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的。”忙活完的廖二哥一屁股坐下,笑道,“这大小我也穿不下啊。”
大爷更觉得惊奇了,他哪里见过穿军装的女娃娃,当兵的女娃他都闻所未闻。
同一辆绿皮火车,不同的车厢,王川泽特意换成自己的衣服,低调的坐在回家的火车里。
漫长的一夜,王川泽背着两个大包下了火车,站在榉县的土地上,他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肩膀上的包带,埋头朝着回村的路上疾行。
突然一辆牛车从他面前经过,一抹绿色从视线里划过,王川泽抬头看去,只见渐行渐远的牛车上一个眼熟的绿色背影,那人后脑勺扎着一个像兔子尾巴似的小辫子,不过很快牛车就没了踪影,他也就没再多想,继续赶路。
牛车上,廖杉嘴甜的对着赶牛车的大爷说,“六伯叔,要不说咱们有缘分呢,不然我和我二哥一下火车咋能这么巧就碰到去县城办事的您呢?托您的福,我们不用背着这么些东西走那么老远回村了。”
说着,廖杉塞给那中年男人一包北市点心。
廖六伯叔乐得眼睛都看不着,“哪用得着这么客气,都是顺便的事。三儿,你可是我们村的这个。”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蜷缩在旁边的廖二哥撇撇嘴,这伯叔就是被三儿这身绿军装给迷倒了。啧啧,男人啊……
等王川泽走到陈家村已经是深夜了,村里静悄悄的,人们这个时间都已经睡着了,他径直走到自己家门口,敲了好几下木门,才听到里面传来响动,一个女声警惕的问,“谁啊?”
王川泽开口,声音低哑,“娘,是我,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就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披着旧袄子的清秀中年女人站在门口,不住的打量着好不容易归家的儿子,激动的喃喃道,“瘦了,怎么头发剃这么短,跟个当兵的似的……”
王川泽听得心头一咯噔,好在他娘很快转移开话题,“饿了没?娘给你下个面条吃。”
出门饺子进门面是老传统了,就算村里人没钱也一直坚守着这个传统。
王川泽把行李放到堂屋,抬脚走进厨房,“我自己下,娘你去睡吧。”
陈娟把灶台让给他,但没有去休息,掏出案板,又去外面把屋檐下挂着的一块腊肉拿进来,放在案板上切起来,“再搁两片肉在面里。”
陈娟一边费力切着冻得硬邦邦的肉,一边问,“咋这么晚才回来,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学校事情太多,忙到这时候了。”王川泽从善如流的回答,这番说辞他在火车上已经琢磨一路了,“而且我待不了几天,初四就要走,老师那边还有一个研究课题要我跟进。”
陈娟一听不乐意了,“你们老师也太没人情味了,这可是过年,什么事比过年还重要啊。”
王川泽沉默,在心里默默对背锅的杨老师道歉。
“去年过年你都没回来,今年又待不了几天,我看你这大学上得比人当兵的还累。”陈娟抱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川泽踌躇着要不就这时候坦白,“娘,我……”
陈娟手里拿着菜刀,一个用力劈下去,才切下来一片腊肉,她抬眼看向儿子,“咋啦?”
王川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啥。”
陈娟也没在意。
第二天,母子两人做了一桌子菜,庆贺了农历新年的到来。
初一一大早,王川泽被他娘耳提面命的叮嘱收拾好看些,要带着他去拜年。
王川泽奇怪,自从他姥爷、姥姥相继去世后,那几个伯伯叔叔都和娘断了来往,他爹那头亲戚也在他爹没了之后断了亲,他都多少年没去别人家拜过年了。
陈娟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勉强的说,“还算能拿得出手。”
王川泽更觉得怪怪的了,“娘,我们是要去谁家拜年?”
“我一个关系好的老姐妹家。”陈娟嫌弃道,“记得嘴甜些叫人,别整天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王川泽:……
陈娟带着他走了一会儿,走到廖家村,显然她平时没少来,一路上和村里人打着招呼。
她走到廖三勇家,站在院门口向里面喊,“美芬姐,你在家不?”
隔着院墙,王川泽隐隐听到里面一个耳熟的说话声。
“廖胜利,你给我下来――”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从偏房里快步走出来,陈美芬拉住陈娟的手,笑道,“你来得倒是早,吃饭了吗?我正好做着饭,你再吃点?”
