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复泽也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三言两语带过惨剧。
斯珩这手眼通天的消息收集能力,还有对峙时的冷冽寒意只增不减。
施亦巍很快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回了简短一句。
——嗯。但他是颓了,又不是死了。
*
斯珩感情生活不顺,显然是陷入分居僵局,有次叫住蒋临,又迟迟不说什么事,还是蒋临反应快,告诉他这个月钱如期到账了。
他脸色更难看,把手机扔到抽屉里,身上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仍然缭绕不散。
好巧不巧,有封匿名邮件撞在关口。
本来应该是垃圾邮件的,但标题实在太醒目。
[To斯珩:请您尽快处理与庄姓女士的私人纠纷,否则会对声誉产生巨大影响「附件」。]
斯珩点开邮件,没有正文内容,只有七个视频。
他没点开视频,直接把页面缩小,继续处理公事。到了下午三点,斯珩才拿起内线:“去12楼工位上帮我带个人过来。”
虽然做了加密处理,但是ip都敢留痕,内部出这种蠢货,简直能用搞笑来形容。
过了不到十分钟,门外秘书敲了敲门:“斯总,人到了。”
管以灏小心翼翼地踏进从没来过的办公室。
“斯总,您找我……?”
斯珩正在看文件,人到了跟前,他权当对面透明人。
管以灏心不自觉地提到嗓子眼,不敢再说话了,只能等待着。
“金融资管部的?你什么时候升的vp?”
斯珩终于开口。
“应该是七个月前。”
管以灏的语气很恭敬。
“大学主修什么专业?”
斯珩问。
“我是金融本硕。”
管以灏回答的同时,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斯珩表情。
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斯珩:“没辅修过计算机?”
他把文件合起来,视线清清淡淡一抬。
“可惜了。”
管以灏也是聪明人,知道是邮件的事儿,脸色瞬间涨红到耳尖,最后跳过辩解,语气急促而坚定。
“斯总,我是为了公司好!也许您会觉得我太过分,但就算您把我炒了,我也要说,这是个很危险的因素!我都不知道是谁发给我的,但我第一想法就是赶紧转给您!这不是带病毒的垃圾视频,您看了就会知道的,一旦被有心人传播开来,他们会——”
斯珩完全没在听的样子,只听到这句,才低低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
“有心人?谁?”
斯珩懒洋洋地点回页面,随手开了中间的视频,开头是异国阴沉天气下的街道,明显是监控视角。
“五十五分钟,怎么,在这放电影?”
斯珩嘲讽的尾音刚落下,余光瞥见什么,视线逐渐转了过去。
一场斗殴,非常难看、不讲理的斗殴,一对三,刚从商店里出来的亚洲女生显然已经习惯,在周旋时以最快的速度绑紧头发。前两个靠速度快解决了,第三个人比她更快。她被膝顶到腹部,但抱着对方的手依然死死不松,最后直接被人拖到了地面,两个人缠斗了很长时间。
……
结束之后,她弯着腰,在水洼里捡起差点被抢走的钱夹。
又因为太累,最后还是跌坐在路边,头低着缓了很久。
斯珩眼睫垂下,遮着的黑眸看不出起伏。
“斯总,庄家的庄小姐,和这位是一个吗?”
