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山匪
明熙望着二人挨在一起的手指, 成双成对的指环,终于破涕为笑。
“你怎么做了两个?”
本来想要藏一辈子的沉重的心思,如今竟然也可以轻松地说出来。
“本想着做给你, 若是你往后嫁人了,不再需要我了,靠着这枚指环相同的指环,也足够我撑过漫长的后半生。”
一模一样的指环挨在一起,更显得精美。
慕箴心下被满涨的欣喜和满足灌溉,笑得柔和。
明熙却又鼻子一酸, 声音有些哑了:“傻不傻?”
这样暗戳戳的心酸, 叫她更难受了。
她将人抱紧, 声音低微又委屈:“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心意呢。”
慕箴回抱着她,动作总是小心翼翼的:“你知道这两枚指环, 是用什么玉做的吗?”
见明熙好奇地抬头, 他浅笑着来回抚摸着明熙带着指环的手指, 声音轻轻:“是你送我的那块独山玉。”
明熙心尖一荡。
那块前世慕箴留给她的信物, 被她带了过来,又在中秋时还给慕箴的那块独山玉玉佩。
“我一直好好收着, 那块玉品相很好,一直想雕些东西送你。本想着若是将来爱上了别人, 我便用那块玉刻一块同心结送你。”
若明熙真的喜爱那人, 那人也值得托付, 他便要送上最虔诚的嘱咐, 保佑他的明熙与她的心上人,恩爱相守, 白头偕老。
直到明熙说,她想要指环。
博览群书的他自然也知道指环的涵义,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曾经那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他怎么可能接受明熙离开他,去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呢,更遑论真心实意地祝福。
于是他只交给明熙的,只是她的尺寸。
自己又卑劣的,可笑的,为自己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你问我的心意,我自然爱你。”与明熙用的字眼不同,慕箴的每一个字都真诚又沉重,“明熙,我已经站在原地等了你许多年了。”
慕箴克制又情动地吻在明熙佩戴指环的指尖:“只等着今日,你回身看我。”
他一直跟随在明熙身后,为此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终于在今日,明熙回身看见了他,走向了他,拥抱了他。
慕箴便明白,这些年的等待和守护,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熙捏了捏那枚指环,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那块玉佩的模样。
曾经慕箴拿来为她留的后路,兜兜转转竟又成为他二人之间最紧密的连接。
这世上难道真有宿命一说吗,明熙想了想,也愿意相信,这块跟着她的灵魂一起跨越了时空的玉佩,会成为她与慕箴往后余生,携手相守的见证,见证着他们恩爱不离,永远在一起。
许是因为慕箴那些话,又许是因为二人确定了相互的心意,明熙又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她望着慕箴,有些心疼和歉疚:“季飞绍那个疯子,不能让他知道你在汴京,不然……”
“我明白,”懂事的慕箴已经拉过明熙的手按在自己脸侧,眼神缱绻地望着她,“不止是他,还有李阕那边也在盯着我,怀生这几日传信,说渔阳有许多人想要上门打探我是否真的在府中。”
“我不能在汴京露脸,更不能袒露与你的关系,我都明白的。”
慕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温声安慰:“我不委屈的,明熙,只要知道你的心意,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他越这么说,明熙心中越过意不去,望见慕箴越发缠绵如水的眼神。
明熙听见他蛊惑一般地开口。
“只是,可以给我一点儿听话的奖励吗?”
语调让明熙想起二人一同逗猫的情形,慕箴将脸埋在自己手心,自下而上地,眼尾微微上挑着看她。
好像确认关系后,慕箴望向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情深都能浓稠得滴落下来,汇成世上最黏腻甜馨的蜜糖,叫她舔一口都能回忆起儿时的牙痛。
这样暧昧的话语让明熙脸颊通红,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眉眼,长长的眼睫在她白粉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她再没有第一次的勇气,颤着身子巴巴地凑近,慕箴也不催她,更是闭上了眼屏息等待着。
记忆中的那抹热意和甜香再次靠近,慕箴呼吸慢到几乎停止,直到一个微微湿润又柔软的触感,在自己脸侧飞快地碰了下,像极了院落里养得那株含羞草,一触即分。
明熙红着脸,退回来的速度可就快多了,她经不住般地捂住自己的唇,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巴巴地望着慕箴。
慕箴睁开眼,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得到了甜头的他嗓子都哑了许多,望着明熙笑得两眼明亮:“收到了。”
二人又是相顾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闻冬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表姑娘来了,说担心你,姑娘要见吗?”
赵姝意?
明熙知道自己这几日状态实在不算好,这两日还一直昏睡着,明熙应了一声,见慕箴起身。
他竟然就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在她面前,起身后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只是又不舍地用手背蹭了蹭明熙的脸:“我会一直在隔壁,若是有事别再哭了,喊我过来知道吗?”
