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阵风,从窗外飘进来阵阵好闻的花香气,也吹散了两人之间的热意。
谢知予慢慢从余韵中缓过来,亲了亲她的面颊,动作轻而虔诚。
“我去点灯。”
“不用了,都要睡觉了还点什么灯。”姜屿跨过他下床,随手扯了条干净的睡裙,绕到屏风后换上。
她将换下来的裙子对折后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几步又回到了床榻,跨过谢知予,躺进了里侧。
见她极其自然地躺在自己身边,谢知予倒莫名生出了点紧张。
“……就这样睡吗?”
姜屿微微杨眉,侧过头看他:“你不是说我们早就成过亲了,这样睡有什么问题吗?”
谢知予被她问得语塞,默了一下,随后开口道:“对不起。”
道歉归道歉,他却没否认她的前半句话。
“师姐,成亲缺的东西,我都会补给你的。”
聘礼和婚书都没有给她,为他们作见证的还是一群地府里的死魂。
按理说,那压根算不上一场真正的婚礼,可是他却卑劣地当了真,想要将她和自己栓在一起。
姜屿如何听不出他的小心思,但她却没有半分反感或是厌恶。
她眼角弯起一抹笑,朝他伸出小指,脆生生道:“好,那我就等着了。”
谢知予注视着她,眼眸中浮起亮光。
她今夜给予他的包容实在太多,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她一种温暖又美好的东西填满了,无比的舒适心安。
他弯了弯嘴角,勾住她的小指摇晃,最后又拇指相碰,很认真地盖下一个章。
姜屿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认他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我能问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她没有把话说全,可谢知予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在雪山。”
难怪他们从雪山回来后谢知予会突然和她讲起幼时蝴蝶事情,原来那个时候就在担心她会离开了。
但她是什么时候说漏嘴的?明明是在他晕过去的时候才……
……
“你那时不会是故意装晕的吧???”姜屿满脸震惊的说出了这句话。
“一开始是真的晕了。”谢知予笑了一下,攥住她的手指。
姜屿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掉的马,懊悔的同时又有点担忧。
“师姐不用多想,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他用指腹揉捏着她的手指,轻声说,“只要你留下来陪着我,这些都不重要。”
姜屿看着他的侧脸,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算了,现在还是不要彻底对他坦白比较好。
至于任务,姜屿有种很强的直觉,过去镜或许会是一个转机,可谢知予又不太想收下的样子……
姜屿幽幽叹了口气。
从三更夜折腾到现在,姜屿白日里醒得早,方才也出了一点力,撑到此时已然有了些许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余光却瞧见谢知予抬起左手,在半空中虚虚握成拳。
“你在做什么?”
他的一截手腕浸在如水的月光里,像泡在温泉里的白玉,纹上去的蝴蝶在这迷蒙的光线下看着栩栩如生。
“捉月亮。”
大概是她看谢知予时带了一层滤镜吧,即便再幼稚的行为到了她眼里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姜屿撑起身,将床帐拉开些,月光尽数泄了进来。
“月亮在看你,光都照在你身上。”
她和谢知予并肩躺着,抬起手去碰他的手,一双漂亮杏眼,笑弯起一双月牙。
谢知予唇畔也跟着扬起一个笑,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捉到了。”他很轻地说。
天上月遥远,水中月易碎。
而他的月亮正紧紧握在手里。
有了她,他再也不是身处黑暗。
窗外风摇枝叶,月影花阴,蝉鸣幽幽。
窗内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相拥而卧,枕着月色,一夜好眠。
第87章 两心同(九)
时值七月, 蝉鸣不休。
晴好的天,阳光穿过枝叶间隙,一闪一闪地打在秋千上, 将女子身上的银饰晃出些微光。
桑月回脚尖点着地面,秋千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侧首, 看向身旁的谢知予, 弯起的眉眼柔和慈爱,似水般温柔。
“要飞得再高些吗?”
