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轶并没有被他们养在身边,而是在苏家老夫人身边长大。难道是老夫人送的?
商景明难得回想起老夫人。
苏千轶成婚那天,苏家老夫人没在。老人家身体不适,不太能分得清人和人。不然也不会让苏千轶早早回到苏家父母身边。
苏千轶见商景明似乎在想着什么,竟没有生气了。她再看向那些地契。果然,当太子已经有了地位,对太子而言,钱财才是立根之本。
她没失忆前,一定有努力赚钱!
太子哪怕头上绿油油,也能看在钱的份上友善待她。
她在商景明眼前挥了挥手:“殿下。你喜欢这些铺子?”
“没有。”商景明替苏千轶把东西放回箱子,忽然又说,“哦,也能算是喜欢的。谁会和这些过意不去。”他是太子,清楚朝廷内外的事,明白钱财的重要性。
商景明手指叩了叩放在信纸上的机关盒:“我和这些过意不去。”
苏千轶:“……太子刚才明明为他们说话了。”
轮到商景明叹气:“我要是不为他们说话,那该怎么说?人生难得糊涂,总要过得去。”
苏千轶欲言又止,简直要被这种愧疚淹没。那口气叹得她无措,叹得她一时间忘记了她眼中的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太子演得太真,又图穷匕见,只肯演这么三两句话。
“我生妒,只好让崔大人多做点买卖,多走几个地方。说起来京城的这些侍卫都常年没经历过操练,让苏小侯爷多带去操练一下。”
苏千轶抬手想劝,张了嘴试图救一救两人,又听太子一声叹息。
苏千轶手默默去把箱子合上,再默默把箱子搬运去角落。得了,那两位自求多福吧。至少太子现在似乎还是很相信她。哪怕她对自己非常不信任。
破碎的太子总要找地方发泄发泄。
商景明知道怎么让另外两位不愉。但不够。
等苏千轶折返,他注视着人,询问着自己的太子妃:“我都难得糊涂了,千轶不该安慰安慰我么?”
苏千轶愣了愣:“啊?”
商景明:“慢慢来的意思,是循序渐进。”
别人眼中的未来明君,趁着苏千轶没反应过来,拉过苏千轶。两人的距离缩小,苏千轶撞到了商景明怀里。她对上商景明的视线。
他想吻她,且是与在国子监那时的轻触截然不同的意味。
事实上,苏千轶很快意识到她猜对了。他先是试探,在察觉到她抵住他的双手并没推开意思后,彻底展露出他的占有欲。
第48章
太子想要的东西, 没有得不到的。
因事事都可满足,反而觉得不过如此。要问他具体喜欢什么,他其实说不太上来。他连吃食都不挑剔, 多浅尝辄止。
那么多年的太子教养,让商景明维持着太子体面,太子风范。
他知道民生会有疾苦。他去救灾的那些日子, 见过无数苦苦求生的百姓。
对比起灾害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他日子已承载了无数好运。他会怜悯会同情,会想如何做才能让百姓过更好。
他一生像是只棋差一着, 上辈子死得早且痛苦, 没能得到皇位而已。
如魂魄一般的日子里, 他才意识到何为不甘何为悔恨何为惶惶。他意识到原来他骨子里也有着各种卑劣。野心和欲望汇成暗影。那些个卑劣暗影一点点吞噬掉他。
一日日的求而不得,一日日的窥见人性之可笑。
他脱离世俗,才见何为“人”。
以此,才愈加窥见苏千轶的亮眼。如夜晚的红烛,如雪夜的红梅,如滴落在雨日黯淡里的一滴鲜血。
他对苏千轶也没法做到相敬如宾。他的骨头被野兽啃咬,密密麻麻在发酸。而这些发酸化作了行为, 一同融入他们之间的吻里。
气息互换下, 商景明有着委屈。她两辈子都和他捆绑在一起, 怎么能在私底下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她是那么的爱他,他已认定了她。她怎么可以把情感分给那么多人。
他知道她对这些人,和对自己的情谊不同。
但嫉妒哪怕知情, 已经会诞生。妒生怖, 让他试图想要将人融于自己身躯。这些时日谨小慎微压下的情愫, 终是找到了爆发的去处。当商景明听到一声闷哼,感受到挣扎, 察觉到失态,才与苏千轶拉开微小的一点距离。
苏千轶头晕目眩喘着气。她眼角泛红,视线都有些朦胧。面前的男人眼里深沉,她见识过但没深挖过。神走下祭坛,堕入暗处时也不过如此。
刚字字句句替别人找理由,算账还是要算。
苏千轶轻颤了颤唇,发现一片麻木。她内心骂骂咧咧,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打一顿。慢慢来的循序渐进是这样的吗?他以为他能吃了她呢?
