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破像是自作多情,不说破又有点别扭。
迎春当不知道苏千轶的别扭,自然而然说起了太子:“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深得陛下看中。宫里各种忙碌的事下,几乎都和殿下有关。又是婚事又是政事,志得意满。”
苏千轶:“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迎春只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盖下了。”他暂时没法打探到后宫刻意隐瞒的消息。
两人对视着,不由自主多想了几分。至少目前来看,这件事情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不然帝王不会让太子逞心如意娶自己想要娶的女子。
宫中,被打入冷宫的宋贵人裹紧了衣衫。
她神情呆滞望着前方门槛,像是能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来。
宫殿偏僻,平日里哪怕值守的侍卫都很少会路过这里。屋内清冷,晚上睡觉的被褥都有一股味道。吃的饭菜拿过来顿顿都是冷的,没有小灶没有柴火无法加热饭菜,往后的日子必然如这几日一样过得生不如死。
风头盛过,愈加难以忍受这种清苦生活。
“娘娘——”旁边宫女小心翼翼招呼,“要不然去找陛下求情?”
宋贵人麻木:“求情?后宫里有皇后,有贵妃。她们一向来不合。你站在她们任何一边,都算是能得到肉汤喝。你站在她们一样的敌对面,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宫女咬牙,“您明明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多来您这里。您也没学过巫蛊之术。那几个宫女太监又是碰巧……”
“这世上有几分碰巧?”宋贵人脸皮都不曾动一下,“那几个死去的宫女太监,手上不干不净,死也是必然。珍秀的死,难道和我们没有关系么。我出身南疆,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自然容易想到我身上。贵妃本想借我的手去动太子根基。结果才起了个头,我就到了这里。一报还一报,只不过我们技不如人,被陷在这里。”
宫女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宋贵人:“要是没有帝王允诺,我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没有子嗣,没有强势的娘家。若没有贵妃捞她,她便没救了。
门口忽传来动静。
一位太监领着两小太监,拿着一白瓷杯,亲自走向内。在见到他脚的瞬间,宋贵人僵硬仰起头,呆着的眼眸瞬间落下泪水。
她哪里看不明白。这是要她的命。
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全要在今天这一刻入她的肚皮,被死去的她藏入棺材、埋入泥土。
领头太监躬身:“宋贵人。贵妃娘娘说了,您这闹鬼一事若放大细究,吓着宫里娘娘和皇子皇女,不说九族,至少您三族要覆灭。这回事没有闹大,就您一人领了罪。她往后会善待您的家人,请您放宽心。”
宋贵人泪水滚滚,面色不动。
她站起身来,走到太监面前拿起了白瓷杯:“帮我告诉贵妃。如今的四皇子,不再是皇后和太子对手。让她早做准备。”
她扯了扯嘴角:“若有来世,我必不进这牢笼。”
说罢,她一饮而尽,不过片刻唇边渗血。带着血色,她说着:“劳烦公公,善待我身边那些最后陪的宫女们。”
第44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宫里原本的波澜刚起,又被悄无声息按下。当宫外的人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贵妃娇宠, 宋贵人借着她的势头,带着太监宫女专门欺负那些新入宫得到盛宠的新人。知道为什么闹猫叫么?猫散养在宫里,总容易冲撞主子。一惊吓, 身子有喜哪里抗得住。”
“难怪我前些日子我听说侍卫在宫里抓狸奴。平日看可爱得紧,但要是野性太足,晚上乱叫乱跑, 是有些吓人。”
“猫好, 是借着猫害人的人坏!”
“是!”
魏夫人听到这事时, 一点都不在意。她不在意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在意旁人说点什么。她卖了京城的房子,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女儿回南方。
京城繁华,可惜没有她一足之地。她恍惚望着面前已经不在自己名下的屋子,不知道前路该如何去走。旁边的仆从们没有一个催促她,小心着生怕说错点什么。
“魏夫人。魏夫人。”一个侍女匆匆而来,朝着魏夫人喊。
魏夫人转身, 见到人后有一丝的困惑。
来人靠近, 笑起来介绍着自己:“我叫春喜。是苏家苏千轶小姐的贴身侍女。您是要和商队一起回南方, 巧的是这商队管事的正是我小姐的人。我这回是替小姐来问问魏夫人,往后回南方可有什么想法?”
