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庄静檀拒绝了一位想通过她联系斯珩的老板,她出了门,余光似有所感,瞥见了不远处的人,他靠在银灰色的db11旁。
“你怎么——”
她小跑过马路,话到一半,唇边扬起的笑意也逐渐淡了。
斯珩的神色很陌生。
他的黑眸在她面上浅淡的游离,最后拉开车门。
一路上,车内寂静到极点。
他一言不发,庄静檀发现自己忍受这种时刻的阈值变低了,看了会儿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转头看过去:“有事儿你不能直接说吗?”
斯珩扔了张名片给她。
名片轻飘飘落在她膝上,庄静檀扫一眼就明了了。
是她最近有联络过的业内记者,笔锋犀利,背景够硬,专题报道质量极高,葬送过不少高高在上的权贵富豪,对方最近盯上了斯家玺。
庄静檀捏着名片一角,没说话,她根本也不打算辩解什么。
斯珩极快扫她一眼,被她这样子气到怒极反笑。
“庄静檀,我给你的最大宽容没有界限。我允许你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么多事,你要查他们,可以。你□□,没问题。我就是不明白,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斯黎,斯家玺,你想知道什么,我难道知道的会比你少吗?”
庄静檀很轻地勾唇:“不会。你向来算无遗策,但你跟他们一个姓。”
他爱她不掩饰够直白的那部分。
但这种特质有好有坏,比如这一秒。
她连哄人话术也没有,把最□□直白的底揭开。
斯珩冷笑:“好一个算无遗策。你那么爱撒谎,现在怎么不撒了?”
“浪费时间。斯珩,至少这段时间以来,我在你这没撒过谎。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生气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如果需要的是抱歉,我没法提供。”
庄静檀声音低了几分:“我们各有立场。”
斯珩没法在这种情况下开车,打方向盘急停在路边,开了双闪,压住胸膛的起伏:“你学会相信这件事,有这么难吗?靠着我,有这么难吗?我知道了会怎么样?把你努力拿到的资料夺走么?”
“是的。很难。”
庄静檀抬眼,视线固执得像烧着无尽的火。
“我不信任何人。斯珩,就像你一样,你连未来的自己也不信,我也不会相信未来的我自己。”
陷落是那么危险的事,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滑落的边缘。
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心寄存在别人那里,即使这个别人是斯珩。
“庄静檀,你那么聪明,能不能稍微想一想,”
斯珩看着她,一字一句:“斯家玺就算要进去,要查到你很难吗?在那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要么先跟我分手,如果你担心被牵连的话。”
庄静檀想了想:“你的事业还是很重要的。”
……
斯珩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气血上涌的感觉了。
“庄静檀。”
斯珩神色阴沉到极点:“你真这么想的?”
庄静檀缄默不语很久,最后轻点了下头。
“对。”
“好。算我多事。”
斯珩抬手,摁下了车锁:“下去。”
庄静檀开门到一半,听见他声音轻而淡,一缕烟似得。
“感情讲愿赌服输,谁碰上你都要输的,庄静檀,因为你没长心。”
她握着车门把手,沉默几秒,回头冲他笑了下。
“对不起。你就当真心喂了狗吧。”
庄静檀站在路边看着车扬尘而去,才接起一直作响的电话。
斯黎劈头盖脸一通骂。
“你真会挑时间,找姓金的爆料也不挑个好时候,打草惊蛇呢?斯家玺查到了不搞死你,管以灏那边倒先被找上了,他被搞掉了有屁用啊?”
“你考虑的好周全,要不你把我这活接了吧。”
庄静檀挑了棵大树,就地蹲下,声线疲惫的要命。
“……”
斯黎:“……那雇主电话联系方式呢?”
“滚蛋。”
庄静檀讥讽了他几句:“真是看不懂你,演戏演上瘾了?需要我教你几招吗?你恨你爹自己怎么不去?没胆子?”
“我心理扭曲,”
斯黎也冷笑:“你管得挺宽。”
手机屏幕上跳进来一个新通话。
只有数字,但她认得出手机号码的主人。
一个月前被康氏开除的管以灏。
由于是斯珩钦点的,基本等于业内社会性死亡状态。
庄静檀揉了把脸:“你养的好狗,你跟管以灏狼狈为奸那么久,也没见你把斯珩扳倒,现在倒是换目标了,你能不能坚定一点,三心二意的,怪不得连斯珩尾灯都看不见。”
“庄静檀!”
