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熙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朝他的方向跑去。
多日不见,思念之情就像遇水的棉花般膨胀, 撑得她心内沉甸甸的欣喜。
慕家先前在渔阳, 事事都压程家一头, 后来好不容易得势举家迁居汴京,这渔阳才算他程家一家独大。
程兴为程家独子, 养得跋扈无比, 整日吃喝玩乐, 看中的美人就要带回家玩弄。
在渔阳, 谁不知道程家?对他程兴,谁不捧着怕着?
被刘澈那厮落了面子也就罢了, 一个不知名姓的贱婢也敢这样瞧不起他。
自己三番四次邀约不理不睬,那姓慕的喊了两声便巴巴地跑上前。
程兴一身的火气, 尽数撒到了明熙身上。
他又夺了身旁人的酒杯, 就要往明熙身上砸去。
“啊!”
明熙眼见那杯子就要砸到自己, 害怕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 便落入一个温暖带着沉雅木香的怀抱当中。
慕箴用大氅将她整个人包在怀中,眉眼一凛, 抱着她原地转了半圈,酒杯砸在他后背, 又落在了地上。
程兴三两步上前,就要去抓明熙出来:“你个贱人……”
还没碰到慕箴,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像铁钳一般死死锢住他,程兴回头,对上怀生那双带着冷笑的眼睛。
“你……”
啪、
怀生一手抓着他,一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用了十足的力气,若非还抓着他的手,只怕程兴此刻都跌坐在地。
他抬起头,唇角被打破,一片斑驳的血迹:“你特么!”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怀生依旧笑眯眯的,动作却狠厉利索:“有姑娘在这,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自始至终,明熙都被慕箴按在怀中,大氅将她严密地裹了起来,慕箴一手隔着大氅环着她的背,一手护在她头顶。
鼻息间尽是暖意的馨香。
她被闷得有些难受,探出头来,见她脸颊通红,慕箴有些歉意:“还好吗?”
明熙摇头,没有说话,见程兴被控制住,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程兴此刻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我杀了你!”
明明同样都是富商之子,比起低调奢华的慕箴,程兴穿得就像个暴发户一样,什么金石玉器通通往身上戴,浑身上下叮当响,肥胖的身躯被怀生一只手锢住,扭动着像一条肉虫。
慕箴捂住明熙探寻的眼,不想让她看这些腌H画面。
“跟我去楼顶吗?那里视野好。”
明熙有些犹豫,问他:“可以带上我朋友们一起吗?”
听她这么说,慕箴这才目光上移,望见了她身后的三人。
方才自明熙跑过去后,刘鸢一直两眼发光地盯着他们那边,一脸八卦。
慕箴礼貌浅笑:“诸位,赏个脸吗?”
听见提到了他们,刘鸢立马兴奋点头:“好呀好呀,一起一起!”
罗玉杉有些头疼,拉她小声道:“跑去打扰他们干嘛?”
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二人感情好,站在一起时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眼中只剩彼此。
“哎呀人多热闹嘛。”
刘澈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动作,面露苦色。
三人上前,刘澈与他似乎早已认识:“慕二。”
慕箴对他点了点头。
程兴还在发疯:“你敢!姓慕的,你家都搬汴京去了渔阳这我说了算!这顶楼是我要订的!你敢去!”
慕箴闻言,也只是轻偏过头去,声音淡淡:“是你说了算,还是程家说了算?”
怀生跟着补充:“这蔚茗轩虽说是程家的产业,但是是慕家投了大量的钱财,这几年入不敷出,若不是我家公子爱喝茶,愿意贴着经营,这蔚茗轩早便倒了。”
程兴不知何时,额上已遍布冷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慕箴的目光有些淡漠,好像无论程兴怎么发疯,都不会激起他半点情愫。
他不爱同外人说话,与程兴说的那一句已让他烦闷,也不再多废话,拉着明熙便上楼去。
“你……”
“省省力气吧,”怀生见他还贼心不死,十分大度地解释,“你与我家公子同时订,上去的却是我家公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掌柜的不可能做出得罪人的决定,必定是问了背后的老板,也就是程兴的爹。
连程家家主都知道不要得罪慕箴,怎么生了个儿子就是个傻的呢。
得亏是他家公子来的巧。
怀生不免有些凉薄地想,若是晚到一会儿,让这厮伤着了叶姑娘,只怕明日这蔚茗轩,连同程家都要遭殃。
顶楼的风景果真更好,而且偌大的空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床边一张硕大的桌子盖着厚重的毯子,上面已经摆满了餐食点心。
明熙凑近一看,望见正中央一大盘黄澄澄的螃蟹。
“哇!”