明熙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他回了慕家的院子。
而她一直绕着食指间的指环玩,吩咐闻冬:“让表姐进来吧,顺便再去帮我找根红绳来。”
赵姝意进来时,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一路小跑到她面前,风风火火的。
“怎么回事?怎么喝醉酒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明芷姐走了你忧心过重?你不是大夫吗你要给自己看看啊。”
说话又快又急,明熙根本插不上嘴,只能浅笑着等她说话。
赵姝意见她笑了,又疑惑地歪头:“你看着挺正常啊,怎么,缓过来了?”
“缓过来了,”明熙幽幽叹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姐姐说的没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要面对才行啊。”
赵姝意见状,心里一直吊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又有些疑惑:“前段时日还要生要死的,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说话间,闻冬照她的吩咐送了根红绳来,明熙将指环取下,用红绳穿过。
见这个指环模样挺新奇的,赵姝意上手看了看,她善骑射,家中也有许多玉s,但都没有这个细致漂亮。
“哪来的,还怪好看的,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射箭吗?”
明熙没解释,只是将绳子戴在脖上,又将指环压在衣服下,只隐隐露出脖间的红绳:“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又瞪了眼表姐:“说起来,今日姐姐离京的时候你也不知道来喊我。”
“冤枉!”赵姝意举起双手委屈道,“正想跟你说呢,明芷姐说不要任何人来送她,她不喜欢别离的场景,今日我也被我娘关在家里,听说都没去呢,就他们小两口带着一车的行李轻装上阵,天不亮就走了。”
明熙知道后,又垂头郁闷了一会儿:“姐姐……”
她不喜欢离别,却还是离开汴京去了咸安。
如今她和李怀序的命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明熙焦虑地咬着唇想道,在这场政斗中,万一与前世偏离,太子李怀宜上位。
必定要对李怀序斩草除根,李怀序死了,姐姐还能活吗?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
李阙撑不了多久了,宫变近在眼前,想到这,明熙对表姐说:“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到处乱跑了知道吗?”
姨夫是个靠谱的人,他向来不掺和党争一事,近几年废太子的提议轰轰烈烈,他从来没有插嘴过。
对于赵家而言,只一味地为主效忠,至于将来这个主会是谁,他们从来不关心。
赵家也只有赵姝意性情莽撞,容易出事。
见她这么说,赵姝意瘪瘪嘴:“在家总被我父母大哥唠叨,来了你这你又跟我说这些。”
她不耐烦极了:“我能惹什么麻烦?”
本是来探望明熙,见她没事摆摆手便走了。
后来的几天时间,明熙同姐姐互通了几次书信。
面对她担忧的问话,叶明芷几次三番地说着她很好。
并不是在安慰明熙,而且远在咸安,天高皇帝远,李怀序的世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自然对叶明芷怎么宠着怎么来。
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就连明熙曾经说的话他也听了进去,在咸安安顿下来后马不停蹄就带着她游遍了周边的美景。
明熙一边为着姐姐难得的自在高兴,一边每日跟着晋修进宫稳固着李阙的病情。
直到某天,她收到姐姐的来信:
【咸安起兵,恐有事变,小心。】
明熙神色复杂地看完,将纸条烧得干净。
她知道,季飞绍已经做好准备了。
也在这时,又起祸乱,何泾遭了山匪,百姓苦不堪言,修凉城池遇北蛮进攻,危在旦夕。
两座城池同时遇险,兵力不足,都在向陛下求助。
听闻这一消息,明熙心头狠狠跳了跳。
何泾山……世赵家就是因为奉旨前往何泾平乱,深入敌营,赵家父子两却都没有再回来。
那时已经嫁人了的赵姝意如何也不能相信,区区一窝山匪,是如何能让久经沙场的父兄丧命的。
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哭,同后来的明熙一样,母亲梅昔芸接受不了这个结局,也在没多久后就自戕离世。
偌大一个将军府,最后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的赵仲陵。
