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旧在(重生)——枕月长终【完结】
时间:2024-03-30 17:15:07

  不能再见一次你神魂落魄的模样,倒也真是可惜。
  再回到叶府时,她径直翻了院墙去找慕箴。
  今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得抱抱慕箴来缓和一下心情。
  没想到一翻墙,望见的却是一身黑衣,戴着金属面具的慕箴模样。
  望见彼此,二人都一愣,明熙笑了笑:“殷寻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坏事去呀?”
  慕箴被她说得,耳尖都红了,伸手将人抱了下来,明熙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脸贴着金属面具,有些冰,自从慕箴坦白之后,她有一阵子没见到这身打扮的他了。
  明熙透过冰冷的面具望见他双眼,心底柔和一片,轻吻在坚硬的玄铁面具上,冰得她唇瓣发麻。
  慕箴只觉得浑身都酥了,将人放下后伸手将面具摘了,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的面容来。
  望着她的眉眼深邃幽深,慕箴哑着嗓子:“怎么了吗?”
  明熙摇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问:“你是要出门吗?处理什么事?”
  “慕府先前初来汴京时,有位大人帮过父亲几次,也曾是大哥生前最敬重的前辈之一,”慕箴低声说,“他是坚定的太子一脉,事变后他委托父亲,请求将他的小孙女儿救出来。”
  明熙紧张道:“去劫狱?”
  慕箴有些好笑道:“不,情节不严重的,家中女眷只需钱财便可保释,不过如今季飞绍权势过大,朝中好友无一人敢做这个出头鸟,只有我父亲应了下来。”
  “我想着,若是季飞绍一心追查,便换个身份将孩子送到渔阳去,所以换了这身衣裳。”
  明熙想到今日姐姐说的话,问:“那若是,没有保释的人呢?”
  慕箴眼神黝黑了些,声音也沉了些许:“男丁斩首,女嗣充入教坊司,永不回良籍。”
  明熙怔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慕箴叹气:“这便是为什么那位大人拼死也要求人将他的小孙女儿赎出去了。”
  近几日犯人增多,正是料峭的天气,狱所里也因为大量的犯人堆积显得闷热。
  明熙走在慕箴身后,脚边到处都是湿滑的泥泞,脏乱不堪,她低头随意望了眼,跟上了前头的人。
  为了保释那位不足六岁的女孩儿,殷寻掏了十余张千两的大额银票,并随手给了个假的身份牌子作登记。
  担心明熙被人认出来,慕箴推着明熙出去,示意她先带着孩子出去透气。
  明熙看着手边惶惶不安,眼神都有些呆滞的孩子,叹了口气,将大氅脱下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往外走着。
  这间狱所听闻是临时加盖出来的,并不牢靠,许多地方还露着风,大多用来关押女子。
  她们先前不是贵女也是在后院伺候的女使,一朝下狱,各个疯疯癫癫,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明熙正往外走着,听见两个狱卒闲聊的声音。
  “咱们这还有孙国公家的人吗?赵大哥在慎刑司那边,从几位世子身上可搜出来不少宝贝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明熙脚步一顿。
  “死得差不多了,倒是还剩下一个,不过没什么值钱东西,况且自从一起来的她家人都没了之后,人就疯了,我劝你还是别财迷心窍,免得被她咬着!”
  明熙抱着孩子,站在原地许久,低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将孩子交给品秋:“你先将她抱出去等我。”
  品秋一脸懵:“姑娘呢?”
  “我……个人。”
  见到孙月颜的时候,明熙呆愣了许久。
  一旁带她过来的狱卒收了她的银子还在嘟囔着:“这人可是重犯哈,不能赎走的,你就只能站这说说话,可别耽误久了。”
  明熙只这么傻愣愣地盯着角落那个脏乱的身影看,许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哎。”
  等狱卒走后,明熙张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孙月颜。”
  角落那个头发披散的疯子没有搭理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拿自己的头磕墙,磕得却并不重,只是让她额头红肿一片。
  明熙望着她的动作,知道她想做什么:“怎么,想学你母亲一样寻死吗?”
