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也是闲着,斯珩但凡不在家,斯筠没事就上门找她玩,带她出去参加自己的朋友聚会。
同时,循序渐进地鼓捣着庄静檀要勇敢做自己,不要屈服于斯珩的淫威下。
庄静檀都只是笑笑,语气柔柔淡淡,说他没有欺负过我啊。
斯筠能看出来,她不是说场面话,是真不介意。
该说不说,斯珩真是运气好得让人嫉妒。
事业顺心,情场得意。
斯珩刚从邻省出差回来,落地燕城就去康家提前拜了年,到时候过年便不会再回来。
斯筠听说了,立马自告奋勇充当半天司机,开着粉色大G喜滋滋出门,中途拐弯接了庄静檀,说一起来接人。
不然斯珩是绝不会上她车的!
斯筠没猜错。
不过即使庄静檀在车上,斯珩也没给面子,不仅没回答斯筠略带戏谑的问题,也没上车。
他拉开后座门,微抬下巴,冲庄静檀示意:“下来。”
庄静檀很乖地照做。
“哎——”
斯筠瞪大眼睛:“哥,你打算带人走回去啊?庄姐穿得裙子诶!”
话音刚落,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从康宅里驶出的迈巴赫S680 Haute Voiture,帮他开出来的管家下了车,把钥匙交给斯珩。
拜发小所赐,斯筠对车也略有研究,这款她发小都没搞到,全球限量150辆。
斯筠手肘撑在车窗上,无语地望了斯珩一眼:“……哥,你真的很行。”
斯珩懒得戳破斯筠那点小心思,微微勾唇,淡讽道。
“坐你开的车,不如去坐绿皮硬座。”
“……”
斯筠气得一脚油门跑了。
他们三天没见,谁也没先开口。庄静檀主动来见他,斯珩一幅习以为常的平淡。
等重新上了车,庄静檀率先开口。
“小筠车技也没那么差,你别太夸张了。”
前面巷子口堵住,斯珩正往外倒车,闻言视线从后视镜里离开,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小筠?跟她关系很好么?”
庄静檀已经习惯了,耸耸肩:“抱歉,不是要跟你攀关系的意思,叫顺口了。”
斯珩静默了一瞬,扭头看她,微微蹙眉:“什么东西?你脑子怎么长的?”
“显然跟你不太一样,小时候发高烧烧傻了。您多担待吧。”
庄静檀回答的语气柔弱恭顺。
这段时间他们待在一起多了,斯珩发现她在阴阳怪气这项上相当有天赋,跟她要认真计较就别活了,迟早上CPR。
所以没跟她继续斗嘴下去,他打着方向盘,在路口处转弯,顺口嘱咐道:“没事儿少跟斯筠混到一起。”
庄静檀好一会儿没说话,低头绞着手指。
过了很久,才轻声道。
“我也没别的朋友。你不在,我自己待着也是待着。”
斯珩心内讶异,面上依然平淡,垂眸瞥她。
“自己待着很无聊?”
“没你在的时候,当然无聊啊。”
庄静檀倚在车窗上,纤长的睫羽写满温柔失意一般。
斯珩还没说话,她的视线也投过去,目光垂落在那枚银戒上,若有所思。
“你在,确实让我觉得时间很充实。”
注意到她视线落点,斯珩举起左手随意晃了下:“说到这个,有空的时候,可以麻烦庄小姐去精进一下锻造技术吗?”
庄静檀眨巴了下眼睛,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努力了呀。”
“算了。”
斯珩轻笑:“随便。”
“我们现在去吃晚饭吗?”
庄静檀适时转移话题。
斯珩:“嗯,有朋友一起,你见过的。”
庄静檀一直侧头看着他的方向,笑得很满足:“好。”
她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后窗。
一辆白色雪佛兰,拐了四个路口,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对方的跟踪技术非常高超,偶尔会变换车道,但始终跟得很死。
自从那天湖边醉了以后,她歇了十来天,把脑子歇得清醒了不少。
想想她真正想要报仇的起点,除了为她那时难得的朋友,还有一个原因。
出事那天,她其实打过电话,不过被康子晖接起来了。
他在电话那边挑衅,说书呆子给老子装什么。说怎么,你是他朋友?有本事就来找,别叫。
庄静檀不喜欢那种陌生的,被人戏耍到团团转的感觉。
像真正熟识她的人说,你就是条记仇的疯狗。
她不打算否认。
疯狗的命便宜,牙齿很贵。
只要咬住,绝不松口。
她本来以为,事儿是一条线上的两个端点。
她在这一端,另一端上有康子晖,包括被她揪出来揍过的孙隼,他们的手段她见识过,恶的初级形态,但是足够毁灭普通人的一生了。
可安德烈带来的消息,让她陡然发现,其实这是个三角形
还有第三个点。
只不过,她还没有找出来。
庄静檀才不急,她笃定,对方迟早会浮出水面。
她转过头来,没有再看。
一直到餐厅,斯珩停好车,视线如水一样平淡地从后视镜滑过,才下了车,绕道副驾给庄静檀拉开车门,在她下来走了一步后,又把她轻推回车门。
“干嘛?”
