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筠闻言,眼里升起了一点期待,下一秒,就听见斯鹤年慢悠悠说完了下半句话。
“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给你这几个兄长垫底儿,”
“事业成不成,咱们先放到一边不说,你说谈得那几个小朋友,怎么都能把你骗成兜里就剩俩钢镚儿了?”
斯筠垂头耷脑地揪住毛衣袖子:“是我的错,是我对人性报了太大的期待,别人两句甜言蜜语就给我哄晕了,而且她家里其实也确实不错的,当然,主要是我的问题,我还是要跟……”
斯筠在几个人之间纠结了一下,斯黎一颗心能分成十八瓣,斯闫略过,最后合适人选只剩一个。
“——斯珩哥看齐,不管怎么样,如果他脑子借我,我是绝对不会被人骗的。”
斯鹤年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嘱咐这个最鬼灵精怪的小孙女:“这一点,你还得多跟斯珩学习,这心要端得住,放得稳,对待感情心态要平和,也要有魄力,斯珩,你说呢?”
坐在对角线角落的人:……
他抬起黑眸,带着无声威压淡淡扫了斯筠一眼。
斯筠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掌心朝上,专心研究起左手食指究竟有几圈指纹来。
她脑子也好使着呢,看出来老人家想问什么了,自我检讨的同时垫了个话。
毕竟斯珩出院后对这事只字未提,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的谜底始终没有揭开。
斯珩刚刚从庭院里透风回来,就一直没太参与谈话。
现在话赶话到这儿,斯珩依然只是颔了颔首。
“我有分寸的,您放心。”
“是,”坐在左侧的斯黎忽然开口,话里带了点笑意:“珩哥一向有分寸,才不会像斯筠那个傻瓜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呢,放心吧爷爷。”
斯筠嘴角抽了抽,哼了声,习惯性地跟斯黎斗嘴:“本来就是,而且人家说过,嫉妒这种低级的情感,就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情绪池里,对吧珩哥?”
斯珩实在懒得接他们俩的话,干脆接起了响到第三遍的来电——
谈行简。
他起身走到隔壁客厅,语气凉飕飕的:“谈总,我不记得我们是需要互相拜年的关系——”
谈行简连半句客套都没有,带着点薄怒直接打断他:“斯总,您真的很没有风度!如果不能为一个人负责,就放过她,大家都好不是吗?”
要是说两句寒暄话,斯珩也就忍过去了。
开口又是旧话题,他刚刚抛到脑后,用意志力扔开的那个人。
斯珩轻嗤了声,姿态放松地倚在墙沿,放低声音,懒散道。
“所以?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讲这句话?如果谈总对我们的相处这么感兴趣,需要拷贝一份监控给你吗?”
“斯总意思是,就算人死在您这儿也无所谓。我能这么理解,对吗?”
斯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她的新招数是让你过来烦我吗?”
语气中尽是溢出的寒意。
“她在医院。”
谈行简顿了顿:“如果到这个地步了,其实再勉强也没有意思。”
斯珩握着手机没说话,眼睫微垂,在眼下投注出一小片阴影。
几秒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厅,随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冲着斯鹤年微微欠身,低声道:“抱歉,我有点事,等会儿回来。”
*
第八人民医院急诊部。
庄静檀从小高烧都没去过医院,没买医保,账单太贵,但靠着抵抗力也能过去。
她很少发烧,烧出心肌炎更是头一回。
还是谈行简的拜年电话打过来,庄静檀摸索了半天手机接上了,说着说着话人没音了,这才进了医院。
她只是觉得很困,胸口很堵,浑身烧得难受,做了些什么检查都不记得了,血压是一路狂跌,比大A跌幅还难看,谈行简这才退出去不知道干嘛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被隐约的动静搅得意识回笼。
庄静檀这床位是最靠急诊门口的,谈行简的声音压低后,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要太过分了。”
谈行简挡住来人去路,神色温和坚定,
“你现在这样对她的恢复会有好处吗?还是说,斯总只是想彰显权力和存在——”
斯珩的纯黑大衣上沾满寒气,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粒。
他面上神色几无起伏,也没有耐心听谈行简说完,伸手把人直接推开,径直往里走。
斯珩人高腿长,走出几步就过了,意识到后脚步一顿,回身垂眸,看向第一张床。
她密而长的睫羽看似闭着,其实还留了点视野范围。
因为很快,庄静檀的眉间就微微蹙了起来。
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唇角很轻地一抿。
他抬手,打了个电话出去,低声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最后又问,最快什么时候?得到答案后挂了电话,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床前,俯视着她。