后来是赵姝意求他,求他看在将军府将他养育长大的份上,帮她调查一下当年何泾山匪,那场战乱的始末。
赵仲陵虽一向不爱说话,为人阴郁,但做事果决利落,很快将此事查了个明白。
何泾比邻咸安,当初何泾祸乱时,李怀序同季飞绍都在咸安。
外人不知道的是,当年去往何泾时,季飞绍也跟在他们其中,他将山匪同将军二人尽数引入山谷之中,用大量的火石将狭窄的山谷引爆,山匪同士兵,他一个也没有留。
季飞绍就是这般心狠手辣的人,因为赵自平从不战队,他便担心会对结局产生影响,任何把控不住的事情他都宁可毁得干净。
赵仲陵一人暗地里将此事查的分明,却并没有同赵姝意说,如果知道了是自己看好的妹夫设立的这一切,只怕更会痛不欲生。
想到那位向来明媚的梅夫人的结局,他不敢拿赵姝意赌,于是只将真相残忍地,发泄一般地全部告诉了明熙。
对待旁人,赵仲陵有着不同于在赵家的尖锐和刻薄,他将文书甩在明熙面前,讥讽地让她好好看看,看看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夫君,好丈夫,究竟是个怎么样人面兽心,两面三刀的小人。
面对明熙苍白惊恐的神情,他又淡淡补刀:“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季大人是你的丈夫,我想大哥和父亲也不会这么天真,轻而易举就进了那个一看就可疑的山谷吧。”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最恶毒的诅咒,让明熙在往后每一个午夜都能梦见姨父姨母,还有赵大哥对她温和的笑脸。
赵姝意没有得知真相,却也在几年后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逝去,明熙赶去见她最后一眼时,她并没有害怕。
神情是释然又安宁的。
她对满面惶恐和泪水的明熙苍白一笑:“我可以去见他们了,明熙。”
一代将军的女儿,最后死在了血崩的产床之上。
大片大片翻涌出来的血液成为了明熙后来夜夜难寐的噩梦。
她总是会在夜半时分惊醒,偏头就瞧见那个害死家人们的元凶,明熙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尖叫,又痛苦难耐地干呕个不停。
噩梦一样的记忆蜂拥而至,让明熙脆弱的肠胃再一次搅动着,想要呕吐,只在听到何泾这个地名时就忍不住地发抖。
李阙病重提前,姐姐大婚提前,如今就连何泾闹匪也在提前。
这荒诞又合理的一桩桩事件就像是早在命运的齿轮上固定好的路径,却没有按时间来算。
所有的事情都比前世推进了两三年的时间,明熙甚至有些大脑发麻,不明白是哪里出现了差错,才会使得后续这一系列事情产生了偏差。
赵家此时也正在京城,自告奋勇要带兵出征,只是还没明确何泾和修凉,他们该去哪一个。
修凉位处北方,与前段时间的北朔挨得近。
明熙担心他们,特地约了赵姝意出来聊。
她担心地问:“姨夫有说去哪里吗?”
赵姝意想了想:“还没决定呢,不过应该会去何泾吧,父亲说修凉那边可以从相近的城池借兵。”
一听何泾二字,明熙的脸刷地就白了。
第88章 宫变
明熙疯狂地抑制住自己, 使得神情不要过于难看。
一听到何泾二字,她便在心底疯狂尖叫。
在记忆中,这至少是在三年后才会发生的事, 而修凉攻城才是眼下这个时间点出现的。
她记得很清楚,修凉发生战乱时,赵姝意正在准备婚假之事,她被某个世家公子设计陷害,逼得她不得不嫁给那人。
离婚期没几日时,修凉有乱, 赵将军不愿离京, 一心想先将女儿送上花轿, 当时是赵姝意劝阻,说这点小事不该成为父亲的阻碍。
也正是因为大婚之日父兄都不在, 婆家为此更觉得赵姝意好拿捏, 后来赵家上下死得差不多了, 更是将她磋磨得厉害, 最后更是为了逼她生孩子,喂了不少补身子的汤药, 才难产逝世。
赵姝意前世,过得实在是悲凉。
然而如今的表姐气色张扬地坐在自己面前, 还在嘟囔着怎么这段时间大政上下总是这么乱。
明熙皱眉想着, 在她记忆里, 修凉战场只是蛮人仗着地势偏远寒冷, 赵将军去了不过数十日便统统解决。
去那里,至少比去何泾腹背受敌, 遭人陷害来的安全。
可她又不能明说,明熙思索了一会儿, 一边给赵姝意倒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何……若是没记错的话,是不是离咸安很近?”
赵姝意鼻子皱了皱:“好像吧?怎么了。”
“姨父不是一向对党争一事十分谨慎吗,”她小声说,“若是去了何泾,大批兵马与四殿下碰上,还在我姐姐嫁过去的这个节骨眼,陛下明面上是让姨父选,但若是选了何泾,陛下会不会起疑心啊?”
“会不会认为,姨父是站队四殿下的?”
赵姝意愣了愣,她从来不关注这些事,军营里也总有人讨论下一位会是哪位皇子,但她都没放在心上。
毕竟赵家的准则就是,跟谁干不是干,但是明熙今日这番话说得,她也觉得有些道理。
本来没那个心思,但若是因为选错了被误解了,岂不是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