管以灏谨慎地问道:“如果不是,您跟这种……交往的事要是传出去,这污点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斯珩抬头看了他一眼。
管以灏接触斯珩不多,被看得背脊发麻,几乎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寒气戾意凝结在那双眉骨极深的眼里。
斯珩声音很轻,轻得像某种来自地狱的死亡宣告。
“闭嘴。”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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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十】
谈行简定了一家市中心附近的粤菜馆,她出门的时候磨蹭了几分钟,正好赶上堵车。
她发了条信息预警。
——我可能会迟到会儿。
对面消息回得很快。
——你慢慢来。
庄静檀挑眉,盯了这条信息好几秒,撑着太阳穴若有所思。
她曾经觉得,回忆是非常无聊的事,很琐碎,很没品。尤其是坐在饭桌上,听沈珧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地怀念故人,释放着逐渐对人生失去掌控力的信号,所以才需要不停地眺望早已迈过的渡口。
她绝对不会——
那样的发誓,幼稚得令人发笑。
到今天她完全理解了,这种回溯是不受人控制的。
像一场实验,控制变量的前提下,人会不断地对比检验,此时此刻,彼时彼刻,那天的夕阳是否和今天的一样繁复灿烂,那天的心境和关系却永远消失在彼岸。
他们像之前见面一样,交流路况,等待着见面,因为现实里没什么牵扯,相处起来没太多顾忌。
要说谈行简是她生活里多重要多深刻的部分,不至于。
相反,他的重量很轻盈,也让她没什么负担。
至于来当庄静音,当着当着谈行简突然冒出来的事,一开始她确实有点郁闷,可仔细想想,做这个决定之前,谈行简的事也只能算最后一根颇有分量的稻草,庄静音、金钱的比重占得都不小,不能怪到谈行简那儿。
她这人要什么没什么,品德钱包良心维持在极低水平。
但就一点好。
不忘初心。
她的眼睛只盯着需要达到的目标。
庄静檀朝着寒冷的车窗哈了口气,在起了雾的玻璃上随手画起波浪线来。
到了粤菜馆,报了谈行简名字后,她被领到一间包厢门口,进去前,庄静檀抬头看了眼。
如意轩。
吉利。
她推开门,一眼望见谈行简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衬得人气质干净忧郁,他坐在靠里的位置,没拿菜单也没有手机,只是低着头静静等待,听见开门动静后,很快抬头望向她。
谈行简的视线里仿佛有千言万语,眉头也微微蹙起,郁结似得。
“没迟很久吧?”
庄静檀语调随意地问道,声线与之前相比微沉,跟谈行简印象里的逐渐重合。
不像他们之前在餐厅尴尬重遇那次,她讲话的调子像是另一个人,受惊的鸟雀。也不像更尴尬的别墅见面,是愤怒的鸟雀。
这次就是,庄静檀。
几分平静,几分慵懒。
“Zoe……不,静檀,我有事要问你。”
谈行简仰头望着她,觉得嗓音发紧。
“你回来,是因为我吗?”
庄静檀拉开椅子的手一顿,她人还没落座呢。
她皱了皱眉,很快问道:“安德烈联系你了?”
庄静檀不会回避问题。除非她真的很不想回答。
谈行简已经得到答案,绷紧的上半身顿时卸了力气,肩头像被无形压弯。
他抬手,将脸埋在掌心里,音色染上痛苦的尾音。
“为什么——”
他为对她的误解而痛苦。更为他心中卑鄙的窃喜而痛苦。
最痛苦的是这场荒谬的身份游戏,卷进了第三个人,有决心有实力能伤害她的人。
“什么……什么为什么?”
庄静檀人都有点懵了,上前几步,无措又满头雾水地拍肩安慰。
但也没搞清他的崩溃点,到底在哪呢?
有时候,跟对面不在一个频道真的蛮痛苦的。
这个念头浮出水面的同时,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
该说不说,那个人刻薄起来,神色一变她都能猜出他准备呈现几分恶毒。
“你……还好,好吧?那,”
庄静檀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转桌,又扭头看了眼关紧的门,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咱菜还点吗?”
其实还蛮饿的,来之前特意把肚子空出来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找你,没去给你报平安,”
谈行简抬起头,眼尾都发红,悔意满得要溢出来。
“我只在想自己……”
庄静檀沉默了几秒,忽地抬手拉开他高领毛衣,食指点了点疤痕示意。
“你找什么?你也得有精力吧?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挺好的,我不会做超出我承受范围外的事,你放心。”
“你别——”
谈行简话说到一半,几乎说不下去,干脆望进她眼睛,坚定澄澈。
“小檀,你想走吗?我会帮你,帮你离开这个地狱。”
庄静檀沉吟:“地狱?”
三层别墅包水包电健身房电影院偶尔还有势均力敌的架打活动筋骨的地狱吗,她也不是很确定了。
那她以前在哪呢?
“嗯,这里……也算吗?”
庄静檀哈哈干笑了两声,尔后神色诚恳严肃道:“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那么快就能帮我叫来救护车,很好,很便捷。你说你要是在NYC给我叫的救护车,账单能把我命要了,我可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谈行简沉默地看着她,漂亮的深棕色眼眸里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可以帮你离开他。”
他轻声开口。
庄静檀好几秒没说话,然后问。
“斯珩吗?”
