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真的没事?”
“回殿下, 无碍。只要接下去好好照料,一定皆平安。”
等御医走后,屋外并没有彻底安静。东宫上上下下收拾太子的行李,怎么都没法避开苏千轶屋子附近这些地方。
天气渐冷,南方虽不比北方冷,可湿冷下更加叫人难受。众人收拾东西时,都努力思考着生怕疏漏什么重要物件。
苏千轶算着日子。谁都没预料到这时段会出事。
今年年节,不知道商景明能不能回来。
预估太子回不来。
她面上神色淡淡,已然把这事怪罪到某些人身上。再来一世,死掉的人一一活过来,她要应付的人可不少。
苏千轶闭眼许久,直到外面安静下来。当她再起,春喜已然归来。
春喜细细服侍着苏千轶起床,说着现下的情况:“迎春公子已经将人安排妥当。人手分两批,一批在明,一批在暗。殿下走得仓促,人现在要出发了。”
苏千轶没想到商景明走前竟连看她都不看,任由她休息:“我去送送。”
她头发都没梳,穿上鞋披上衣服朝外走。
春喜急匆匆跟上:“娘娘,娘娘!”
苏千轶入了东宫后,从未有过如此披头散发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论太监宫女,一时间都惊诧望向太子妃。有几个反应过来,纷纷惊慌起来:“娘娘!娘娘您身子不便啊!”
东宫门口,大多人和东西先行出城。
商景明已经上了车,随后就将跟上。
他知道苏千轶在睡后,没打算让人再打扰。听到里面忽起的声音,撩开帘子,皱眉看向东宫内。
东宫门口,苏千轶就这么披发出现。她脸上没有丁点妆容,在望见人时朝着人笑起来。商景明仓促下车,想要去扶人。
苏千轶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对褪去华服的商景明说了声:“殿下,一路顺畅。我在宫中等您归来。”
商景明深深注视着人,允诺:“我会平安归来。”
苏千轶颔首。商景明重新上车。
马车行驶,和前世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
当马车离远,苏千轶转身折返,丝毫看不出身上带有身孕,昨日还受了苦的姿态。她走着路,和身边春喜说着:“宫里来消息了么?”
春喜当即说:“来了。宫里已经知道娘娘有喜,说是先秘而不宣。但赏赐已经先送过来了一些。殿下怕打扰到您,让人直接送入库房,还没有整。”
苏千轶回到寝宫:“知道了。给我梳妆打扮,我要去见皇后。”
春喜惊:“这……娘娘……”
苏千轶手再度覆在腹上:“我有分寸。让太医院派人每日给我把脉,确保安稳。”
春喜见状不再阻拦,再度应下。
一炷香时间后,苏千轶已几乎妆点好,换上了衣服。她并没有给自己打点格外招摇,而是低调极了。贤惠雅致,再有一丝像商景明的矜贵。
天下忙乱中,她当然不可以太招摇。
咬上唇脂,苏千轶慢悠悠再给唇染上了点樱色。如此这般后,她终于出门,坐上轿子前去找皇后。
轿子平稳。人还没到皇后宫殿,宫殿里已有人迎了出来。
苏千轶脚步才往里迈,皇后差点亲自迎上来。
这位武将后人在后宫中那么多年,已经有过儿子,还是第一回 有孙子消息。她眼里带着喜悦和担忧,连忙让人赐座:“快,椅子。把我那块毛皮给垫上。”
苏千轶入座,陷入柔软毛皮中。
皇后在帝王面前没有多少气势,在贵妃面前也没多少面子。可她在苏千轶面前是一名好母亲:“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景明外出,你就在东宫里好好歇息着。有什么事情叫下人去做。有什么需要的让你贴身的来宫里找我。”
她视线多落在苏千轶腹部:“我听说,御医讲了,你得好好养着,稳脉稳胎。下次可别自己赶过来。万一有个差错,后悔都来不及。”
苏千轶微微点头:“母后,我知道的。来这儿自是有一些体己话想要与您说。不过这些话不好让人听了去,就想亲自来说……”
她脸上带着一点忧伤,又有一点强撑的努力:“殿下这回是出去了。东宫里人少倒也无所谓。可殿下回来,我又有身孕,东宫里人再少就……”
皇后微愣。
皇家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她只是想起了儿子私下里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些话与我说说,怎么能让旁人听了去。她们万一有个别的心思,可真当谁都能入东宫。”她朝着两边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
宫女太监们纷纷下去。
宫里形势紧张,皇后安抚着苏千轶,当苏千轶不懂那些个争权夺势的:“东宫的事以后再说。如今这会儿,哪儿都不适合添人。景明不在,新人要是对你动手,你躲都不知道怎么躲!”