“庄静檀。”
斯珩音色清淡地叫她名字。
这三个字在他那里的叫法,跟其他人不太一样。那个檀字的尾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反而有种不可违逆的意思在里面。
“能遇到你,”
他忽然俯身,视线仔细冷静地打量她红晕脸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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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
几个小时前,斯珩站在原地,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沉默很久。
回廊风穿过庭院时,夜是浓黑一片,不远处的主墅透出温暖微光,又仿佛离他很远。
她在沙发上的背影于眼前浮动。
那一瞬,他似乎被掷入了更遥远、又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斯懿决定离开家那一天,她打包好所有行李,不顾康明德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挽留,康明德甚至将斯珩推到跟前,小声哀求他,说你劝劝妈妈,现在是关键时期,我真的不能失去她——
斯珩被推搡到母亲身前。
他一言不发,和斯懿对望。
斯懿穿一件洗旧亚麻素色裙子,漂亮素净的脸上已没有泪痕,倚在金丝楠木沙发椅
只有即将卸去重担的轻松,只是在望进斯珩眼睛那秒,一丝恸意才隐隐浮出水面。
她自小身体不好,又赶上斯鹤年仕途的失意期,他反而能空出时间将精力花在这个女儿身上。斯懿天真却不娇纵,善良又肆意,带着绝不回头的豪气早早结婚。
在发现康明德的一众情人时,甚至有闲心开得起一句玩笑,说你是按着家里房间交女朋友的吗?刚好八个。
但在这样的境况下,即使分居,这场婚姻里也早已没有胜者。
她赌输了,一败涂地。
那时候,斯懿忍着眼眶的酸意,轻声问已经比她高的少年。
斯珩,你要留我吗?
斯懿一直叫他全名,也从来让斯珩直呼她与康明德的大名,从小带着他满世界跑,给两岁的斯珩读笛卡尔和卢梭,读到一半跑去继续干博士论文。
她一向幸运,她自己也知道。
只是一朝从轻飘飘的空中落入凡间,跌得太狠,震得内里损伤。
背叛的尖刃穿堂而过,刀尖血淋淋。
斯珩连思索的时间都不需要,对斯懿只有四个字。
一路顺风。
拜康明德所赐,对人性,他永远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度。
尽管斯懿后来跟他说,爱还是值得追逐的。
但爱和底线孰轻孰重,斯珩分得清。
那天斯懿离开时,从门外吹进的秋风刺骨,与他待在书房里,看着书信等待庄静檀时从窗缝中潜入的寒风像是同一阵,吹得震动回响。
都一样,使人万分清醒。
君主论里讲,如果任何人相信给以新的恩惠就会使一个大人物忘却旧日的损害,他就是欺骗自己。
斯懿曾经对斯珩讲,这句话在她看来,只有一处微小错误。
无论是不是大人物,都决不能轻易忘掉旧日损害。
钱财和权力都不和高贵的灵魂挂钩,看起来如草芥的角色身上,也会有持守底线的耀眼瞬间。
这样深重彻底的背叛,早突破了那层底线。
不会容忍,不可原谅。
他本来是这样决定的。
可她像股乱烧的野火,或是邪火,铺天盖地地烧,一路烧完他最近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才算完。
当然,庄静檀是真烧得脸蛋通红了,对他的话半点反应都没有。
只有微微下撇的嘴角,昭示着一闪而过的无语。
斯珩总不能跟个病号过不去,只连夜给人办了转院,进了燕城首屈一指的私立医院,嘉睦国际,由章明琛的堂哥章宵接手的。
章宵跟施亦巍走得更近一些,跟斯珩关系不算深,但嘉睦是康氏出资投的,斯珩就算他老板了。
章宵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医生了,发烧引起的心肌炎没有特效药,以个人情况辅以个性化治疗最重要,而他给里面躺着那位女士一做检查,对方强健的身体底子连过敏源都没几个,让章医生感觉稳稳地,很安心。
等两个小时折腾完,已经到了半夜三点,章宵出了病房,被靠在门口墙上的幽幽黑色身影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大事儿哈,放心了。今天是年夜,你要不回去歇着,我到时候随时通知你情况,住几天院就可以领回去了,你那儿条件好,只要好好休养,没什么大问题的。”
章宵解开口罩,头也不抬,想起了什么,又顺势道:“明琛那次麻烦你了,前段时间还说呢,家里想请你有空去做客。”
章明琛在达拉斯时拖着朋友,借住到斯珩家的庄园,这事儿他听家里念叨了很多次。
他跟斯珩私交有限,自然就这个话题最顺口。
等了一两秒,没有回音。
章宵这才抬头看了眼。
斯珩这尊大佛的脾气他也早有所耳闻,风格出了名的稳准狠,低调有分寸。
可看今天这个状态,脸色阴沉间又带点隐约的惨白,是非常不对劲。
章宵猛地想起来,立刻收起手机,神色严肃:“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也进医院了?你顺便去做个检查吧——”
“不用。”
斯珩微抬下巴,朝里面示意:“多久能醒?”