“别忙活了,我们吃过来的。”陈娟微微侧身,“这我儿子,好不容易回趟家,我拉着他来给你拜年的。”
“姨,过年好。”王川泽乖乖的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长相温婉的中年女人有些眼熟。
陈美芬眼睛一亮,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王川泽被看得很不自在,视线回避,却看到了小院另一边香椿树下的人。
廖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人,眼睛微眯,“我数到三,一、二、三――”
“我下来了,三姐,你看我这不下来了吗?”一头乱糟糟的犀利哥同款发型的廖胜利麻溜从树上滑下来,小声嘀嘀咕咕,“怎么上个军校越来越凶了……”
廖杉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啥都没说。”廖小弟一溜烟跑走,经过陈娟面前时还不忘打招呼,“娟姨过年好啊!”
陈娟含笑的看着这小子一头扎进堂屋里,“还是你家热闹。”
陈美芬客套,“孩子多了也烦,这我闺女。”
她喊了一声,“三儿――”
正捡树下被廖胜利糟蹋的香椿芽的廖杉闻声转头,看到出现在自家院里的王川泽很是意外。
王川泽也惊讶的看着她。
陈娟来回打量着两人的神情,故意开玩笑的问,“怎么,你们认识啊?”
廖杉没多想,点点头,嘴快回答,“我们一个学校的。”
王川泽伸手想要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陈娟笑了,“那可真是有缘分,居然是一个学校的――”等等,她记得美芬姐这闺女上的是军校吧?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脖子一卡一卡的回头看向儿子,“一、个、学、校、的?”
王川泽把伸出的手拍在额头上,不敢直视他娘。
完蛋了。
第20章 倒霉小王
陈娟冷着脸回到家, 进了堂屋,坐到椅子上,正准备审问, 却发现自己需要昂着头仰望这个大高个儿子,她立刻又站起来,板着脸说, “你坐。”
跟在她后面回来的王川泽只好乖乖坐下。
这下换成陈娟俯视他了,“说说吧。”
“第一年我确实是在清大上学,”王川泽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娘脸上的表情, “但是第二年,军校新成立,来我们学校招收一批学生,我因为成绩优异加上又是自愿报名, 很顺利就被选上了。”
陈娟面无表情, 接着问,“那你现在学的是什么?”
王川泽弱弱的说,“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和廖杉一个专业, 但我比她高一个年级。”
陈娟冷笑一声,“你果然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牛一样倔, 铁了心要做什么事, 别人说再多也没用。你爹是这样, 你也是这样。”
已经重复过太多次的抱怨, 她说,“我都说了外面在打仗、乱糟糟的, 非要出去送报纸,看吧,最后被天上掉下来的炸弹炸死了吧。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让你去当兵、不让你去学开什么飞机,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以为你听进去了……”
说着,陈娟就哽咽起来。
王川泽连忙安慰道,“我听了,我不是要去开飞机,我是研究怎么造飞机的,不会有危险的。娘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小时候你让我扫地、让我刷碗我不都乖乖照做了。”
陈娟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润,“那明天我们就去廖家提亲。”
王川泽:?
“我看廖杉这姑娘就不错,你们又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同个专业,多有缘份啊。”陈娟越说越起劲,“你们就这么几天假,要抓紧先定下来,摆酒的事情等你们都毕业了再办也行。”
“彩礼我们多给一些,表示重视,置办四十斤粮食,再把你过年拿回来的新热水瓶、新洗脸盆也拿上,让我想想咱家里还有什么好东西,也给一块儿搁上。”说着,陈娟就想要翻家里橱柜。
王川泽连忙拦住她,“娘,东西是买给你用的。”
陈娟真是服了,“这时候是娘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王川泽差点被她绕进去,“不是谁重要的事,是这事压根就不成。”
简直像一盆冷水泼下来,见儿子态度坚决,陈娟耷拉下脸来,“又铁了你那牛心?”
“……”王川泽无奈,点了点头。
他尽力给他娘解释,“我们还都是学生,年纪也达不到结婚年龄,领不了结婚证。”
“从来没听说村里谁家结婚是要领什么结婚证的,”陈娟还不放弃,“我知道你们还在上学,所以我说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你们毕业再办酒不正好吗?”
王川泽想了想,说,“可我们现在不仅是学生,还是军人,结婚是要打报告的,是必须领结婚证的。”
这下陈娟没话说了。
王川泽缓下语气,“我没这个心思,我看廖杉也没有,娘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提这事了。”
陈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行行行。”
另一头,廖家小院里,陈美芬左右看了看,家里人都不在院里,她做贼一般逮住二儿子走到院子角落。
本来出来是想上厕所的廖爱党疑惑,“娘,咋啦?”
陈美芬压低声音,“陈娟她儿子,叫王川泽的,你俩一个年龄,你和人熟吗?知不知道这小孩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廖爱党觉得莫名其妙,“虽然是一样的岁数,但我读高一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教室另一头看高三的课本了。而且又不是一个村子的,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陈美芬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咋这么没用啊!”