魏夫人微愣。她最近再怎么闭门顾自己的事情,也知道现在外面名气最大的是谁。苏千轶, 今后的太子妃。
她疑惑:“我没有什么想法。往后或许就开个店面。也可能再成家。”她虚无笑了笑, “女子一个人生活总是不容易, 尤其是还要养我的女儿。总不能让她以后跟我吃苦。”
魏大人已经不再是魏大人。犯下如此大错,能留一条命已实在了不得。两人当然至此和离。卖掉房子的钱也是两人分了。这笔钱足够她买个商铺。
春喜点头:“是不容易。既然夫人打算做生意, 不如和我们管事聊一聊?我家小姐这里真缺人手。我们这做生意,做的多是各家夫人的生意。您又在京城待过,又在江南待过,和各家夫人能聊得上话。”
魏夫人心下微动:“这……”
春喜:“钱必然不会差您。但凡从您手上过的生意,最后得利的三成归您。一年后算四成。三年后算五成。五年内若您能当上几家铺子的生意,六成。”
如此利诱,魏夫人哪能不心动。只是她听得不自信起来:“我行吗?”
春喜笑起来:“夫人,我当然不知道您行不行。您要做起来,才能知道自己行不行。要是不行,好歹也能拿三成利。总比自己花光了钱财开个店面,辛辛苦苦不知道如何营生好吧。”
魏夫人狠狠心:“好,我答应。我等下去见管事。”
春喜从袖口里取出了契:“契已写好,不可外传。魏夫人拿着这个去找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魏夫人收过应下。
春喜见人拿下了,擦擦额角汗:“夫人回见。”她匆匆转身离开,和她匆匆来这里一样。
魏夫人低头展开契。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一场希望,是她今后能挺起的腰杆子。是好事,她眼角禁不住微微湿润。
春喜走这么一趟,没有多少人知道。对于外人而言,苏千轶的日子就是被迫在家里筹备婚事。好不容易将规矩学得差不多,又要试喜服。
喜服不是试一次两次,而要试好几次。衣服也不止一套。她身份变化大,往后入了东宫,需要的衣服和头饰多了去。
先说衣服,祭祖时一套,婚宴时一套,第二天请安一套。住在东宫里,燕居服不止一套,会客见人的衣服也不止一套。这些只是一个季的衣服,换了季节就要换一套。
衣山衣海,试不完的衣物。仿佛宫里大半的绣娘都被安排来做她的衣服。
其后还有宫女专门负责妆容。皇后娘娘亲自派了宫女给她试妆容。这份热闹惹来了她两个好友围观,当然由于苏宅几乎谢客,所以两人“掩人耳目”翻墙而来。
苏千轶的墙头,已属于人人都可翻的了。
苏千轶忙,柳夫人更忙。柳夫人除了采买各种物件外,也要给她自己做衣服。同时她还要给礼部交上苏家这边的参宴名单。
这名单可不简单,里面要细致到人名,与苏家关系,官位几品,携夫人和子嗣几位。但凡里面有个品德不端的,都会被踢出名单。
一个转眼,苏宅从雅致宅院,变成了大俗大雅的红色喜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冲喜有用。大臣们在上朝和下朝路上不经意说着:“这些时日陛下发的诏令,都真是‘奉天承运皇帝’。”
“可不是,工部批了河道改道,让附近百姓挪了居所。动工两个月,这下起了暴雨。淹了一部分,结果正好淹在那处。”
“对了,户部新送上来包谷种子,今年收成说是看着不错。明年要是能在百姓中推开,哪怕碰上灾年,能少饿死几十万人。”
说起户部的这种子,他们纷纷感慨。
而近来还有的说:“太子让崔大人出去做生意,说一年后至少能赚百万白银。要是真能做到,简直开盛年光景。”
“如今是有这个姿态。今日朝上,兵部孙大人说了‘防患于未然’,说以兵部为首,带六部做什么应急案。往后举国上下要是出什么灾情战事差错,都以此为准绳。”
说起这点,所有臣子面露痛苦。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应急的案不是口头说说,笔头写写。到时京城为首,是要试一场的。
太子直接出了两题,一题是,皇宫走水,宫里所有人该如何做。另一题是,万一京城大暴雨,所有官员该如何做事。
两题下来,看似简单,实则细处全是事。
一个大臣爬上自家马车,终于憋不住暴言:“都要成婚的人,怎么能那么空?他是一天到晚不睡觉的么?”