斯珩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一枚戒指套到底。
庄静檀瞥了眼,瞬间屏住气。
跟他手上的款式,纹路,一模一样。
她盯着中指上这枚戒指,久久没作声,只是心不着痕迹地一沉。
斯珩这什么意思,耍人呢?
“是你在耍我。”
斯珩仿佛有读心术,抬手给她额头轻弹了个栗子,眉头微挑:“当我傻子吗?财迷,买也不知道买个贵点的。”
他拉过她手,十指相握,语气懒散:“你让我开眼了,我还以为垃圾堆里捡的。”
庄静檀一口气刚顺下来,进了这家法式餐厅,见灯光偏暗,神色放心地浮上几分沉重。
耳边听到跟斯珩打招呼的声音,轻吐了口气,打算提起精神应付。
“哎小均你让让,挡住谈老师了!”
施亦巍在自家碍事弟弟背上拍了一下,给谈行简让出位置来。
谈行简穿着驼色羊毛大衣,也是刚从侧门进来,肩上尚有雪意。
他目不斜视,面上有些疲惫,但仍然在施亦巍尾音落下后,礼貌地朝斯珩伸出手,食指上赫然有一枚精美至极的戒指。
图案独一无二,做工古典精巧。
庄静檀在旁边沉重地发呆,发到一半,视线落在那枚戒指上,整个人都静止了。
血液都停止涌动的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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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
我昨晚做梦了。梦见我的世界浓缩成一个很小的鳄鱼池。青苔,水沙,灰尘,被吞吃到一半的动物沉到了最底,鳄鱼往岸上爬。我手里的武器仍只有一把激光刀,但我犹豫了。我在犹豫,被它虎视眈眈地扑吃,还是继续做我的实验。
Zoe,你手里也有刀。你更勇敢,你比我幸运。
春天将至,纽约出太阳了吗?
——3.12
Zoe,你送的匕首好漂亮,像艺术品,我很喜欢。可实在抱歉,我的奖学金还没下来。没什么可回赠的,最近试验结束,回宿舍闲来无事,我在网上买了毛线,试着织了条围巾,是失败品,像我一样:)
但第二条好多了,我自作主张地为你选了颜色,寄给你好吗?你向Kordell先生提出的工坊课程建议,他采纳了吗?你的方案很好,如果能推行,你爱的手艺一定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4.3
上次见面让你请我吃了饭,真是不好意思。
你的中文名字原来也是Tan,为了庆祝,我连续一周去了隔壁的豆腐汤店,他们家的牛肉辣豆腐汤做得很好,周三周四还会打六折。我不喜欢我的姓,我经常幻想,如果我能换掉它多好。但他们领养了我,我不能那样做。可是现在,我多了一个愿意念起姓名的理由。它代表着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间,最深刻的缘分。
——5.19
恭喜你,Raiki又赢了一场!他在赛道上太有魅力了。你上次问,我们有了号码,为什么不直接发信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我更喜欢写字,也许是我想留住更多。我们第一次通信的时候,因为太专注,我忘了屋里有多冷。比起虚拟的信息,我更喜欢这样能留下痕迹的东西。等过了很多很多年后,你寄给我的这些信仍会伴我左右。
我会记得,我拥有过怎样富饶的绿洲。
——6.8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去年五月,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知怎样说出口。他们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我,想让我回国,是想让我守在他们身边尽孝,还是需要我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zoe,你会一直在纽约,对吗?
跨国信你千万别拒收。
——5.20
你来信我看过了。我不想承认,可你说得对。他们的确说是有事情需要我,我查了,是他们的商业合作伙伴需要我。本来我的导师是这个领域的最佳人选,但你知道的……我是他这几年收的唯一一个学生,会找上我也很正常,
你问我为什么查不到我的信息,我上次不是没回答你么?是我怯懦了。
他们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我见过她,她很优秀。我应该不能算是被放弃的,我本来就不该有这样的幸运。领养我后,他们对我负责了很长一段时间,放手也只是一个家庭正常的选择。何况,他们不是普通的家庭,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总应该回馈一次。
现在也许就是那个机会,这次帮了,我就再不欠他们了。我这几日在修改论文,偶尔想起这件事,突然发现,被需要也算是一种幸运,你说对吗?
