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四,报告状态,进行空中自检。”王川泽的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吴志伟的耳朵里。
吴志伟还在操控着飞机向上爬升,“高度10000米, 表速600,发动机一切正常,正在准备进行颤振试飞。”
“按大纲执行。”
“明白。”吴志伟回答, 暗自腹诽, 这王工的声音够稳的, 听他指挥自己心里都平稳了。
飞机升至12600米, 却突然失控――
剧烈的抖动猛地将吴志伟甩向座舱的一侧,机身在抖动中嘎嘎作响, 飞机剧烈振动,并发生大幅度侧向飘移。好在有座椅上的束缚装置紧紧绑住他的腿和肩膀,才没有让他整个人甩到座舱盖上,但也没有好多少。
吴志伟感觉自己的腰严重扭伤了。
塔台里负责监控的飞机组众人也听到了异动,立刻提起一口气来。
王川泽按下无线电通讯按钮,问道,“洞四,收到请回答,发生了什么?”
“洞四出现空中飘摆。”
随着吴志伟的话,塔台里的众人心猛地一沉。
空中飘摆,是飞机出现超音速失速险情,如果操作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飞机空中解体,国外曾因此摔过多架飞机。
王川泽很快在心中做出决断,“洞四,按特情处置,做好跳伞准备。”
“不用跳。”吴志伟咬着牙强忍着腰痛,在失控的飞机里紧张的思考着,一架试飞飞机是经过无数人努力、投入了大量资金造出来的,他怎么把飞机飞出来的,就要怎么飞回去。
生死关头的几秒钟里,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迅速做出决断,稳稳的拉动操纵杆、收油门、关加力减速……
失控的烈马终于被他控制住,平稳的飞回试飞机场。
舱盖打开,冷汗涔涔、面色惨白的吴志伟看着向他跑来的王川泽、廖杉、郑子昂等飞机工程师们,于轻舟、侯勇等飞行员们,还有扛着担架的航医们,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
张国光着急忙慌的把梯子推到飞机边上,见坐在座舱里的人没有动作,于轻舟挤过众人,三两下爬着梯子上去,看到吴志伟在笑,他松了口气,“还笑,可吓死我了。”
于轻舟仔细打量着吴志伟,没见到有明显外伤,有些疑惑,“你咋一直坐着不下来?”
吴志伟脸上的笑容变成苦笑,“腰扭了。”
最后他是在航医和于轻舟的帮忙下才下了飞机。
吴志伟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在空中发生的事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飞机组众人研究了,他在于轻舟和侯勇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离开飞机厂。
侯勇忍不住吐槽,“老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开飞机能把自己腰扭伤的人,我一直以为把自己腰扭伤的事情只出现在我爹那个年纪的人身上。”
“这是我飞‘精卫’时受的伤,我光荣,”吴志勇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没飞过的人不懂,那速度确实不一样。就算受伤了,我也飞爽了。”
侯勇顿时咬牙,嫉妒了。
于轻舟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不怎么走心的安慰侯勇,“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上了。”
三人刚走出飞机厂的大门,就见隔着马路站着的穿着浅色碎花褂子、黑长裤的年轻女人,她脸上的担忧表情在看到吴志伟时消散了不少,但又见他被两个战友驾着走路的姿态,心又提起来了。
于轻舟看到她,也认出来了,“嫂子来了,老吴你这又不是小学生了,还需要家长来接。”
吴志伟才不理会他的玩笑话,只对着自己媳妇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邱仲云也浅浅的笑起来,人没事就行。
飞机组众人根据开回来的飞机检查研究,结合试飞员的叙述,综合分析研究下来判断出现空中飘摆的原因是机尾翼自身稳定性差导致的,调整尾翼后掠角角度,让尾翼尽量不要迎风,就可以避免再次出现相同的险情。
一部分人去调整机尾翼的设计,一部人继续给飞行员们上课,帮助他们继续深入了解这架新机型。
不知不觉间,天气变得越来越热。
廖杉来到停机仓库,拉过放在一旁的黑板,准备上课,她转身,正好和于轻舟目光对上。
头发剃得只剩毛刺的青年人冲她笑起来,剑眉星目,牙齿被小麦色的皮肤衬托得格外白,才刚到五月下旬,他就早早换上一身军绿色的短袖作战服T恤,紧绷绷的勾勒出身上的肌肉线条,露出强壮的手臂,上衣下摆被束进同色长裤腰间,裤腿则是扎在黑色皮靴里。
坐在旁边的杨国栋挪了挪自己的课桌,只觉没眼看。
他、孙勇武和于轻舟三人还是单身汉,是一起住在驻地空军部队的宿舍里,来了这边后他就见于轻舟没事的时候就在屋里练“三个一百”,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一百个仰卧起坐。这天气才刚刚有点要入夏的感觉,于轻舟就迫不及待的翻出夏天衣服换上了。
廖杉不过目光停住了片刻,很快便开始上她的发动机课,“我们今天来分析一下发动机在空中停车的原因,以及出现各种情况应该怎样处理,要知道在空中一旦出现险情,一定不要慌,能想到解决办法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于轻舟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不是低头记笔记就是在盯着廖杉讲课,一心两用。
来上等下的军械讲解课的程德霖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正在认真听课的飞行员们的背影,除了于轻舟,其他人身上长袖的军装也都被强壮的身体撑起,程德霖不由得有些酸,“谁还没有点肌肉……”
程德霖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软的像棉花,很快改口,“谁还曾经没有点肌肉。”
之前在苏联学习时,为了不输给强壮的苏联男人、给国家丢脸,他还是有努力练壮一点的,只是回国后忙于工作懈怠了。
程德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这种技术兵种怎么能和实战兵种比呢?