一天到晚不睡几个时辰的商景明喝了一口茶。
东宫里所有人都很忙。以前他认为自己是太子,必然会成皇帝,不用操之过急,所以在东宫没设多少人。人贵在精,够用就行。
现在他繁忙起来,实在人手不够用,直接从翰林借了不少人。每一位都和他畅谈过。有治国梦想的,他和对方聊国事,直接让人去做事。有经商才能的,如崔仲仁,在其中显得并不引人注目,直接丢去行商。文笔出色的,直接替他写文章说服那些圆滑官员。爱钱爱权的,就谈入东宫的待遇,说好后派出去。
婚事当然一样重要,交给尔东等东宫的人。这些人好歹熟悉他。
尔东劝说:“殿下,您该多休息。这茶水太浓了,对身体不好。”
“我有分寸。”商景明头也不抬,“我要是不喝这浓茶,明年的今天,坟头酒都不知道有没有。”
尔东脸色大变:“殿下,不要胡说!”
商景明:“嗯。”
如此敷衍,尔东气得直接威胁:“殿下,您再这样,我就要去找苏小姐了!”
商景明这才堪堪抬头,勉为其难赏了尔东一个深意眼神:“挺好,去找吧。回来告诉我,她这些天身子如何了。苏漠这些日子防我防得紧。”
“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您去苏宅附近的次数太多了。”尔东生气,“前些日子宫里那点破事,让苏小侯爷恰好得重任。他不防您还能防谁?”
商景明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千轶有没有想我。”
如此说着,低头继续处理事务。他能给出这点反应已是给足了尔东面子。
尔东气恼又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法真管上太子。总不能真的去找苏小姐。这都算个什么事啊!
他小小一个东宫贴身侍从,现在能有空气恼,到婚期来临时,便彻底没了空闲,和太子一样天天灌起了浓茶。
不喝会困,困就处理不完事,处理不完事就会掉脑袋。
太子婚事,天下大事!
当成婚日来临,尔东精神十足,眼下的青黑只能靠白面遮掩。前一天,他穿好自己的衣服,陪同太子接待好苏宅送来的一堆东西,以及派遣来的苏家人。
第二天成婚日,他陪同太子入宫,见太子给皇帝皇后行礼,再出门去迎太子妃。
另一头,苏宅苏千轶穿好了衣服,头上也戴上了沉重凤冠。她脖子被压得几乎无法动弹,唯一庆幸的是,她头上伤口如今只剩下一个痕,不用贴纱布,头发一遮,根本看不出来。
苏千轶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她梦见有自己过去的事,也有纯粹的梦,醒来后不太分得清哪些真发生过,哪些是梦。有了这些梦,她半点没因成婚而紧张,反而心情十分平和。
春喜在旁比她紧张得多:“小姐,您看还有哪里不合适的?我们趁着还没出门,马上改。”
苏千轶看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的明艳:“合适。很漂亮。”
她及其适合红色,亮眼得让她自个都震撼。
唇很红,胭脂色如过年喜庆的灯笼,如接头的糖葫芦,如指甲上的丹蔻。苏千轶勾起唇角,发现这样的妆容贵气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大概就是太子妃该有的姿态。
外头喊声传来:“苏小姐可好了?时辰要到了。”
苏千轶站起身。她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觉。商景明此时此刻,会在想什么呢?他也在想,他终于等到这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