她惊喜道:“这儿怎么有螃蟹!”
慕箴看她笑了,好像没被程兴吓到,这才放下心来:“方才去金鸪楼,带了些你喜欢吃的过来。”
她喜滋滋地在窗边落座,还招手道:“阿鸢,玉杉,快来。”
三个姑娘坐在一排,挤进毯子里,发现这是个被炉,里面暖烘烘的。
天渐渐黑了,潮水也越发汹涌,夜间的海风有些寒凉,此刻被暖炉一烘,十分惬意。
明熙这才想起来介绍:“这是慕箴,你们应当认识吧?”
刘鸢挑眉:“慕家名声响亮,自然是听说过,不过慕公子一向闭门不出,就是书院也不常去,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望着明熙,有些揶揄道:“你们什么关系啊?先前不知你还和慕公子这么熟。”
明熙没听出她的画外音,只是单纯地解释:“先前在汴京我们住得近,一起长大的,算是我哥哥吧。”
众人见慕箴神色自若,心下都默默吐槽。
还没开窍呢,小姑娘一个。
慕家虽说广交好友,慕家主为人随和谦顺,但慕箴向来不喜与人深交。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渔阳,都像是澄海早晚间缥缈的薄雾。
虽克己守礼,却向来待人浅淡,何曾这般体贴入微过。
兄妹?
怕是只有明熙自己这么想,剩下那个人,不过是对她的纵容,不去刻意戳破罢了。
明熙不懂三人心中的想法,她如今眼中只剩桌上的螃蟹。
慕箴用帕子擦了手,手边是一整套的拆蟹工具。
持刻刀的手拿起长柄斧,稍一用力便将整个蟹壳掀起。
鲜甜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明熙馋极了,直勾勾地看着慕箴手下的动作。
他的手实在是太好看,原先养尊处优让手指修长白皙。
后来在渔阳刻玉,掌心留下茧痕,让蟹八件更加趁手,不过一会就是满登登的一碟蟹肉。
慕箴端到明熙面前:“吃吧。”
她自然也不客气,拿着木勺就着吃了起来。
桌上满满都是金鸪楼的特色佳肴,玉杉笑着摇摇头:“怪不得方才不愿与我们一起去吃,原来早就与人约好了呀。”
“这也真是便宜我们了,连吃带拿。”
慕箴浅笑:“先前刘澈也帮了我的忙,不必放在心上,只怕不合你们胃口。”
“金鸪楼的菜,不合胃口也只怕是我们的问题。”
刘鸢自己扒了只螃蟹,吃的正香。
窗外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他们坐的高,几乎就盛开在他们眼前。
明熙的小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更显娇俏,慕箴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好像这样就能填满内心这段时日的空虚。
不过就是短暂相处了数日,此番争吵后,重新回到往常一个人的生活,反倒让他难以忍受。
“身体好些了吗?”
他轻声问:“还冷不冷?”
担忧她身体未愈,还特地让蔚茗轩的人抬了这被炉上来。
明熙咬着勺子摇头:“我早就好了,一点儿也不冷。”
这被炉烘得她热的慌,脸蛋红扑扑的,愈发显得眼睛明亮。
慕箴还是有些担心:“螃蟹寒凉,不如喝点酒吧,也能驱寒。”
明熙听闻没多想:“好啊。”
“嗯?”
刘鸢反倒不乐意了,两眼微眯:“怎么我刚才说要喝酒你不愿意,慕二一说你就点头呢。”
明熙一愣,她真没多想,方才自己沉迷吃蟹肉,慕箴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答应了。
原先刘鸢要喝,她心里担忧。
自己一个人来,万一要是喝醉了,该怎么回府,出事了可怎么办。
但面对慕箴,她从来没有那些担忧,对他的信任让她每每都忘记了所有问题。
好像下意识想着,反正有慕箴在。
有他在,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面对刘鸢的问题,她也不知怎么回答,嗫嚅半天。
罗玉杉又用随身的扇子打了她一下:“多嘴,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她颇为嫌弃道:“莫说明熙,我也不爱跟你一块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
刘鸢冤枉大喊:“我哪有。”
说话的这么会功夫,怀生已经将烫好的酒端上来。
除了几盏烫酒,还有一碟子雪白可爱,剥好的荔枝。
荔枝是去了核的纯果肉,慕箴用木勺舀了几颗在酒杯里,又浇上半杯酒,递给明熙。
“这样不烫口,喝着也不会醉人。”
她尝了一小口,虽说有果汁混在其中,却还是辣得她喉间发痛,一瞬间脸烧的更红了。
“不会吧。”
刘鸢看她这样,有点傻眼了:“真的这么不能喝?一口就醉了?”