“殿下——”苏千轶发出了声音,又闭嘴了。
她声音微妙透亮又带着一种懒散,和平日里听起来全然不同。
商景明抱着人,将脑袋搁置在苏千轶肩头:“我的错,让我缓一缓。”
苏千轶也需要缓一缓。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两人就这么简单抱着,要不是要做的事多,不知道抱到什么时候去。
苏千轶推了推人,这才让商景明分开了。堂堂太子并不介怀,去门口吩咐人:“送点茶水点心过来。”
外头候着的人很快拿来茶水点心。
苏千轶喝一口茶,沉默。唇好难受。
咬一口糕点,沉默。唇好难受。
不碰难受,一动麻木也难受。
苏千轶有时候能感受到娘亲对妹妹会“杀心渐起”。她现在对太子也“杀心渐起”。
苏千轶看向商景明,发现太子殿下坐在他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品茶,不动声色放下茶杯,不动声色伸出手按了按他的唇。
苏千轶的杀心消散。
哈哈,太子也一个后果。
古怪笑意险些溢出,苏千轶默不作声继续喝茶。
她是太子妃,得有太子妃的架子。
互相之间透了一些底,又有了亲昵接触,两人之间的氛围与先前彻底不同。用饭聊天晚间睡下,苏千轶都能发现两人之间有着稠腻的蜂蜜,颇为胶着。
到第三天回苏家去见父母,连她爹娘亦看出了点痕迹,算很是欣慰:“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如此。臣放心了。”
苏千轶带着雀跃归来,有点扫兴离家。她有些不喜欢见父母了。不是因为情感淡了,而是因为她是太子妃。她父母见她需要行礼,说话规矩起来。
太子在场,其余太监宫女一样在场。苏大人和柳夫人万万不可能再和先前一样对待苏千轶。哪怕他们之前对苏千轶也不像一般父母一样亲密。苏千轶对两人也很客气。
苏千轶可以留下过夜。但她留下,商景明也会留下。到时双方客客气气,君臣有别,徒增一堆麻烦。意识到这些,她没选择留下。
她坐回马车,心情不是很好。
马车行驶,苏千轶望着外面百姓往来,再见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对父母撒娇,有那么一丝惆怅。宫廷内看着光鲜,细节处总让人无奈。
“宫里的皇子皇女,可以叫自己的母妃为‘娘’。到了正式的场合,叫皇后都得叫母后。”商景明是太子,不用有区别。他知道别的皇子皇女终究是有在意的。
到如今,他的太子妃也在意了起来。
苏千轶应了一声:“皇后是后宫之主,也是所有皇子和皇女的母亲,更是一国之母。”这种众人叫她母后的情况,是规矩里的理所当然。就像她爹娘向她行礼,也成了规矩里的理所当然。
她只是想到:“我娘一直认为我失忆前太讲规矩。现在她和我爹比我以前更要讲规矩。”顿了顿,“到头来还是要讲这些。”
商景明:“规矩是人定的。”
苏千轶看向商景明,想听听太子有什么看法。
商景明:“只要有足够多的好处,规则就可以打破。太子妃,本朝历代几乎都出身不高。但你可以坐上。”
“我的太子之位亦然。”商景明,“历代都是嫡长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最后登上皇位的人并不是都太子。因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足够多的好处,而这个规则可以因此被打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去能吓死一群人。皇帝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估计要愤然教训人一顿。非嫡长子继位是大逆不道,违法礼法的。一些帝王非顺位继承,以至死,至千百年后都被指着脊梁骨骂。
苏千轶笑了声:“殿下想说我可以和爹娘不讲规矩?”