廖爱党吃痛,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娘你看上他了?”
陈美芬又打了他一巴掌,“什么叫我看上了,是我替三儿看上了,我瞧着陈娟也有这个意思。”
说到这,陈美芬颇有些骄傲,“她儿子不错,我闺女也不差。”
廖爱党皱眉,越想越觉得这个王川泽哪儿都不好,“这事不成,我看王川泽是个独性子的,不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
陈美芬不乐意了,“我看这小孩虽然话不多,但人看上去乖巧老实,又和你妹一个学校的,多般配啊。”
廖爱党撇嘴,“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你别在这儿说我,你快去打听打听小王有没有哪儿不好。”陈美芬给儿子布置了任务,就把人撵出去了。
廖爱党虽然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出门了。
堂屋里廖小弟正和廖杉坐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三姐,我和你讲,你肯定想象不到大哥还有这么一面。”
“那天我不小心看到的,大哥就是这样把头埋嫂子肚子上撒娇,”廖胜利说着把头靠到廖杉肚子上,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秀英,你给我捏捏,我头疼~”
说完,廖胜利赶紧起身,打了个寒颤,“太恶心了,是不是有了对象的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二哥也是,半夜睡着觉自己就美得嘿嘿笑,太吓人了。”现在廖小弟和廖二哥睡一个屋,廖杉则搬去了院子里新搭建的一间小屋子。
廖杉听得捧腹笑起来,“你以后也会这样的。”
廖胜利不屑,“我肯定不会,我可是男子汉!”
廖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行,这话我给你记下了。”
陈美芬走进堂屋,支开小儿子,“胜利,你想出去玩了。”
廖胜利想都不想,“外面那么冷,我又不傻,屋里多暖和啊。”
陈美芬重复一遍,微笑,“你想出去玩。”
“……”在他娘颇有威压的目光下,廖胜利只好乖乖起身,“我去找二哥玩。”
等他跑出屋子,陈美芬坐到他刚才坐的凳子上,拉过廖杉的手,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娘的闺女,都这样大了――”
廖杉抢她台词,从善如流的接着说,“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陈美芬一下子噎住,“……你咋知道我想说啥的?”
廖杉耸耸肩,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不过都是在现代她妈催婚时说的。
想到这,廖杉情绪不禁低落下去,不知道现代她爸妈怎么样了……
“我看陈娟也有这个意思,你也认识她儿子,你俩又是同一个学校的,多有缘份啊,趁着放假两家人都在,先把你和他的亲事定下来……”
廖杉回过神来就听她娘这话,她傻眼,“我和谁的亲事?”
“陈娟她儿子,王川泽啊。”陈美芬大咧咧的说。
廖杉连忙制止她,“我的亲娘哎,可不能说这话!”
陈美芬不解,“咋啦?你没看上?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啊。”
“那不是挺不错的,是相当不错,他以后能耐大着呢。”廖杉在心里默默吐槽,未来造出来一个接一个飞机的大佬哎,可不是不错吗?
陈美芬一喜,“那不是敢情更好,咱要赶紧下手才行。”
廖杉开始忽悠,“可是娘你想啊,他以后能耐那么大,说不定还能走到领导层,要是亲事成了,他是不是要为了避嫌,不让我参与到飞机制造工作中了?要是亲事没成,有这么一茬,他在工作中看到我是不是怪尴尬的,是不是还是要把我调离?那我还怎么造飞机?”
“对,你说的没错……”陈美芬差点被闺女绕进去,“不对啊,你俩结婚后你就别干了呗,女孩子专心照顾好家庭不就行了。”
廖杉被她一堵,险些忍不住翻个白眼,她凭啥不干啊,做什么大佬背后的女人,姑奶奶以后也是大佬。
她深吸了一口气,反而问起来,“娘我考上大学村里人怎么说你的?”
提起这个,陈美芬不由得脸上带笑,“都夸你有本事,夸我生出来个能考上军校、能当兵的闺女,你可给我长脸了。”
“那不就得了,你想要个能造飞机的女婿还是想要个能造飞机的闺女?”
陈美芬一下子被问住了。
廖杉继续添柴加火,苦口婆心的说,“女婿是外来的,只有闺女才是你生的啊。”
她给出最后一击,“等我造出飞机,我能让娘你再风光一回。”
这迷魂汤彻底灌足了,陈美芬晕晕乎乎走出堂屋,坐到厨房灶台前,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她已经美滋滋的畅想起未来。
“三儿她娘,你可真厉害,生出个能造飞机的闺女,比多少儿子都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