斯黎在电话那头暴怒。
“你迟早被斯珩踹了!”
“谢谢祝福。”
庄静檀直接把电话挂了。
本来今天下午斯懿还邀请了他们俩,现在看样子,也没必要去了。
她在路边呆了很久,望着车水马龙,转着手里的手机,直到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蒋临也来了一趟。
劝她回去休息,说斯珩是临时买票回来的,事还没办完,大后天又要走了,他们俩有什么可以尽早说开,别吵隔夜假架了云云。
“蒋叔,谢谢。”
庄静檀微微笑了笑:“不过我还是想再自己待一待。”
他们的冷战拉开序幕。
期间斯懿跟她在下午茶时分见面,斯珩被喊过去,也一个字没跟她说,看都没多看一眼,跟斯懿打了个招呼,直接飞伦敦了。
酒廊隔墙有耳,很快,斯珩疑似分手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这个选择没人觉得意外,人们只是在猜她会纠缠多久。
而另一个群里,章宵做庄下注,押他们俩冷战能持续多久,斯筠跟了个最过分的选项:九十六个小时。
因为斯珩最快那时候就回国了。
——我哥很好哄的,他走的时候我送的,他坐我车去的,感觉气得不轻,但也是因为檀姐想要开我哥座驾,他就留下了……哎,感觉就檀姐撒个娇的事。
斯筠第一个下的赌,也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
她有发小在交警大队,认识车牌,第一时间给了她电话,语气严肃。
“斯筠,有事需要你过来一趟。”
斯筠以为自己又要扣分了,打飞的疾驰赶到。
“什么什么?是我上次忘记安全带……”
发小已经是队长,平日里是个身形潇洒的混不吝,此时却有着斯筠从没见过的严肃。
他把手机屏幕往她跟前亮了眼,又怕她承受不住,很快收回。
“这个车牌,你认识吧?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开吗?”
斯筠被钉在了原地,山崖下的车已经坠毁,半山腰的树木被压扁,现场混乱而惨烈。
她喃喃道。
“是,是斯珩的。我哥的车。”
“人呢?!”
斯筠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拽过发小,脸色苍白:“车里的人呢?是王叔吗?”
“王叔吗?他刚做完笔录走了。还在搜,但是这个山体地形特殊,还没那么快,但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发小谨慎地选择措辞:“这个车体损毁程度,结果恐怕凶多吉少。”
斯筠痛苦地□□了一声,抱着头蹲下。
三天后,血迹结果的dna验了出来,匹配人是庄静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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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四天,斯珩落地燕城。
他手上的公事很早就结束了,干脆断网休假去了,没有任何人联系得到他。
因为给斯懿做过心理辅导的专家建议他去禅修,要跟外界切断联系,才能真正的修心养性。斯珩没理,但最后找了个郊外度假的地方,田园风光美得像油画一样,很适合种果树。
来接机的是蒋临,斯珩扫了眼,很快收回目光。
他给手机开机,私人手机还关着。怕被某人道歉的信息塞满,斯珩打算上车再看。
余光却扫到有人越过蒋临,朝着他走来。
是斯懿。
斯懿快步走向他,冷不丁地给了他一个很深的拥抱,身子很轻地颤抖着。
“怎么了?”
斯珩从没见过她这样,以为是康明德找事,眉头蹙起。
“你……还好吗?”
斯懿退后两步,稳住了呼吸后,才问。
斯珩看着斯懿从没有过的失态,低头滑开屏幕。
网格信号恢复的瞬间,无数信息跳出来。
重复的信息过多,让人产生不再认识汉字的错觉。
他在纷乱的信息流里挑出最紧要的,点开了图片。
一张事故现场的图,车已经撞到变形。
斯珩很久没说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问得很轻:“那人呢?”