商景明微微颔首:“在我面前可以。在我父皇面前暂时不可以。”
他几乎无声说了一句:“好在这个暂时不会很久。”
苏千轶笑僵在脸上。
太子你这个话说出来有一点吓人。什么叫做这个暂时不会很久?她才见过皇帝。皇帝看上去身体健康,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千轶:“慎言。”
商景明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父皇的身体不大好。我的婚事以及皇长孙,他都已经等不了多久。”
苏千轶绷紧着神经,身子往前在车里冲动捂起了商景明的嘴:“你疯了!这是在大路上。”
她第一次听到这消息。这种消息她是一点都没听到风声,说明帝王将其压得死,连一个大臣都不知道。太子心未免太大。
商景明被捂住了嘴,用眼神示意自己明了。
苏千轶小心翼翼松开,就听商景明说:“回去说。”
苏千轶眼神不善。
商景明便问了一声:“你不想知道?”
苏千轶是想知道的。
她刚才的惆怅全无,剩下一些好奇和对太子的责怪:“想!行了吧!”
商景明手如同孩童一样,戳了戳苏千轶的腰。苏千轶惊觉她还怕痒,拍在商景明的手上:“殿下!”
两人之间着实没什么礼数。
商景明:“我叫你千轶,你叫我景明。或者像民间一样叫夫君也成。这是你可以不讲规矩的第一步。”
苏千轶定定多看了两眼商景明。
她清楚知道,他是在拉她出规矩的圈。天底下人人要遵守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人并不遵守。他身为太子以前必然是遵守。如今他自己踏出了太子的身份,娶了不合以前规矩的太子妃。他也盼着她和他一样。
一直循规蹈矩的乖孩子,犯错会有种舒畅感。要是得了甜头,会肆无忌惮超前试探。太子试探到哪里了?
她……
哦,她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她是个面上讲规矩,实际上半点规矩不讲,与朋友外男有各种关系,可以说是叛经离道的人。
仔细一想,很是恶劣。说通俗点,不是个东西。
恶劣且不是个东西的苏千轶把脑里的念头丢开:“夫君。”
苏千轶寻思着,她可是能去花阁的人!于是第二次喊彻底没了介怀:“夫君。待会儿见祖母,可不要再乱说话。”
商景明带着笑意应了:“好。”
是了。苏千轶和商景明要一同去京郊再去见苏家老夫人——苏千轶的祖母。
苏家老夫人,这一日照旧在家里晒着日头。
苏千轶见到人后,发现人比上一次见更瘦了一些。她走到祖母身边,就见祖母在侍女桐束的帮助下想要起身行礼。祖母是清醒的。
商景明让所有太监宫女都在宅外候着,只让尔东和春喜跟着。他没让祖母行礼。
他走上前客气搀扶人:“祖母莫要客气。”
苏家老夫人坚持行了个半礼:“不是客气,这是礼。礼不可废。”
商景明见老夫人这样,明白苏千轶的性子是被怎么教出来的了。他没去摆正老人家的念头。活了一辈子的人,想法轻易不更改。
她老夫人肃然的脸上有了一丝笑:“能见到殿下,我很是开心。我一直忘记说了,我啊,很是喜欢殿下。”
商景明微愣。
桐束反应过来:“殿下,老夫人病了,记不清事情。她现在该是认错了人。小的这就带老夫人去休息。”
“我怎么会认错。”老夫人笑得开怀,又恪守着不逾越,“是恭康啊。”
第49章
苏千轶疑惑。
恭康是谁?
桐束脸色煞白。她白着脸安抚老夫人:“老夫人认错人了。这是您嫡孙女的夫君。只是长得像罢了。”说着带老夫人往屋里去, “认错人可是失礼的事。”
老夫人没被桐束带动。她向来讲规矩,听到这话当即敛起笑,肃然意识到什么。她拉起商景明的手, 拍了拍手背:“是我的错。我啊,糊涂了。”
她歉意满满,趁着自己理智算清楚, 慢悠悠往回走:“是了。是了。千轶成婚了。礼都送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