她没多少弯弯绕绕,细教着自己入宫后学的那些:“景明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块儿。你该是信他。哪怕有朝一日他负了他的话,你在这之前,也一定要信着他。在嫡长子出生之前,不可让任何人入东宫。”
苏千轶浅笑应下。
皇后惆怅:“我一生不求什么,只求你们恩恩爱爱,安安稳稳。”
苏千轶靠近皇后一些,放轻声音:“那母后一定要上心了。”
皇后眼一颤,有些没明白苏千轶在说什么。她细细看着面前这一向在外以“规矩”著称的才女,想着人失忆的事,正想问什么意思。
苏千轶开口:“恩爱自是上行下效。父皇身体不适,母后该去好好陪着。否则被旁人一直陪着去,回头很多事哪怕定下了,便还是说不好了。”
皇后不是傻。她立刻听明白苏千轶意思。
皇帝身体不适,太子在外。万一皇帝真驾崩,谁改个遗诏,那一切可真说不好了。这时候什么皇孙都不重要。
她脸色微变:“你说得对。”
苏千轶提点了皇后,又点了几个人名:“礼部左侍郎,吏部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赵大人都是殿下的人,太靠近陛下,未免会让陛下心神不安。要是娘娘知道他们进宫,不如让人替换成更公允一些的太师斐大人等。”
皇后想想也是。
皇帝最后一段日子,疑心病一定实打实。她不能添上麻烦。与其让皇帝被太子党围着,不如让皇帝被他的人以及谁也不站的大臣包围。
她应下:“对。还有后宫。这些时日,不可有任何人随意打扰陛下。”
只是,她幽幽说了声:“虞贵妃不一样。”
谁死前不希望相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呢?人之将死,会心软。心软下,手上松动,将好处一点点许诺出去。可也会恐惧。恐惧他一生的末端,一切再不可入他掌控。
苏千轶明白这点:“让虞贵妃去。娘娘想好一切该让给虞贵妃的即可。她想要给四皇子的一切好处,想要越多越好。而陛下原先一定也想过。娘娘要是在这之上给够了,虞贵妃再提则会显得贪婪。”
“给一个富绰的王位。”苏千轶如此说,“一生无忧即可。”
她眼角弯弯,富有深意,话里没有说另一个可能。
四皇子没踏错即可,一旦此生依旧踏错。他哪怕是坐上那个位置,命也会死在她手上。他做错过一次,自然死过一次。这辈子想要一生无忧还是再死一次,在他一念之下。
皇后早忘了屏退旁人时和苏千轶说的话,满心皇位继承一事。
她沉思应答:“是,对。”
第54章
苏千轶走这么一趟, 并不是只来见了皇后。
她托人送了消息,表达了想拜见皇帝,给皇帝请安。皇帝大约是真身体不太妥, 并没有同意,只是又给东宫送了不少东西,让人催着她回宫。
苏千轶回东宫, 把随身进出东宫的牌子交给春喜:“让迎春送几个能文能武的人进宫。带些书来,得空在这里给我讲讲书。”
春喜应下。
迎春收到消息,很快挑了几个驻守京城的护卫给春喜, 让几人进宫去念书。到这会儿, 即便是在宫外的他, 也察觉到了皇城内风雨欲来。
太子南下一段时日,皇帝生病卧床。虽然有不少大臣在,但也算不得真正监国。虞贵妃特意让小厨房熬煮了羹汤,慢悠悠让宫女捧着,去寝宫外候着。
七顺站在寝宫外,见着虞贵妃:“贵妃娘娘稍等。陛下屋里有人呢。”
虞贵妃不急:“是哪位大人?陛下身体不适,还总拿事情劳烦他。这些人一天天吃着朝廷的粮饷, 连干点事都干不好。”
七顺自然不会因为虞贵妃这话而去得罪大臣。
他躬身谦卑说着:“还是娘娘心善, 一心念着陛下身子, 陛下定然高兴。”
虞贵妃似是随意攀谈:“皇后娘娘一样心善。这不是每日都过来一趟,专程陪着陛下用饭。哪里像是本宫等人,多是被拦在外头。”
七顺:“后宫里的娘娘各个都一心向着陛下。御医说陛下需静养, 这才让娘娘们都少过来, 连喜爱的皇子皇女都不怎么见。贵妃娘娘自是不同的。若是想要与陛下一同用饭, 容小的通禀。”
话是将虞贵妃当不同的,然而皇后听起来反而更不同。
虞贵妃眼色不愉。
屋里一位大臣走了出来, 在见到虞贵妃时一愣,随后立刻行礼。行礼过后,他加快步子离开,半点不留念宫里这点恩宠。
七顺进去通禀,很快出来迎虞贵妃出去。
屋内熏香与药味混杂,浓得让人恨不得屏息。虞贵妃来到床边,眼内满是不忍。她见着似乎人已老了不少的帝王,眼泪霎时滚落:“你怎么尽知道关心天下,关心老百姓,半点不关心我,半点不关心你自己。”
“你这样劳心劳力,我看了心疼。”
皇帝失笑:“御医说朕这身子养得还行。你哭什么。”
虞贵妃:“怎么还不能哭了?你要是有一点事,我能哭晕了跟你一起去!”
