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绮最终还是推开门,踏了进来,走到斯珩面前问了句好,便直入正题:“斯总,我有个事儿想问你,我最近联系不上,她人还好……”
吗字还没出口,斯珩径直迈开长腿,跟明绮擦肩而过。
走到门把手边,才侧身轻扫明绮一眼。
居高临下的寒意。
明绮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又很快往前两步,眼眸坚定:“不管怎么样,明家跟我没关系,你不必迁怒——”
斯珩开口,语气很淡。
“跟你有关系吗?”
“……”
明绮愣了愣。
斯珩转身要走,明绮在身后忽然道。
“有。我认识的是真正的她。”
斯珩双手落在西裤兜内,没回头,轻笑一声。
“跟骗子认识很骄傲吗?”
明绮也笑了:“这个我不清楚。但她不值得的话,你为什么要跟明家过不去?”
斯珩半天没说话,最后把门一把带上,直接离场了。
*
庄静檀半夜三点被吵醒。
准确点说,吓醒的。
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床边站了道人影。
本来以为做梦,两秒后感觉不对,猛地睁眼。
一股酒意冲进她感官。
“……斯珩。”
庄静檀头痛欲裂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迟早猝死。”
“多谢。”
斯珩抱臂靠在墙边,身影没入黑暗里,声线凉意十足。
“睡够了就起来。”
“什么事?”
庄静檀平躺在床上,犹如一具想开了的尸体。
“你做刀的。”
“嗯。”
斯珩从西裤内摸出一枚戒指,抬手扔到她怀里。
“解释一下。”
凌晨三点十二分翻旧账,这精神头,不愧能爬这么高。
庄静檀握着这枚做工约等于没有的戒指,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你想听什么答案?”
“现编。”
斯珩微抬了抬下巴,即使看不清神色,那刺人的微讽也插在话里话外。
“你最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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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
斯珩没有喝醉过。
念头清明很重要,他早早学会这一点。
控制很难,但慢慢地,灵魂好像分成两半,一半负责理解复杂的运转规则,一半飘荡在空中冷眼旁观。观人观己,逐渐厌倦后,发现爱自我欺骗的人太多。
后来,一个绵绵的冬季雨天。
有人躺在他膝头,边吃蓝莓边看希区柯克的《后窗》,对这个现象给了简短的回答。
她说,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你太顺了,不会懂的。
斯珩的字典里没谈心这两个字,难得一回,她这样直白,对他都敢用得上‘不会懂’的评价了,而且很神奇,她竟然能津津有味同时做三件事,干脆颇有兴趣地捋开她碎发,让她继续。
——有七个字,你尝过就知道了。
——什么七个字?
庄静檀抽张湿巾纸,擦干净手坐起来,掰着指头一字一顿。
“不这样活不下去。”
她想了想,又道。
“斯珩,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可以在地下重新拍卖,属于你的,叫一天都落不了槌。你经历的那些痛苦,很多人都会想试一试。”
她吃完芒果吃蓝莓,说话时神色认真到严肃,嘴边却还沾着点吃水果的颜色。
讲话的时候,斯珩顺手抽张纸要帮她擦净,擦着擦着,垂着眼眸盯几秒,又俯身吻住她唇,轻柔地含着吮吻,濡湿又清淡的吻。
雨从窗外滑落。
他虽然没醉过,但那天,连绵不断的雨声与冬日黄昏仿佛巨大的玻璃罩,供给氧气过量,让人轻易地产生类似醉氧的感受。
那天的天气,跟现在一样。
喝醉是他曾经无法接受的失控,现在是一块珍贵的岸,给水底的人喘气的机会,因为人已经浸润在密不透风的窒息痛苦里。
“现在解释吧,我有时间听。”
斯珩坐在床沿,随手扯开领带扔到地上,声音轻得像一缕在空中飘散的烟。
“给我一个理由。恨你有点费力气,很麻烦。”
庄静檀撑了把床坐起来,很久没说话,于是沉默在空气中肆意流淌开来。
斯珩盯着她,最后本就不多的耐心告罄,一把捞过了人,掌心死死嵌住她腰际,欺身压下,咬牙切齿地叫她名字。
“庄静檀——”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呼吸滞了一瞬。
前几天打起来时,腰磕家具红木棱角上了,反作用力导致青紫一片,现在睡觉翻个身她都嫌麻烦。
斯珩掐着她腰的掌心一顿,下一秒,又找到最中心的痛点,更用力地摁了下去,指尖几乎要透过睡衣嵌入她皮肤,袖口挽到臂弯处,修长结实的小臂青筋微暴。
他冷笑一声。
“喜欢装死是么?”