清风卷着花香从面颊拂过,谢知予抓住秋千的绳子, 忽上忽下的落差中, 手指不自觉向内收得更紧了。
“娘亲,再高就要掉下去了。”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桑月回听在耳中,不由好笑道:
“怕什么,男孩子要勇敢一点!有娘亲在,你不会掉下去的。”
秋千载着母子二人的重量, 桑月回控制好力度, 晃动的幅度比最开始要小了许多。
他们住的地方在南诏王宫的西北角,此处邻近冷宫, 最为偏僻冷清,白日里连几个洒扫的宫人也见不到。
桑月回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住在这里倒是得了个清净。
整间院子被她打理得井然有序,花草肆意生长, 常有蝴蝶和飞鸟在院中停歇, 看起来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今天是你的生辰,娘亲有礼物要送你。”
秋千慢慢停了下来, 桑月回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布包着的小盒。
作为五毒教大长老的女儿,桑月回自小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手练蛊的好本事。
如若不是因为进了宫,她是最有能力接替长老之位的人。
巫蛊之术并非只能害人,也可以用来治病救人。
前者易养、易得,后者却是要耗费更多的心血。
桑月回打开小盒,盒中躺着的是一只指节大小的蛊虫,圆滚滚的,模样看着倒是不骇人。
“这蛊名为护心蛊,是从你出生那日起开始养的,每隔半月饲以一次娘亲的心头血,护心蛊极为难得,娘亲也是好不容易才练成了这一只。此蛊会寄生在你心脏里,日后若遇性命之危,它能为你挡下一回死劫。”
谢知予只看着蛊虫,没有伸手去接,他问桑月回:“……娘亲痛不痛?”
桑月回轻轻地笑了,她搂住小谢知予,低下头和他碰了碰额头,说:“娘亲不痛。”
“我被困在这宫墙里,可怜你也要和我一起遭罪,娘亲没什么本事,只会练蛊,我只盼你以后能有机会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你是上天赐给娘亲的宝物,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娘亲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活得开心就够了,然后长命百岁。”
谢知予仰起脸,桑月回温柔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慈爱。
光影从她身后打下,映着她眼角的笑意,有种虚幻的朦胧感。
蝉鸣声在此刻骤然扩大,光线刺得谢知予睁不开眼,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倏然朝前伸出手去――
桑月回的身影化为了一缕清风消散,他什么也没抓到。
顷刻间,眼前诸景消散,他又落回了床榻上。
“居然是梦吗……”
谢知予口中喃喃,他睁眼望着平整的帐顶,神思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桑月回了。
如果不是之前在过去镜中又见过她一回,他或许都要快忘了她的样子。
时隔太久太久,谢知予的记忆仿佛褪了色的相片,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万分确信,梦中桑月回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
可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了?
很奇怪。
尘缘已断,他明明早就不在意了。
心口发热发烫,似有一团暖火在烧,温暖而又美好。
谢知予抬手轻抚,感受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微微蹙眉。
他用了些灵力,往更深处探去,探到了自己的道心。
天地间一片黯淡萧条,万物枯寂,静得连风声也不曾有。
谢知予站在其中,感受到的是不再同以往一样古井无波的心境。
他目光盯着枯枝上抽出的一颗嫩芽,神色怔然。
这里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这变化究竟是为什么,他却不得而知。
*
“……谢知予?”
姜屿撑着手肘,半支起身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早上刚睡醒就在发呆?”
她靠他很近,声音如铃清脆,直直传入耳中,将谢知予唤回了神。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都喊了你好几遍才听到。”
谢知予侧身拥住她,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身后,两人又回到了昨晚入睡前的姿势。
“没什么,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事罢了。”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姜屿放下心来,想起待会要和他说的事,主动往他怀里挤了挤。
她挑起他身后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试探着开口:“昨天和宁秋见面时说好了要给她回复,待会我能给她发个纸鹤吗?”
其实还是再和他们见一面比较好,毕竟上次时间太匆忙,有许多话都还没来得及问。
不过考虑到谢知予的心情和状态,想了想,姜屿还是退而求其次,不出门发个纸鹤比较保险一点。
“师姐想发便发吧,无需问我的意见。”
如今她已和宁秋二人取得联系,他再阻拦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若是久不回信,引起他们的怀疑,到时情况怕是会更加麻烦。
只过去了一个晚上,谢知予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姜屿眨了眨眼睛,杏眼微亮,仿佛看到脱离小黑屋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又问他:“那我要是想出门也能随便出门吗?”
“可以,但师姐出门的时候也要带上我。”
虽然这个要求听起来还挺正常的,但以姜屿对他的了解程度来说,他口中的“带”一定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怎么带?”