没人能扛住美人落泪,再说虞贵妃本就是皇帝深爱的人。他拉过人手:“成了,别哭了。你一向来娇气,朕都不知道以后朕真走了,你该怎么办。”
“呸!”含泪的虞贵妃怒瞪人,“说的是什么不吉利的话。再说我可要打你了。”
“你这人怎么还打病人!”皇帝笑得人都精神了起来。只是这点精神不过一瞬,很快消散。他对着虞贵妃交代着,“皇后这几日过来,和朕说了几个皇子出宫开府的事。”
虞贵妃不愉:“这时候劳民伤财干什么!”
“孩子一个个年纪渐长,留在宫里像什么样。”皇帝这般说,“年纪到的可不仅是这事。小四一向来不善政事,朕看给他个富裕封地吧。”
虞贵妃心头咯噔。
“南方一向富庶,朕想他在南方日子过得必然潇洒。各种新鲜玩意多,也没人胆敢欺负到他头上。平日里和妻子一道,无忧无虑。”他此生太过理智,清楚知道皇位该给谁,知道爱该给谁。
他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和他最喜欢女子的孩子,都可以在今后不受委屈。小四不适合做皇帝,那便去当一个闲散王爷。他哪能不知道,太子登基能容忍小四,小四登基绝不会容忍太子。
虞贵妃不那么想。
皇帝的位置和王爷的位置天差地别。她已经让了大半辈子,凭什么到头来在帝位上还要让?她知道自己儿子是比不过太子,可外头有那么多官员,一个个又不是吃素的。治国有官员不就行了!
皇帝生病,太子不在。这天下不还是在运转。
谁当皇帝相差能有多大?再大也是百年之后,她早死了!死后谁管孽海滔天。
虞贵妃实在不甘。
她生来娇气,想要什么几乎都可以得到。然而皇后之位,连苏家那么个小姑娘都能得到,她没能得到。这种不平让她的不甘扭曲。
虞贵妃眼泪再次落下,又愤愤不平:“只知道吃喝玩乐,与废物又有什么区别。陛下,您不如让他做点事,好过我见着他不着调就生气。”
皇帝听出了虞贵妃话里的意思。
他神情没变,依旧安抚着:“行,让他做点事。这样,几个皇子出宫开府的事情,暂且交给他试试。都是兄弟,想来他能安排好。”
虞贵妃不想让孩子麻烦这种事,但再逾越就是她不对了。她不得不点头,心里琢磨该如何处事。
当她回到宫里,见到领命又不乐意的儿子,气得勃然大怒:“要不是你太废物,现在监国就是你!”
四皇子恨得牙痒:“是大哥总拦着我做事!就算南下,他留在京城的人是一点两点吗?母妃,您没看,父皇连苏漠都留在京城,就是盯着他!生怕他野心太大了!”
虞贵妃陷入沉思。
四皇子烦躁:“他这人面上看着是仁慈,心思深得很。要是给他一点机会,他绝不会松口。这次南下,他必然是为了那些名声去的。要不然他会不怕死在那儿?”
虞贵妃盯着自己儿子:“是啊。他也不怕死在那儿。”
四皇子被自己母妃盯着,突兀意识到什么。他想明白母妃的意思,没有戳破。然而光是想到那一种可能的结局,他便浑身禁不住起了一层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