——6.3
6.7号,收到信当晚,谈行简只能接电话发短信的老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
【圣父,离我远点。】
过了会儿,又发来一条。
【最近在帮忙联系教堂办葬礼,给我自己也提前准备一下,免得被你气死。懒得写信了,你有空周末来找我一趟。他们让你帮你就帮啊?水不知道多浑就往里趟,淹死怎么办?下周见面说吧。】
谈行简知道,这就是她,直白到没有半分修饰。一张清秀文气的脸下,藏着颗与外表迥然不同的心,暴烈,锐利,仿佛时时刻刻握着一颗子弹,准备随时轰然射进敌人心脏。
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谈行简认识她以后,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活法。
有得罪过庄静檀的人跟她起过冲突,第一次对方没赢,第二次找了同伙在地铁上把她揪出来,摁在站台上痛打,试图把老鼠尸体塞进她嘴里,过路的人吓得绕着走。
第三次,是四个月后,开着一辆低价购入的皮卡,在乡间小道上提前埋伏,直接撞穿了对方车侧,随后跳下车,走过去踩在车沿,手臂一伸,拽住那人的领子拖过来,黑洞洞枪口抵进他嘴里。
——道歉。
她的语调永远是那样,冰冷柔和。
听到这段录音的谈行简到抽一口冷气,不无担忧地问,冤冤相报,如果对方再报复回来怎么办?
庄静檀叼着薯条笑笑。
她调查了个底朝天,他爷爷在俄亥俄老家有过几个姘头都查了出来。而且她都会随时录音,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看出来谈行简并不太赞同她的做法,庄静檀把录音笔又收回去。
——Zoe,我只是想,也许会有更两全其美的方法。
那一次,谈行简解释道。
但其实,他们都明白的,这是永远无法互相理解融合的那部分。
他们俩是性子迥然相反的人,能做朋友,同在谷底处境的缘分,与聪明灵敏的脑子缺一不可。
所以,在下一次见面时,谈行简隐瞒了他被威胁抢电脑的事,对面颊的轻伤也一带而过,只轻飘飘地说是碰的。
庄静檀当时就哈了一声,笑出来了。
——碰的?别人拳头碰了你下巴?
但谈行简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便没再多追问。
第二次冲突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谈行简这才发现,对方似乎不是随机挑人结梁子的混混,就是盯上了他。以姓康的人为首……又似乎不是。
他被打得头脑发胀,痛觉都中断,但还是听得清很多。为首的人中间打了两次电话,语气吊儿郎当,说斯哥,我找不到你要的那份文件啊?你确定有吗?这x也不招啊,他宿舍我这边不好进,怎么办?
那边说了点什么,谈行简也听不见了。
为首的只是冷笑道,说放心,不会让他如愿以偿。这板块要真成了,我们都不好过,不是吗?
这时谈行简的手机刚好响了,很快被对方抢过去接下。
谈行简隐约听见她的声音,被绑住的身体开始剧烈挣扎。
Tan。Zoe。
这六个字母在他脑海中逐渐重合到一起,汇聚成春日树枝抽条的形状,在风中摇曳,带着初生原始的力量。
………
谈行简不记得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后来被谈家父母接回国养伤。
一养就将近两年。
他们给他最好的医疗,对事件本身却绝口不提,只是安慰他,要相信世间善恶有报。
他中间给她写过信,给她发过信息,都再没有收到过半分回音。
谈行简经常坐在病房窗口往外望,想再多试一次,又因必定会失望的结果提前灰心。
他没听她的,自作主张了一次,输得一败涂地,她生气,放弃他这个蠢货朋友也是正常的。
而且,谈行简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地学会了一些事。
他知道了康子晖、康明裕,与斯家的关系——
谈父跟他长谈过一次,语重心长地提到过晟康的合作很重要,重要在背后斯鹤年的能量。
在漫长的养伤期,有人常来他病床前探望,一个穿着轻佻花衬衫,说自己刚度假回来,笑容却热情的青年。
——我叫斯黎,谈先生,你可以试试这个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
斯黎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谈行简,表兄斯珩,和康子晖的关系很不错,后者现在已经要在康氏空降了。
——说不定以后你们还能合作上呢。
谈行简微垂眼睫,没多说什么。
他那篇论文发表成功以后,在业内掀起了不小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