斯懿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人流密集涌动处,所有声响喧嚣都快速远去,退成遥远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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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五十九】
自从做回庄静檀,她很少花时间在打扮上,那些娇贵难打理的衣物,被一次性扫进衣柜深处,她穿得随意又简洁,全靠身形比例悦目在撑。
只有一次,在八月中旬有场私人藏品赏拍会,她提前选了件黑色长裙,右面有银线刺绣,绽放的竹节从暗处闪着亮光。
她跟斯珩一起去的,那处古典中式庭院那天很热闹,她却找到了一处僻静人少的人工湖,就着月光翻看册子,看到想要的那件藏品价格时,又深深蹙起眉头。
斯珩找到了她,一开始没有惊动,只松散倚靠在对面栏杆,双眸定然凝视很久。
她洁白的脖颈微弯,倾身去就月亮的辉光,裙上的暗银刺绣延至身侧,裙摆随着动作荡出细小涟漪。
美得心惊。
她离他很近,又离他很远。
斯珩黑眸颜色渐深。
从前,他只是承认自己的欲望,望见、触及、得到她的欲望。
但现在,那些欲望如同被撕出一道巨口,有了更庞然的需求。
他要留住此刻的她。
要思考他们之间的未来不难,婚姻他给得起。可要让她永远是自己,不被外因浸染改变,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无数例子在前,尽都失败。
斯珩却有了这样的野心,连之前发过的誓也忘了。
——起心动念,人生大忌。
那一晚她回头的刹那,眉头很轻地一挑,没有迷惘,只有从面上掠过的清淡笑意,最终被记录在手机镜头内。
那张照片被冲洗、打印,留在了主卧床头柜上。
此刻,斯珩盯着那张照片,面上没有半点起伏。
这是他回来的第二天,警局的人跟他说了很多,斯珩当时一言未发。
不知是斯鹤年还是斯懿的嘱咐,他身边总有三个属下牢牢跟着。
从前他会甩开他们,就像斯黎曾派人跟过他,斯珩一向知道该如何甩开不想看见的人。
但这次没有。
好像压根没意识到有人在跟着自己。
警局那边的意思很清楚,先以找人为主,如果有任何结果会随时通知他们。
斯珩神色如常地回了家,下了车,解开指纹锁推门,第一件事是叫人。
一如从前。
“庄静檀。”
他们最近常住的别墅,桃树在黑夜里被初秋的风吹过,柔和晚风,压弯树枝。
已经习惯了的空间,忽然变得面目可憎的空旷。
斯珩叫三声,得不到回应,转身一步并三格去了二楼,声线也不再稳了。
“庄静檀,这样做没意思。”
整个住所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去了她最喜欢住的一间客卧,拉开衣帽间的门,她的所有衣服都还在。
桌上摊着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
风从窗沿溜进来,将书页吹定在47页。
——他脚下的一根树枝断裂了。柯西莫像一块石头一样往下掉。
斯珩站在原地,呼吸像被掐住,胸腔气管窒住,
心脏也跳得愈发缓慢,正在将他的理智强行推回轨道,强迫他接受这戏剧性的一幕。
没有人会这样、敢这样耍他。
庄静檀没有这样的能量。
血液流动变缓,戴着银戒的指节也仿佛缺了血,凉意骇人。
一向聪明高效运转的大脑忽然罢了工。
斯珩找不出任何能做的事,于是回了主卧。他们大部分时间在这里耳鬓厮磨,共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
每一天的每个细节都还长久地停留,只要够静,就能听到回音。
他站在床头柜前,黑眸垂落在那张照片上。
她长了一双仿佛有漩涡的眼,随意看一看,就像在透过照片看他。
斯珩感觉到心区不受控制,清晰至极的刺痛。
他长到现在,从没有体会过恐惧和逃避的滋味。
庄静檀以前提到这点,意味不明地笑笑,说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不懂。那时他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结论,只是把她圈进怀里,说我可以,你就可以。
……
恐惧是夺走人所有气力的东西。
理智逼着他站在今天的阴影中,他却想退进昨日月色里。
斯珩抬起手臂,指尖与玻璃相框轻触了触,没有任何重量的抚摸。
“……我错了。”
他的声线低哑至极,每一个字都费了极大力气,染上痛苦的尾音。
“我认输,好不好?”
整幢建筑没有任何光源,斯筠在门外急得打转,时不时拉一拉靠在车旁的斯懿。
“您真的不进去吗?哥他怎么不开灯啊?也没有动静……会不会……出事了?”
一万种殉情的画面跳进斯筠脑海,把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不了,就在这等着。”
斯懿靠在黑色路虎上,轻声道。
“他总需要点时间面对现实。”
一场交通事故,说意外也够意外,偏偏还是在监控死角路段,最陡峭的一段路,崖底地势也复杂,这个不说,人竟然还不翼而飞。
说是自然意外,鬼都不信。
斯懿见的风浪多了,这类事在圈内也不鲜见,能不能及时抓到人,还要看运气,和当事人的一点决心。
有时候意外身亡的人只是无足轻重的棋子,最后得到家族话事人一个息事宁人的签字,这样的解决方式简单快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