“说不好,看庄小姐的身体底子了,前一个医院处理得可以,现在温度下来了,你可以进去……”
章宵稍一沉吟,人已经跟他擦肩而过,推门而入了。
“不拿个口罩吗?”
章宵赶忙转身问,回答他的只有一扇砰然关紧的门。
“你大衣穿反了。”
章宵小声吐槽道。
……
最后转身离开时,章宵无奈地叹口气,搞什么,他穿总裁文里了成标配医生了吗。
还好斯珩话不多,搞不好看这状态也要讲那句经典台词。
章宵离开的脚步很轻快,伸出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模仿着最近看的短剧。
“……她再不醒,我就把这间医院拆掉——”
话没落下尾音,他突然蹙了蹙眉,立刻摸出手机给施亦巍发了条信息。
——问个事儿,斯珩现在那小女朋友叫什么?
施家此刻正热闹着,施亦巍不喜欢熬夜,也被拖着熬到这时候,回信息也很快。
——庄静音。
——章医生,你这信息颗粒度还得提高。前两天都闹进医院了,你没听说?
过了会儿,章宵回了。
施亦巍刚好在喝酒,点开新信息的瞬间,被呛了个半死。
——不对吧,这女孩儿今天进我们这了,病患名字叫庄静檀。
他立刻上楼,揪过在家庭电影院正嗨的施亦均脖颈,展示了手机屏幕。
“什么情况?”
施亦均也满脑袋问号。
“庄静……檀?”
“谁?”
施亦均在半小时内狂打二十七个电话未果,转而给斯筠打电话曲线救国。
这事儿是他撮合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他也算是罪魁祸首啊!
斯筠语气沧桑:“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哥跑了。”
施亦均小心翼翼:“……但他们俩也快分了,对吧?珩子哥没什么损失吧?”
斯筠叹了口气:“你听说过车队的事了吧?整了一个,货币是欧元。那先不提,我刚刚才发现,他郊区那座别墅,现在被转让过户,有新主人了。猜猜是谁?”
全员陷入死寂。
*
斯珩在病床边静默坐了很久。
庄静檀睁眼的时候,视线里模模糊糊出现的,便是道深色的身影,宛如雕像,跟洁白的病房格格不入。
她目光还没有焦点,手上挂着吊针,开口时嗓音沙哑。
“……水。”
斯珩很快将她半扶起来,给她喂了口温度合宜的水。
她靠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臂弯里,视线懒洋洋地垂耷着。
谁也没说话,单间病房内流淌着令人心安的静寂。
那些庞杂的难题和伤口,谁都默契地不去揭开。
都在享受这刻难得的和平。
庄静檀目光平行着看过去,能看见剪裁精良雅致的黑色西装,深灰衬衫,领口下隐隐的锁骨线条。
干燥的唇舌得到湿润,但温度还是太高。
她视线无声地一路下滑,滑到男人劲瘦有力的腰间才戛然而止。
她舔了舔唇角,放纵自己仰靠在他臂弯里,目光又一寸寸地抬起来,冲斯珩扬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斯珩看出她想说什么,微微扬眉:“怎么?”
“你有腹肌吗?”
只是醒了,但没清醒的庄静檀忽然开口。
“你看上去,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腹肌应该是凉的吧?”
庄静檀平淡地吐字,毫不自知地往外丢着炸弹,神色倦怠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可以让我摸着睡吗?”
斯珩忍着抽手的冲动:“你说什么?”
“你不会没有吧?”
庄静檀皱起眉头。
斯珩顺着她话,温声哄小孩一样俯身问她。
“噢?还有谁有?”
“阿尔伯特,查理斯,还有上东那个……叫什么来着,很爱装逼,他都有的。”
庄静檀伸出空着的右手,喃喃自语地依次亮出大拇指、食指、中指。
斯珩:“你都摸过?”
庄静檀:“他们都自己掀起来的。还喜欢亮到ins上。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