谢知予笑了声,反手唤出锁链绕在自己脖颈,将另一端交给她。
“这样带。”
他语气稀松,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姜屿:“……”
不愧是他,论变态的程度她甘拜下风。
“就没有其他更正常一点的方法吗?”
这样带他出去和牵狗有什么区别?
虽然谢知予本人并不介意,甚至可能还有点乐在其中,但先不说其他人会怎么看,就连姜屿自己都很难跨过心里上的一关。
“有,绑在师姐脚腕上也可以。”
……绑在她脚腕上那不就成了他牵着她吗?
姜屿沉默了。
她看着谢知予:“其实你想我留在家里可以直说,不用这样的。不然我会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格格不入的。”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姜屿已经很少当着他的面吐过槽。
一来是她差不多都习惯了这些槽点,二来是有滤镜的加持,谢知予在她眼里都变得可爱了,她爱屋及乌,殊不知这本身就是一个新的巨大的槽点。
“别笑了,快起来,我饿了。”姜屿看着身前笑得不可自抑的谢知予,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去准备早饭。”
谢知予脑袋埋在她身前蹭了好一会,又抬起脸亲了亲她的面颊,抱着她一起坐了起来。
姜屿:“……”
感觉被他当成了人形抱枕是怎么回事。
姜屿手搭在他肩上,挑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打圈。
“我想喝南瓜粥,这个你会吗?”
被关小黑屋的这几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谢知予亲自动手做的。
但据姜屿所知,他之前并不会做饭,基本都是来南诏后现学的。或许是学霸学什么都快,做出来的倒也有模有样。
“应该不难,我试试。”
谢知予在她耳后亲了亲,随后起身整理好衣袍,走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
“差点忘了。”他握着锁链,在床榻前蹲下,抬起脸看着她。
姜屿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看着那条锁链,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并没有拒绝他,而是弯起眼睛,笑着将脚腕伸了过去。
“记得多留一些长度,我想去窗户旁边坐着,那里光线比较好,看话本不会坏眼睛。”
谢知予柔着眉眼,轻轻说:“好。”
他握着姜屿的脚腕,将锁链绑了上去。
其实谢知予知道靠着锁链是锁不住她的。倘若她真的想挣脱,大可直接将锁链毁了。
但她没有这么做,也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因为锁链是由他的神魂凝成,一损俱损。
看似是他给她戴上了锁链,可真正被欲望套上枷锁的人是他。
他痛恨枷锁,厌恶所有困住他的东西,却又心甘情愿地为她沉沦。
谢知予俯下头,在她脚背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低眉敛目,神情虔诚得诡异,仿佛教徒在进行祷告仪式。
本想缩回脚的姜屿:“……”
算了,他高兴就好。
等谢知予离开后,姜屿找出昨晚被她暂时搁置在一旁的过去镜。
她取出自己带在身上的一块碎片,将两块碎片合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过去镜。
看着镜面的裂痕一点点复原如初,姜屿沉吟片刻,翻出一只纸鹤,注入灵力,给宁秋送去了回信。
谢知予不想收下过去镜,她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强求他。
可她还是很好奇谢无咎究竟想做什么。
当年庄园之事,她看到的仅是表象,若想知晓全貌,或许只能亲自去问谢无咎了。
第88章 两心同(十)
“仙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客栈内, 宁秋心不在焉地扒了一口饭,随后又放下了碗筷。
“仙盟不是一向办事效率都很快吗,怎么会还没有调查出结果?”她抬眼看向池疏, 语气里不由带了些急切,“会不会是沈清风那边又出什么岔子了,他……”
“师姐。”池疏叹了口气, 出声打断她, “你昨晚也没怎么吃东西,自己的身体要紧,先吃饭吧。”
他换了双干净的筷子, 往宁秋碗里夹了一筷子清蒸鱼。
“魔渊封印第二次松动, 魔域撕毁和平协议至今已有七年,为了两界和平, 仙盟一直在想办法如何彻底封住魔渊。”
池疏慢声说:“好在这七年里魔渊封印仅仅只是松动,并未彻底破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最近仙盟却观测到魔渊附近常有异动,渊底跑出的大魔数量也比之前增加了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