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杉在纸上快速重新推算着,“火箭包的量再加一点试试,现在的高度还不够。”
崔胜平弱弱的说,“再加可能会超过人体可以承受的冲击力上限……”
救命和催命可能就在一线之间,巨大的冲击力产生的瞬间加速度如果过大,极有可能会造成飞行员脊椎受伤,甚至是高位截瘫。
廖杉哪能不知道这点呢,只是想要高度就势必需要更加大的向上推动力,而过大的力量又会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上限,几乎是难以解决的矛盾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各国至今都没有研发出零高度弹射座椅的原因。
“先试试。”廖杉说道,叹了口气,总不能连试都不敢试。
……
王川泽和郑子昂等人把试验车间里的F-4鬼怪飞机残骸重新翻出来,找到里面的液压助力器,对比他们用在“精卫”上面的助力器,美方设计的这架飞机的液压助力器的摇臂要更长一些。
经过大家的推算分析研究,这种长摇臂的助力器确实能一定程度的改善操纵杆杆力轻、操作不稳的情况。
而且“精卫”机翼后掠角较大,副翼效率受影响,如果能在副翼下换成这种长摇臂液压助力器,也能很好的减少飞机出现“飘摆”现象。
这几天大家忙活着改助力器,解决了心头这一老大难问题的王川泽终于有精力留意项目的其他人员情况。
研究所的众人忙着把改装的助力器安装到飞机上,以及尽快把之前改过的地方都在一号试验机上改装好。
飞行员们也在医生的心理辅导下,不再拼了命的做体能训练,逐渐恢复以前的状态。
王川泽在座舱车间找到廖杉和她小组的组员们,他们此时还在和车间的师傅一同工作中。
“这是我从研究所材料工程师那边问来的新型复合材料,是由聚碳酸酯与丙烯酸酯复合的透明材料与钢化玻璃复合而成的,强度比玻璃更大,我想把舱盖替换成这种材料。”廖杉给孙师傅看着自己新修改过的图纸,“只是这样舱盖玻璃上的微爆索也要调整,需要改成这样子两条弯弯绕绕的曲线……”
崔胜平在一旁拿着计算过的数据解释道,“微爆索里装药量不多,只有这样子不断弯曲拐弯增加长度,才能爆发足够的能量,使舱盖玻璃破裂。”
孙师傅皱眉接过图纸,忍不住嘀咕,“前阵子你们按着我反反复复调试座椅,现在又改起舱盖玻璃了……”
廖杉无奈,“这不是座椅的改进工作一时停住了,舱盖玻璃改结实点也能防止再出现上次鸟击撞碎玻璃的事情。”
孙师傅想起牺牲的飞行员,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拿着图纸去找其他工人研究怎么做去了。
廖杉则又走到上次试验失败拉回来的弹射座椅旁,几乎一刻不停歇。
王川泽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都能看出廖杉的不对劲来,她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紧迫感。
廖杉确实心急,之前弹射座椅的研发用了有一年的时间,现在她想要实现更为艰难的突破,还不能耽误试飞工作,她最好能赶在新的试飞飞机改造好前想出解决弹射高度问题的办法,不然下次试飞,飞行员坐的还是那卡在1800高度限制的弹射座椅。
王川泽朝她走过去,他知道廖杉在研究改进弹射座椅高度问题的事情,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筹莫展。”廖杉说着,仍不停的在查看着座椅的损耗情况,时不时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数字计算着,无暇多看王川泽一眼。
手里的笔突然被人攥住,廖杉这才分神抬头看去。
“你听我说,”王川泽没想到心理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飞行员们,他看着廖杉的眼睛,声音放缓,努力安抚她,“廖杉,那是一场意外,孙勇武是因为遭遇了鸟击才牺牲的,而不是因为弹射座椅,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旁边的刘浩耀忍不住插嘴,小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杉姐你有点太紧绷了。”
廖杉却说,“如果没有高度限制,孙勇武其实可以在保证飞机不会坠毁在村庄后弹射逃生的。”
“那时的高度已经只有几百米了,”王川泽说道,“这个高度弹射逃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弹射座椅能够做到。”
廖杉回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造飞机这事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王川泽愣住。
“我怎么可能做到呢?造飞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我真的能行吗?”廖杉平静的说着自己曾经的挣扎、困扰,朝着王川泽轻轻一笑,“但你看,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
“所以啊,有些事情即使觉得不可能,也要努力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行了呢?”
