知道染了多条人命,又到底算死在谁手里。
商景明应了声。
许久后商景明忽问:“苏宅那儿有什么消息?”
“苏小姐似乎天天就在家里待着。宫里派了嬷嬷教着规矩。”尔东这般说。
第43章
宫里来的嬷嬷做足了准备。
她知道苏小姐基本上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所以打算从头教起,一点点教。她没想到的是苏小姐学起来实在是快,比每年进宫里最机灵的宫女都学得快。
大约学东西的本事, 哪怕失忆了也还在。
然而嬷嬷对苏小姐千万的满意,苏千轶是真学到头疼。
她自从生病之后,苏宅上下几乎不会提事。除了吃饭、喝药、外出等事上对她有要求, 其余根本不管,甚至堪称放纵。
但教习嬷嬷一来,从早上起, 她的洗漱沐浴到妆容打扮都愈加讲究。几时几刻请安, 如何请安, 见什么人穿什么戴什么都有要求,平日里连迈步大小都要学习。
吃饭要学如何吃那些菜,又如何布菜。一年下来宫中会有不止一场宴需要太子妃出现,她有些跟在太子身边,有些只陪同女眷。有些必须参加,有些可推掉,全是门道。
天下大, 各地习俗多。要是循规蹈矩按往年过日子没什么事, 只是偶然会有番邦进京城, 指不定她一样要见人。见人就要懂一些习俗。
一顿下来光听嬷嬷讲课,苏千轶只能吃个半饱。
午间或者晚上,她床上睡觉, 嬷嬷就在地上打地铺。睡前学如何侍寝, 睡后嬷嬷要关注她是否晚上睡觉不安稳。若有不安稳的, 都要改。
一天两天苏千轶对学规矩有点兴趣,三天之后当场乏味, 更别提其后。
苏千轶临睡闭上眼,想到第二天要过的日子,猛然握拳。
该死,这憋闷的日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不行,她得出门。
第二天,用完早饭,嬷嬷出门去厨房琢磨美容的方子。
嬷嬷前脚刚走,本站在窗口装模作样摆着雅致未来太子妃架子的苏千轶,朝着春喜使眼色。春喜会意,二话不说去关门拿替换衣服。
两人火急火燎,几乎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人已经拿着椅子到墙边。
苏千轶带着春喜翻墙,被春喜拽着上了墙头,艰难嘀咕着:“下次再也不嘲笑弟弟翻墙。这墙还挺高。”
春喜偷笑跃下:“小姐习惯了,下次翻墙就快。”
苏千轶跟着跳,差点把春喜砸地上。
她心有戚戚焉:“下次再说。”
翻墙之后,苏千轶果断转道去花阁。
路上乘坐马车到花阁,花阁安静得很。大早上几乎没有人在外。两人进门让人通禀,很快入内见到了刚起床的迎春。
迎春披散着头发,衣服穿得宽松。他腰间系着带,神色里尚且有一丝困倦。晚上繁忙,半点不得空。临近早上才起,没想来客。
他在见到苏千轶后,收敛去那一丝困倦,扬起笑:“苏小姐。”
迎春将苏千轶迎到屋内,给人倒上了茶。春喜则在门口值守,没有跟着入内。
花阁里不像夜晚,巧笑和琴声此起彼伏。迎春的倒茶水声,竟像是花阁最大的动静。他在热茶的烟雾中问苏千轶:“这些天宫里来了人,我不上便过去。小姐怎么出的来?”
苏千轶拿起茶杯,惆怅幽幽:“翻墙。”
迎春当下笑出声。
他又问苏千轶:“小姐现在算是如愿了么?”
苏千轶瞥了一眼迎春:“这不得问你?我可什么都记不得。现在天天在家里待着学规矩,什么事都不清楚。”
迎春淡笑说着事:“低下再怎么波涛汹涌,面上多看起来平静得很。等面上足够安静,到海鸟都不见踪影,那只能说明风暴将至。”
苏千轶察觉到迎春话里有话。
迎春:“崔大人如今被太子纳入名下,即将替太子走商。我们的人手可以一并混一些进去。小姐可还有别的计划?”
苏千轶好笑:“这天下以后都是太子的,我又将是太子妃。你怎么这话听着像是不太看好他。还是说你不太看好崔大人?”
迎春顿了顿,随即开口:“小姐。人要是将一切寄托在旁人身上,注定会摔下。我只是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人而已。小姐也是这么想的,不是么?”
热茶暖雾熏在苏千轶脸上,让她看迎春时带上了一阵模糊。
迎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味:“万一太子以后有异心,小姐能做的事情可不少。要是小姐以后有别的念头,迎春也会尽力配合。”
苏千轶:“……”不是,她还没成婚,怎么这人已经开始想以后了。
迎春生怕苏千轶没听懂一般,当着没人在,说着花阁的好公子:“花阁上下都是贴心人,一个个哪怕算不得能言善辩,也都是自小习书的人。陪小姐这小事,谁都能做。要是哪天需要人进东宫吹笛奏乐,花阁也绝不缺人。”
苏千轶失笑:“……这人到时候是去给我吹笛奏乐,还是别有用心,恐怕分都分不清。”
“谁不是别有用心?露出心思就只能是最下下等的心思。”迎春再给苏千轶满上茶水,“若是求财求权,就说自己全然是爱,只想陪着人。间隙自然而生。”
“若是求一份情,钱权下去,再故作不算上心,情自然也有了。”
苏千轶:“这是花阁的求生之道?”
迎春笑开:“这是我的求生之道。”
苏千轶觉得这话有些微妙。就好像迎春不在讲他的情,可在一字一句里又讲了他的情。好似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她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