只是,程德霖看向身旁的王川泽,故意说道,“红腹锦鸡会展现自己华美的羽毛,雄性孔雀会展开尾巴的羽毛、表现自己的美丽和壮观。”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川泽,高瘦的身型,五官清隽,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银边金属眼镜,穿着白色衬衫、灰色中山装长裤,时间历练得整个人周身多了层沉稳又内敛的气质。
看起来还算人模狗样的,但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和于轻舟相比的话,王川泽只能算是“小白脸”了,程德霖忍不住叹了口气,为兄弟默哀,“这可咋办啊?比羽毛的话你赢不了的。”
王川泽淡淡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没练出来过。”
程德霖这才想起来,在苏联时王川泽确实比他练得强度要大些,他立刻信心又回来了些,鼓励的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你加油!”
他就不努力了,他都三十岁的人了,拼不动了,而且现在正和江文怡蜜里调油,程德霖毫无动力的躺平了。
飞机厂及周围的镇子其实自成一块半封闭的地区,平日里也没有多大的人员流动,飞行员们来了这么些时日,周围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了他们。
孙秀把打好的酒递给这个生面孔的女人,忍不住问,“你是跟着那些飞行员过来的?”
李静点点头,“我对象叫侯勇,是这次的试飞员之一。”
孙秀立刻热情的说,“我对象是造出这架飞机的人之一。”
李静知道这边住的人大多都在飞机厂工作,她没多想,只以为这位售货员的对象也是飞机厂的工人。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孙秀也正好到下班的点了,她脱下藏蓝色工服,和李静一起往外走,闲聊着问起来,“你家几个小孩。”
“就一个,是个男孩,叫八一,今年刚一岁。”李静笑着回答。
孙秀惊讶,“那可真是巧,我有个闺女,今年也是刚一岁。男孩不好照看吧?”
李静忍不住点点头,“是不太好带,皮得很,他爹也没多少时间在家,基本就靠我一人……”
说话间李静先走到了部队家属大院,正好侯勇和腰还没好的吴志伟回来了,李静和孙秀道别分开。
孙秀回到专家大院,这一年院里又多了几个孩子,她一进来就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坐在院里洗衣服,旁边她儿子冯军抱着才六个月的妹妹冯敏,还要看着旁边围栏小床里三小孩,才刚一岁的何国庆和郑晨曦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婴语”,旁边黄素莉才五个月的女儿赵雅自顾自睡得正香,小小的少年郎已经被这些孩子磨得眼中失去生活的光芒了。
孙秀抱起自己闺女郑晨曦,看向才五岁多的冯军,对李丽珍说,“小军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撒手没’的样子了,长大了。”
李丽珍笑,“带孩子带的,好在还有一点随他爸,责任心重。”
黄素莉从楼里出来,坐在下面一边择菜,一边和她们聊起天来,话题当然还是围绕着新来这边的那些飞行员们,“看着确实不一样,那肩膀都比我家老赵宽不少。”
孙秀说起刚刚的事,“我碰到其中一个飞行员的媳妇了,有个才一岁的男孩。”
才从托儿所下班的何为的媳妇邓连心见院里大家都围着聊天,也凑了进来。
廖杉从飞机厂回来时,女人们正热聊到于轻舟身上,孙秀招手让她快过来。
拉着廖杉在自己旁边坐下,孙秀迫不及待的问,“那个才刚过了夏至就穿短袖的飞行员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在飞机厂里?”
刚说完,孙秀自己就想到了什么,目光定在廖杉身上,“不会就是你吧?”
廖杉有些招架不住,避重就轻的说,“人说不定就是觉得热呢。”
这话就连李丽珍都不信,“咱这儿这么北,现在也就中午热一点,早晚还挺凉的,这要多大的火气,才能觉得热穿短袖啊?”