“我没醉!”
叶明熙皱眉说着,她确实没醉,意识还在,不过酒精烧的她有点混沌,情绪也莫名跟着翻腾。
就像受到潮汐牵引的海水,剧烈地起伏作乱着。
往日怯懦的性格也变得大胆,她对上慕箴的视线,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明熙哼了一声:“剥呀。”
不顾身旁三人或玩味或讶异的神情,不如说她此刻已经忘了刘鸢他们的存在,眼中只剩下那个目光温和的人。
明熙拿着勺子,脸庞酡红,双眼有些湿漉漉的,在烟火下更显得眼波流转。
她催促着,声音被果酒辣得有些哑,却掩盖不住话音中的娇蛮:“我还要吃螃蟹,接着剥呀,慕哥哥。”
语调娇滴滴的,就算是刘鸢听了一耳朵都浑身酥软,刘澈也红了满脸,低垂着眼兀自喝酒。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忍心打扰二人。
但这二人没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注意,他们的眼中只剩彼此。
慕箴笑了一声,笑声清逸悦耳。
他手下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又是拆了两只螃蟹。
他将蟹肉堆满了漂亮的琉璃盏中,接过明熙手中的木勺,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声含笑意:“啊。”
向来清冷又疏远的慕箴何曾在外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温柔又耐心,就像是在无条件地迁就那个漂亮又娇气的小醉鬼。
第32章 投壶
面对喂到嘴边的勺子, 明熙也没多在意。
在家里时,祖母和闻冬也时常这么喂她吃饭。
她吃了几口,有些被腻到, 撇过头不愿再吃。
慕箴适时给她盛了碗甜汤,明熙接过后慢吞吞喝了两口,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些太安静了。
她抬头张望,才发现刘家兄妹和玉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偌大的顶层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傻愣愣地问:“阿鸢和玉杉呢?”
慕箴撑着脸,看她乖巧的模样:“走了有一会儿了。”
明熙有些泄气地鼓起嘴:“都怪你, 你一来, 他们就都走了。”
知道她现在不清醒, 慕箴也没多在意,闻言不过歪头笑笑:“怎么, 不想见我吗?”
“我们好几日没见了, 明熙不想我吗?”
他这话问的直白, 或许也只有在她醉了的这时候才敢问出来。
明熙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小元宵, 吭着头瓮声瓮气:“我才不想呢……”
“可我想明熙了。”
慕箴望着她,视线是就连篆刻时都没有过的专注:“从我们争吵那天开始, 就一直在想明熙。”
酒劲开始渐渐上来,熏得她脑子昏沉沉的, 就像不久之前生病时那般难受。
这股感觉好像让自己又回到那时候, 明熙皱皱鼻子, 心里十分委屈说:“下次不论发生什么事, 都不可以凶我了哦。”
慕箴摸了摸她的发顶,答应她:“嗯。”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可以哦,你发誓!”
慕箴见她实在执着, 有些无奈地收回手,十分严肃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慕箴,在承历二十三年八月十五发誓,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对明熙不耐烦,永远对她温和以待。”
“我以慕家基业起誓,至死不渝。”
他说得虔诚又严肃,完全不像对待喝醉酒,明日一早起来或许会全部忘记的明熙。
慕箴收手:“可以了吗?”
然而明熙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吃了酒本就不清醒,都不用等到明日,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她此刻探出身子说道:“烟花!烟花没有啦!”
见状,慕箴也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或许真的不该给她喝酒,原想着给她暖暖身子,竟然真的一口就能让她醉去。
尚且是加了果肉稀释后的酒。
慕箴按了按眉心,撑脸望了一会儿她的模样,望了会明熙不安分,到处摸摸看看的小动作。
时候已经不早了,观潮仪式接近尾声,已经有不少人出门逛街去了。
慕箴见明熙趴在窗台昏昏欲睡,担心她吹夜风又要着凉,坐到她身边去,摇了摇她瘦弱的肩膀:“明熙?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视线不对焦地看了半天。
她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但听声音也辨认的出来,这是她最最挂心,最最心怀愧意的慕箴呀。
明熙哼了半天,含糊不清地说话:“头疼,走不动。”
“乖,”慕箴哄她,“回去了,不然在这吹风,头会更疼的。”
“你背我走,”明熙自然而然地撒娇,“走不动,你背我……”
她这样,看来是真的起不来了。
慕箴有些头疼,他嘱咐怀生:“去将马车停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