包厢陷入寂静。
砰——
如同一场小型爆破,门被打开又反弹的声响,不轻不重地砸进她耳膜。
庄静檀都不用回头,她对着谈行简轻耸肩,用口型问:你确定吗。
在她身上没有定位器的前提下,她进这儿不超过十分钟,斯珩想找就能找得到,不敢想象月球上是不是也遍布他斯珩的眼线。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自己冻住了气氛,步态悠然走到他们邻座,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好像他才是饭局东道主。
他慢条斯理地挑眉,微笑。
“二位,聊得开心么?”
斯珩依然如往常一样,恰到好处的温意和煦。
谈行简意识到,无论如何,自己于他来说毕竟还是刚谈下来的重要人物,份量九成要比庄静檀重。
——那是不是可以借此提出谈判了?
——但话说回来,他对庄静檀的逗乐意味太浓。
谈行简不免又是一阵胸口揪痛。
庄静檀掌心忽然拍下来,安抚意味很浓地捏了捏。
她没回头,看不见身后男人本就浅的笑意如何变得更加稀薄。
“斯总,我想跟您……”
“斯珩,”
庄静檀倏然转身,刚好挡在谈行简身前,皱着眉头。
“适可而止行不行,想找茬就冲我来,我闲得很,你让谈行简回去忙他的。”
斯珩没有说话,他靠在椅子里,微微仰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气氛紧绷到极点,室温仿佛也降到了窗外零下。
本有服务生想靠近看看情况,一看里面气氛,立马缓缓带上了门。
三位客人,一个看起来比一个不好惹。
“我有说什么吗?”
最后,还是斯珩身子前倾了些,抬起上目线深深望进她眼里:“嗯?回答我,庄静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跟她说话?”
谈行简一向平和的声音也起了波澜。
斯珩的目光这才转到他身上,尔后笑了笑。
“谈总,我们是有合作没错,”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站起来,将庄静檀拉到自己身边,深黑的瞳仁淡静。
“但是,我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说完,斯珩也不理下文,径直拉着她离开了。
庄静檀回头,冲谈行简扬了扬下巴,意思是继续吃你的,别操心了。
她跟斯珩之间的结怨自然是需要解决的,这也不是谈行简能插手的事。
斯珩是自己开那辆S680来的,庄静檀在上副驾驶前撑着车门问:“你能开吗?要不我来吧,感觉你现在……”
她食指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指头旋了一圈儿。
斯珩瞥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上车。”
这里是市区,庄静檀估计他会开回御景,但在该拐弯儿的地方,他竟然右转了。
最后开到燕城数一数二的顶奢酒店门口,停稳在喷泉前,很快有门童上前帮忙开车门迎客。
斯珩前台都没去,直接刷卡到52楼,电梯面板上显示,这层是客房的顶层。
那估计就是总统套了。
庄静檀看着面板上的数字快速变化上升,整个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她以前看过类似的事件记载。
在密歇歇根还是哪里,酒店情杀,抛尸楼下,最后另一方也一跳了之。
她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后腰。
……因为是跟谈行简见面,掉以轻心了,啥也没带。
所以,进了装修低调奢华的总统套房后,她没心欣赏,只觉得大到很有逃亡追逐潜力,在脑内默默规划起路线的同时,唇边扬起一个露八颗齿的标准笑容,望着落地窗前的颀长背影。
“那个,医院的事谢谢你,章医生医术很好,我才能好好的休养,你是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地发光发热——”
“庄静檀。”
他的声调不高,但庄静檀立马闭嘴了,还礼貌道:“你先说。”
斯珩双手落在西裤兜内,转身靠在窗字上,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声道。
“你的名字是谎言,人生是谎言,嘴里是谎言,你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有一分真实吗?”
庄静檀的笑僵在唇角,尔后立刻放平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斯珩。
“你什么意思?”
斯珩:“字面意思。”
庄静檀扭头,看向墙上一幅画,线条构成,凌乱又整洁,似乎有规律,细看又像没有,只是孩童随笔涂就。
但她认得出来,《 Bain de soleil》,赵无极的作品。
当然,不可能是真品。
一幅临摹的,或者打印的作品。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你很失望,怀念庄家破产大小姐骄纵又听话,满足你的拯救欲望,现在你既觉得自己被骗了,又觉得沾上灰尘了,想掸又没法全掸掉,我说的对吗?”
庄静檀歪了歪头,微笑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