斯珩动手撕开她睡衣,庄静檀在布料撕裂后开了口。
“你恨吧,没事的。”
顿了顿,庄静檀的声音低了几分。
“反正,恨我的人不少。”
斯珩知道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
多你一个不多。
那其中毫无埋怨与懊悔,只有凉薄与一点诚恳。
他从前就习惯这样讲话,不动声色地将对面逼入绝路,那些人也拿他毫无办法。
就像现在的庄静檀。
斯珩掌心中的力道骤然松了。
他站直身子,手轻拍了拍她下颌,声音放得轻柔。
“你仗着我不会动你,但你有对你来说重要的人。你知道的。我找他们讨债也可以。”
说完,他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
斯珩从不乱放狠话,他说出口的,不会落空。
她的确知道。
但他查到了谁,查到哪个地步,如果是谈行简的话,他难道会真的结束合作对谈发难吗——
一瞬间,许多人名和念头滑过庄静檀脑海。
没多久,一声异响拉回她注意力。
庄静檀视线望过去,眼睛跟着那道顺着门沿渐低滑落的身影,但好几秒才反应下来,弹射下床开灯冲过去,脸色微变。
她就是随便说说,他要真在这猝死——
庄静檀一开始把他放平,看他双目紧闭,手捂在胃部,赶忙把人扶起来,单腿半蹲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膝头:“你是不是酒喝多了?我找阿姨给你做点醒酒汤……”
斯珩掌心捂得死紧,但依然有空隙扯出一丝冷笑,从齿关挤出句恨意滔天的话。
“你真不会做饭,是吧?”
……
庄静檀难得无语到这个地步。
脸白得跟张纸一样,还有空继续跟她翻账呢,看来是真恨啊。
“你先别说话了,等下,我找你家庭医生——”
庄静檀一手绕过他肩扶住,另一只手去摸他手机,还没够着呢,忽然感觉到斯珩的肩背在手心一颤,身子前倾弯下去止不住地咳嗽,她赶紧把纸巾递给他,递得也正是时候。
她有些发愣地盯着血迹,很快,摸出自己手机来直接拨了120。
以前她处理过家里的酒鬼,沈珧好几次进医院都是喝出来的,现在斯珩也差不多,意识显然不够支撑他再多说什么了,庄静檀被眼前这一幕刺得心慌。
“你到底……喝了多少……!”
她把人背在背上,艰难移动到了一楼沙发上,又拿来热毛巾给他把额头汗擦净,最后凝视着男人被疼痛折磨到倦怠苍白的脸,非常符合她审美的五官,如果未来能有机器人开发成这个外观,她会斥巨资买的。
思绪飞了一会儿,120的急响声很快由远及近。
庄静檀赶紧提前去门口开门,一拉,发现反锁住了。
庄静檀:…………
她跟门对抗了一会儿,被气得直冷笑。
“斯珩你这个死人。自己搞的新系统你自己受着吧。”
最后望了眼沙发上好像真死过去的人,庄静檀没好气地冲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在掌心转一圈用反刃大力敲在窗户四个角,十字格玻璃窗应声而碎,她手撑着窗沿,轻巧敏捷跳出去,用菜刀顺手把木门的新系统报废了。
“天大的笑话!”
庄静檀叹了口气。
要不是有点良心压阵,讲不好她现在在几千公里屠宰场学杀猪了,最近下载的那些杀猪、赶海、剃羊毛视频已经翻来覆去一千遍了,还在这儿忍着断网跟他周旋呢?
这是什么?
等他醒了要让他自己去掂量一下。
良心!
庄静檀轻哼了声,把菜刀扔了,跟上了救护车。
凌晨五点,几辆豪车陆续停在医院门口。从商务到跑车到大G一应俱全。
这里是离郊区别墅最近的第八医院。
斯珩喝酒喝到胃穿孔,这个消息长着腿很快跑遍了全世界。
最先赶过来的是斯筠,接着是施亦均,都是还没睡的夜猫子,没过多久康明德也来了。
病房也不大,他在里面吊水,庄静檀一直站在门口,斯筠和施亦均过来时,都跟她匆匆打过招呼才进去。
等康明德来了后,他在进病房前,跟庄静檀擦肩而过时扔下了一句话:“小姑娘识相点就别待这儿了。他会想看见你吗?”