  她来的路上听狱卒说了个大概,孙国公当夜跟随太子,被季飞绍一刀砍飞了头颅,第二日整个国公府上下便尽数押进了牢中。
  男眷已被杀了个干净,女眷这边死的死,疯的疯,见孙月颜这般,许也是想像母亲那样寻死,但她自小娇贵,最是怕疼,怎么也下不去那个死力。
  明熙见她不回自己的话,只是一味地动作,鼻尖不知为何酸涩,眼泪盈满眼眶。
  孙月颜此人,嚣张跋扈,仗着身世欺压掠夺,明熙年幼时受惯了她的磋磨。
  但是望见她如今的模样,让她不自觉想起前世赵姝意家人惨死后,也是这般整日呆滞,行尸走肉般地重复着刻板的动作。
  好像只要一停下来,莫大的悲切和怨愤就要将她吞没。
  明熙眨眨眼,从袖中掏出两个药瓶,透过牢门放在地上。
  “红瓶的是最烈的毒药,喝下之后不会痛苦,闭上眼就没事了。”明熙的声音淡淡的,“白瓶的是假死药,呼吸心跳都会停滞三天,狱所的死囚都会扔到后山的乱葬岗,若是你想离开,活下去的办法也多的是。”
  她将瓶子放下后,不愿再多瞧一眼她的模样,无关过往,无关仇怨,只是一个孤苦伶仃,寥落绝望的姑娘,她只见到,便不管不顾地为其心伤。
  转身的时候,她听见喑哑的声音。
  “明熙。”
  孙月颜的声音明亮又娇软,何时这般沙哑过。
  以为是有什么话要说,明熙又转身看她,却再也等不到下文。
  也许是孙月颜自己,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吧。
  明熙垂眼,还是离开了。
  出了狱所时,还是没见着慕箴的身影,品秋抱着女孩儿站在外面晒太阳。
  品秋没抱过孩子,用的力大,将小女孩勒得眼泪盈盈,却不敢动半分。
  明熙上前,将孩子放下,蹲下身子温柔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孩子捂着嘴,满眼是泪地摇摇头。
  明熙猜到,许是之前有人教过,再出来后不能透露自己的名姓,明熙也猜到了,于是又问:“乳名有没有?”
  女孩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小麦。”
  这名字好啊,明熙心中喟叹,春日暖暖,麦苗疯长。
  “那小麦今年几岁了?”
  “六岁。”
  二人一问一答正聊得开心,眼看小麦已经浅浅露出了点笑意,望见了什么,神色又变得惊恐了起来。
  明熙蹲着身回过头去,望见季飞绍微喘着气,像是一路纵马赶来,脖颈一层薄汗,眼底充血,额角青筋微微暴起,神情骇人可怖。
  她皱眉站起,将孩子挡在身后。
  季飞绍望见了她,动作匆忙地从马上翻了下来,两三步便跨到了她面前,死死扼住明熙胳膊,情绪压抑不住一般冲她喊道:“你怎么不在府中?为什么跑到这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明熙没理会,只是偏头望他大掌握着自己的手臂,用了十足的力气,掐的她生疼。
  声音有些冷:“大人找我,要做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今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你知道是不是?!”
  季飞绍受了十足的刺激,语序颠倒不堪,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旁人见了都只怕要惊掉下巴,临危不惧的季大人,战场上受了致命伤也能冷静杀敌,拼死翻盘的季大人,眼下却像个疯子一般,朝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崩溃地质问着什么。
  旁人听不懂,但是明熙却一清二楚。
  看来他也看到了殿中的那个紫檀木箱,联想到了自己出宫时的那句话,才急急忙忙跑来质问。
  明熙望着他再次歇斯底里,脆弱地仿佛一捅就破的神情,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站在他那边。
  昔日的安慰,心疼和怜惜,眼前人不懂得珍惜,所以明熙站在了他对面,面无表情,眼底满满的疏离和淡漠:“先前是不确定的。”
  在季飞绍目眦欲裂,随着她字字落下的话语愈发溃败的神情,明熙挽起一个若有若无地笑。
  “不过现在见到季大人这般,民女确实知道了。”
  “如何?大人要灭口吗?”
第92章 哄睡
  季飞绍的神情在她这句话下逐渐变得破碎。
  承受了千钧之重般, 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谁告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问题此刻没有任何意义,季飞绍想要继续摆出以往决绝的神情,但唇角的笑容终究还是变得张皇又无助。
  他大步凑近, 品秋和身后的小麦都紧张地更加靠近明熙,她却面无表情,眼底的平淡都没有凌乱一分,矗立在原地。
  季飞绍凑得近了,抬起疯狂痉挛的手指,触到明熙的脖颈, 额角跳动的青筋似乎在预告着, 他应该会在下一秒就动手掐死她。
  终究还是在碰到明熙皮肤时, 手指神经质地往回缩。
  季飞绍喃喃:“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为什么?”明熙反倒有些疑惑地歪头,她想起前世死在他怀中的自己, 纳闷道, “难不成在你季飞绍心中, 还有比权势更重要的?”
  这么一句简单的反问, 像是当头泼得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大手张开, 却没有扼住明熙的喉咙,死死扼住的, 是自己的下半张脸, 和不断颤抖的唇瓣。
  他将自己下颚掐出几道深重的血痕, 逼得自己冷静下来, 他望着明熙身后的女孩,只这一瞬间便明白了她来这里的用意。
  “几岁了?”