中午吃过饭后,廖杉没耽搁,很快又回了座舱车间,继续思考弹射高度的解决办法。
“廖杉――”
她回头,王川泽、郑子昂、何为、张国光、冯研农、赵伟都来了。
何为朝她挥手,“我们来支援你了!”
廖杉惊讶,“那飞机……”
“有我们各组那些年轻的工程师盯着呢,也是时候让他们学会独立了。”张国光说道。
郑子昂朝她敬了个礼,“一切听从组长安排。”
正经但又搞笑。
就连冯研农都有些兴奋,“咱们虽然一块儿去苏联留学,但还真一直没一块儿做过小组作业,就连回来后也是各忙各自负责的部分。”
赵伟连连点头。
“座椅这方面要你来统筹安排我们了,”王川泽在她面前站定,“我们来一起试试,挑战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廖杉突然心中的紧迫焦虑感消散了些,她好像一下子有了力量,感觉高不可攀的“山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第96章 麦粒肿
集思广益确实有用。
你一言我一语, 不经意间就有新的灵感火花迸出。
“弹射座椅在离舱之后不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飞行器……”
廖杉闻言眼睛猛地一亮,那不如按照造飞机的思路来,弹射座椅高度问题最难解决的就是动力推进, 而飞机的动力来源就是发动机,那能不能给弹射座椅也加一个发动机?
研究所里,设计楼二楼, 郑子昂端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水,悠悠的说了一句,“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这……”
他掰着手指头数, “我们这七个人呢,七个诸葛亮顶个啥?”
“莱特兄弟。”廖杉随口道,继续在纸上写着字,她手下的这张纸上绘着的是火箭发射机, 即弹射座椅的“发动机”, 替代了原本座椅下的火箭包。
张国光和她讨论着具体的细节,王川泽在旁边算着数据。
“这样改过后,弹射的过程飞行员将承受大概15kg左右的重力。”王川泽抬头对廖杉说道,突然看着她的眼睛, 问道,“你眼睛怎么有点发红?”
廖杉把数据标到图纸上,不甚在意的说, “可能这几天熬夜睡太少了, 熬红眼了吧。”
“那你还挺奇怪的, ”何为乐了, “你看我们哪个不是熬青了眼?”
廖杉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晚上早点睡第二天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
廖杉是在眼下微微泛疼的感觉中醒来的, 她走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右眼下眼睑泛红更明显了,甚至还有些肿。
“这是上火了?”廖杉纳罕,决定今天多喝点水。
等到了研究所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拿上昨天的图纸和刘浩耀、崔胜平就去了发动机厂,联合那边工厂的工程师们把火箭发射机做出来。
晚上回到大院,廖杉感觉右眼的泛痛更加明显了,眨动眼睛时就能感觉到胀痛。
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从楼里出来,准备去拿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正好碰到回来的廖杉,她看到廖杉的眼睛,“你这眼睛是得针眼了?拿热毛巾敷敷,过两天就好了。”
“哎,好。”廖杉连忙应了一声。
回屋廖杉就烧了一壶热水,沁透毛巾敷到眼睛上。
两天后。
廖杉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
右眼的下眼睑靠近泪腺的位置鼓起一个红肿的包,几乎已经挡住一半的眼白,像是长了一块息肉,仿佛她已经异化了似的,看上去有些吓人。
廖杉眨了眨眼,疼痛感更甚。
出门时廖杉又碰到了李丽珍,对方看到廖杉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杉儿啊,你这火气是够重啊。”
廖杉沮丧着脸,她也觉得是前阵子因为弹射座椅的事情太着急了,这才一有解决办法,松了口气,身体里的火气就全涌了出来。
李丽珍连忙安慰道,“这里面是脓,坚持热敷,发出来就好了。我之前有一次也是肿这么厉害,等脓包破了很快就好了。”
廖杉点点头,顶着这只“异化”的右眼去上班了。
没想到刚到研究所,廖杉迎面就遇到了王川泽,她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右眼,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你眼睛还没好吗?”王川泽疑惑,廖杉这两天在发动机厂呆的时间更长些,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天前。
“快好了。”廖杉含糊地说,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匆匆进了设计楼。
拿上资料她就准备走,和旁边桌的赵伟说了一声,“等崔胜平和刘浩耀来了,帮我和他们讲一声,就说我已经先去发动机厂了。”
赵伟刚应下,就见廖杉逃似的离开了。
廖杉走到飞机厂门口,又遇到了来上理论课的试飞员们。
于轻舟有好些天没见到廖杉了,见她右眼红肿的样子一愣,“你的眼睛……”
“麦粒肿,”廖杉答道,“就是针眼。”
“看起来挺严重的……”于轻舟说得有些犹疑,最终还是没有把后面关心的话说出来。
廖杉笑笑,“没事,这就快好了。”
于轻舟点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两人擦肩而过,廖杉走出飞机厂,于轻舟和其他飞行员走进飞机厂。
只是走了几步,于轻舟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廖杉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不怕牺牲,在十几年前入伍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只是怕,他奔赴了他的大义,独独留下亲者痛。
忍受着眼睛的不适,廖杉没有耽搁工作,在发动机厂盯着工人师傅们将用在弹射座椅上的火箭发射器雏形初步做出来,又是到了深夜。
回到家后,廖杉热敷了一会儿就早早睡下了,期盼着第二天眼睛就能痊愈。
可现实令她失望了。
不到三点,窗外的天空还一片漆黑,廖杉就被肿痛感扰醒了。她起床一照镜子,右眼下肿得比前一天还要严重,红肿的脓包像一条肉虫,占据在眼眶中,看着更恐怖了。
屋子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身后,廖杉嘴一瘪,有点想哭。
这时候没有化妆品、没有好看的衣服就算了,怎么还会因为麦粒肿“毁容”?