黄素莉在一旁说,“肯定是有想法的,当初我家老赵就是老来找我给他改衣服,总是到我面前晃,我懂。”
眼见江文怡也回来了,孙秀赶紧喊她,“小怡,来来来――”
江文怡看廖杉也在,毫无疑心的走过来。
黄素莉热切的看向江文怡,问她,“是不是有个飞行员喜欢咱们杉儿?”
江文怡讶然,“哪个?”
她大多数时候在研究所里做材料分析,和试飞员们的接触并没有多少。
孙秀补充道,“就那个高高壮壮、长得最俊、有点黑、这两天总是穿短袖的青年。”
廖杉在一旁打哈哈,“你们肯定是想多了,别造我谣啊,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大家想起之前的周雪,一下子住了嘴,不敢再说了。
廖杉终于逃脱开众人的八卦,等她进了楼里,大家互相对了个眼神。
孙秀小声地说,“我压王工。”
黄素莉意见不同,“要是我的话,选那个飞行员,身材是真的好。”
李丽珍没怎么见过她们说的飞行员,心中的天平还是偏向更熟悉的王川泽,“那还是小王好,我见过几次他做好饭给杉儿送过去。”
一旁的邓连心惊讶,“王工会做饭?”
李丽珍点点头。
黄素莉拉着江文怡,“你对象是不是和飞行员接触多一些?你问问他,那个飞行员到底怎么样?”
江文怡点点头。
等程德霖一回来,江文怡就问他,“是不是有个长得挺俊、身材很好的飞行员?天天穿个短袖的。”
程德霖站在门口保持双臂展开、要拥抱的姿势定住,整个人要裂开了。
好好好,你小子开屏都吸引到我媳妇了?
第二天,程德霖气鼓鼓的走进停机仓库,王川泽正在做上课前的准备,他特意找出了自己之前的笔记本,打算从最基础的部分给飞行员们讲讲理论知识,巩固复习一下。
“兄弟,我绝对支持你。”程德霖说得坚定,又问,“所以你俩这斗舞到底啥时候能一决高下?”
如果廖杉选了那个姓于的,让他快些收了开屏的羽毛吧。
王川泽自顾自的在黑板上画着图,不理程德霖的疯言疯语,这人神经发散的范围大,有时候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
程德霖去捏王川泽的胳膊,“昨晚练了没?”
浑身正酸痛的时候挨这么一下,王川泽脸上出现痛色,皱眉,“练了,正酸疼着,你要不练练试试这感觉?”
没想到昨天还一脸躺平的程德霖却犹豫了一下,竟很快答应下来,“行,那我今天也来组‘三个一百’。”
两人说话间,飞行员们来了。
他们走进仓库里,各自找到自己的小桌子、椅子坐下。
于轻舟坐到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这位置离讲课的人最近,其他人也不和他抢。
他眼神很尖,突然看到王川泽身旁被他拿来放东西的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一个红色的窗花充当书签夹在笔记本中缝。
于轻舟猛地站起来,目光直直的看向王川泽,指向那个窗花,“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刚要准备回研究所的程德霖脚步一下子停住,目光在王川泽和于轻舟之间来回游走。
与此同时,窗花曾经的短暂拥有者廖杉也走进停机仓库,下次试飞的任务比较危险,飞机组其他人都拿不准应该让哪个试飞员来,她来问问王川泽的意见。
廖杉刚要喊他,“王川泽――”
王川泽伸手,修长的手指按在笔记本上,他把本子连通上面的窗花一同拉到自己这边,淡淡的抬眼看向于轻舟,“廖杉给我的,怎么了吗?”
于轻舟下颌绷紧。
程德霖也不着急走了,在心中“欧吼”一声,他看到廖杉了。
难道今天就是这“雄性斗舞”一决高下的时候吗?
第90章 颤振
她送的?
廖杉不解的走过来, 走近了她才看到被王川泽按在手指下的红色窗花,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她讶然的看向王川泽,“你居然还留着?”
王川泽颔首, 不只是窗花,之前图书馆里的那张纸条、她毕业时的那张照片、苏联留学时她送的那双皮毛手套,他都全部留着, 用心珍藏。
廖杉对着于轻舟解释起来,“当年我和同学们是临时调来飞机厂帮忙的,住也是只能和那些苏联专家们挤挤,我当时住的屋子其实是那个苏联女专家瓦列里娅的, 你送我的窗花我没办法贴,就一直揣在军大衣的口袋里。”
“后来过年那天,周围的苏联专家们都在互送新年礼物,我没想到王川泽也会送我东西, 当时我身上也没装别的东西, 便把这个窗花送给了他。和我这种临时来帮忙的不同,他是已经毕业留在飞机厂工作的,我就想着这窗花给他,他也能装饰屋子, 还能贴得久一些,不像我年后没多久就又回学校读书了。”
廖杉抱歉地说,“但现在想想确实我当时做得不对, 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把你送的东西又转送给别人。”
她看向王川泽, “要不你把窗花还我, 我再给你补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