  季飞绍的神情太吓人, 将小麦吓得整个人缩在明熙背后。
  她奇怪地瞥了眼眼前的人,回答了他:“六岁。”
  季飞绍喉中翻滚一般, 混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发出古怪又骇人的笑声。
  “明熙,”他哑着嗓子喊,“当年那个孩子,也是六岁。”
  “当年可没有像你这样的好心人,愿意帮一帮他。”
  季飞绍声声质问,步步逼近,像要走到这个人的心眼里,去看一看她内心究竟装着什么彻骨的霜雪,才能在看向他的每一个眼神里,都带着冷意。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永远对他这般恐惧,薄凉又满含恨意。
  季飞绍又按住了她的胳膊:“为什么要这么恨我?为什么知道了这些,还要用那样罪无可恕眼神望着我?”
  他的表情癫狂又悲哀,想要摇醒面前这个冷心冷情的姑娘,为什么在明白一切后……
  不能可怜可怜他呢?
  “我做错什么了?”
  季飞绍的语气那般破碎,即便是明熙听了,也不免得轻皱起眉。
  她沉默了许久,指着身后那座狱所,里面无数痴傻与绝望的女人:“那我身后这些女人们,这些沦为你们政斗的牺牲品,她们又做错什么了?”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对错。”
  被她这句话震到一般,季飞绍阴沉着脸,许久后才自嘲地笑了出来。
  “是,不止是只有对错……”他笑得癫狂,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踉跄着倒退,退回自己骑来的那匹马上。
  翻身上马时,他又霎时面无表情,笑意和眼泪都僵硬在他脸颊旁,显得滑稽又可怖。
  他又深深望了明熙一眼,季飞绍这一趟,什么都没有从明熙口中问出来,他来这接收到的,只有明熙一如既往的冰冷和疏离。
  每一个淡漠又厌恶的眼神,都像是刺入他心中的根根寒针,痛得并不真切,却扎进肺腑五脏,让他体会难以忽视的,丝丝缕缕的隐约酸痛,亘古绵长。
  慕箴出来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摘下面具,望向瑟瑟发抖的女孩和不说话的明熙。
  “被吓到了?”
  明熙抬头,望见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回去吧。”
  小麦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应该好好休息。
  将一大一小目送进了慕府,明熙回了自己的院子,脑中仍旧回荡着季飞绍斑驳的面容和嘶哑的质问。
  “当年那个孩子,没有人帮他。”
  “我做错什么了?”
  明熙痛苦闭上眼,一会儿是姐姐说的文寿侯一家惨案的回忆,一会儿又是自己前世郁结在心,死去时那场暴雨淋在脸上的寒意。
  她蹲在石桌下,下意识又回到年幼被欺负时,一个人害怕无措的反应,她想将自己藏起来。
  脑中的声音不断响彻,明熙呻/吟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质问声逐渐变成了咆哮,姐姐描述的血腥场面似乎也在她眼前重现,明熙几乎都能看见六岁时的季飞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身泥泞朝自己走来。
  她的神情愈发痛苦。
  也就在这是,一双微暖的手握住了自己,轻轻将她捂耳朵的手拿下,代替她轻轻揉按在额侧。
  一瞬间,脑中的声音没了,眼前的画面也消失了。
  明熙睁开朦胧的双眼,望见慕箴也蹲在小小的石桌下,蹲在自己面前,正认真地盯着自己,为自己按摩着。
  见她呆愣愣望着自己,慕箴温柔笑了:“怎么又躲起来了?”
  明熙没说话,只是扑进他怀中,死死地抱着他。
  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感受着身下他昂扬的心跳。
  只这么简单的触碰,就能让明熙感觉自己好像再次活了过来。
  “小麦睡不安稳,正闹呢,想要你陪着。”
  慕箴像抱着孩子一般,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给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感,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声调温柔地都像在哼鸣安抚的曲调:“你要不要去我那边?”
  明熙闭着眼,点了点头。
  慕箴拉小朋友一样,将人从阴暗的石桌下拉出来,重新走到阳光之下。
  他抱着明熙,翻越院墙,跳到自己房中,见小麦正蜷缩在榻上,一直在发抖。
  “我娘帮她洗了个澡,但一直在哭,怎么哄也停不下来,我便想说来找你。”
  毕竟她跟在明熙身边,还是很平和的。
  明熙爱怜地摸了摸小麦的头发,毕竟也是正儿八经官家娇养大的姑娘,她的头发在狱中磋磨过,杨夫人好好给她洗了后,仍旧是像绸缎一样顺滑漂亮。
  慕箴将人安置在偏房的软榻上,这儿没人睡过,床榻却都是温暖干净的。
  明熙也想睡一觉,当即便踩了鞋子爬上床,将小姑娘拉进怀里。
  小麦见了她,果真不再害怕了,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明熙见慕箴要走,赶忙拉住他的袖子。
  见人回头,便可怜巴巴地说:“我也睡不好,要你在这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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