胃是反应情绪的器官,斯珩不可能为了公事去喝酒发泄,这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斯珩主体意识非常强,从不拿客观结果为难自己,他身上那点傲意贵气像是与生俱来,来说,也没有真正的绝境可言。
现在这种自毁的行为,无异于坠落。
爱是否始于坠落,依然是个值得商榷的命题,但莫里斯布朗肖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他把自己置于某种不想面对的绝境。
至于原因,人们应该也有共识。
庄静檀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二话没说,微微颔首后,转身就走。
到了医院大门口,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忽然叫住她。
“庄小姐,我们谈谈吧。”
*
自从睁眼那刻起,斯珩没再见过她,他也没再回去过。
休养大年三十那天,斯珩在西郊的斯宅过节。
斯筠斯黎斯闫都在家,整顿年夜饭都吃得很清淡,这是斯鹤年特意嘱咐过的。
举杯时,斯鹤年坐在主桌,用白酒跟斯珩手里茶杯碰了碰,语重心长,没了长辈的威严,只剩慈蔼和隐忧。
“小珩,过了今年,你就三十二了,要注意自己身体,知道吗?”
“爷爷你是不是偏心啊,嘱咐我们结婚,嘱咐珩哥活着就行是吧?”
斯筠吹了个嚣张的口哨。
所有好的坏的都会留在新年结束那一刻。
斯筠也默认了斯珩情关劫已经随着出院结束,连自己亲哥斯黎都不鸟,悄悄带着新年礼物来找他,继续发挥满嘴跑火车的技能:“哥,你喜欢哪个类型?咱前嫂子那么猛的不好找,好姑娘我还是认识些的,你要不大年初二就安排上。”
斯珩比平时更内敛沉默一些,对所有建议或劝告照单全收,一个字都不反驳。
起心动念,人生大忌。
他已经深刻学过一课。
吃完饭,他没再参与固定节目,去庭院里透气。
今晚月朗星稀,空气清冷。
如果不是监控提醒,斯珩觉得这静寂一刻,一直持续下去也不错。
他本想关机,最后还是打开了。
客厅监控没来得及拆,app还装在这个手机上。
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长沙发上,电视里播着她连着手机的节目。
她好像重新回到了以前那个乖巧安静的样子。
最近也没人敢跟他提起这个名字。
斯珩退出屏幕,手机关机,正要迈开步子往灯火通明的屋里走,忽然在距离两三米的位置停住脚步。
看电视,会把头也垂着吗?
*
庄静檀一路烧过39,烧得浑身发热。
她连手机都懒得拿,直接扔到了沙发深处,直挺挺躺了一天。
别墅里本来有人的,但因为过年……
或者因为他彻底失去了兴趣,从阿姨到保镖都离开了。
庄静檀在烧得迷糊时,偶尔会恍惚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更小的时候。
她七八岁,挨揍后坐在街口一肚子气,捡起了人家落下的短匕首,结果下一次赢了,连十六岁的高大少年都被她吓退,因为对方赤手空拳,而她有手里的玩意儿。
她开心地坐回街口,阳光晃眼,这刀已经豁口卷刃了,但她没放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开始磨起那把小刀来。
在那一刻,那把破旧的小刀就是她的全世界。
街口有名贵轿车停留,有黑发少年感兴趣地探头,说你在玩什么?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说这是我的生命。
对方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
让她印象很深的一种神情。
庄静檀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不屑地笑了。
你什么都不懂。
她说。
好吧。
对面顶着阳光,在大光圈中面容模糊,声线悦耳又冰凉。
祝你好运。
南布朗克斯区,她永远记得阳光照在那些街道的样子。
她在那里磨着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日子漫长又荒谬。
梦结束,她的人生也结束了。
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完满的一生。
她明明一开始,不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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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爱开始于一种失控,一种无法抑制的坠落,开始于主体放弃主体地位的那一刻。——莫里斯布朗肖
第47章
【四十七】
斯鹤年退下来后,闲暇时间变多,斯家每年的固定夜谈时间也就更长了,大家简单阐述对过去一年的回顾,失败的反省,或者新一年的规划展望。
听起来是很长的流程,但整体氛围还是以闲谈为主,斯老会重点拎出一个中心做例子,
今年斯筠以创业倒赔八位数、谈恋爱被骗两次——感情事业双双滑铁卢的成绩,荣登谈话风暴中心。
“小筠,你是个很讲义气的孩子。”
斯鹤年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鹰钩鼻深眼窝,年纪上来后面相看着也慈祥了不少,他坐在沙发中心,目光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