一想到几个小时后,她要顶着这个形象去研究所……
廖杉吸了下鼻子,把炉子烧上火,又接了壶水,准备烧壶开水再热敷催一下眼里的脓包快快“收了神通”吧,最好能在她上班前破溃。
她抱着双腿蜷缩坐在搭着衣服的椅子上,盯着炉子上的烧水壶。
壶身弥漫开热气,水壶内的水也咕噜咕噜沸腾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吵闹。
廖杉回过神来,赶紧把炉子关了,提起水壶倒到搪瓷脸盆里,沁湿放在里面的毛巾。
就在她刚放下烧水壶,想要等盆里的毛巾没那么烫手时再拿出来热敷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
“廖杉?”王川泽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到廖杉的耳朵里。
她赶紧去拉开门,有些抱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王川泽没想到房门一打开,就看到廖杉穿着一条浅绿色长裙的样子,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莹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他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立刻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廖杉红肿得吓人的眼睛。
“你眼睛怎么这么严重了?”王川泽拧眉,也顾不上心中的旖旎和羞窘,只担忧的细细打量着廖杉的右眼。
廖杉这才后知后觉抬手要去捂眼睛,“没事,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王川泽刚刚被隔壁的响动吵醒,就隐隐感觉廖杉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这个点就醒了,他不赞同地说,“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天空仍黑得像墨,王川泽几乎没多想就做出决断,“镇上医院晚上也有医生值班,你换身衣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廖杉本来没把小小的眼睛红肿当回事儿,每天也是只顾着忙弹射座椅改进的事情,一拖再拖才变成现在这么严重的情况,她想了想,去医院看看也行,看完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去研究所上班。
王川泽出门前就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回房间又拿了个手电筒,出来站在廖杉门口等她。
很快,廖杉就出来了,换下了那条她穿着睡觉的改良版布拉吉裙子,穿着一身短袖衬衫和长裤,夜里冷,她还在外面多套了一件春秋两用衫外套。
锁好门,在整栋楼的住户还在睡梦中时,两人一起下了楼,往外走。
站岗的士兵看到两人有些惊讶,瞌睡虫都跑了。
廖杉连忙解释道,“我眼睛有点严重,王工陪我去趟医院。”
年轻的士兵心思单纯,看到廖杉的眼睛也是吓了一跳,“那您快去吧,这个点天黑,路上都没人,是要人陪着才行。”
王川泽和廖杉出了大院,朝着镇上的医院走去。
医院这个时间是还亮着灯,但里面的人不多,两人很快就到了问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只看了几眼,就对廖杉说,“你这麦粒肿挺严重的,要切开把里面的脓都清掉。没事,小毛病,一会儿就能治好。”
廖杉点点头,对医生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等她躺在手术床上,医生拿着刀悬在她眼睛上方时,廖杉突然有点慌,“等等,不打麻药吗?”
“麻醉药品那么少,这种小手术用不上。”医生爽朗的说道,“没事,同志你别害怕,很快就好。”
他给旁边的王川泽使了个眼色,“你把手给你对象抓着。”
说完医生又很是耐心的安慰廖杉,“没事,你要是疼就掐你对象的手,忍一忍啊,放心,真的很快就好。”
廖杉有点后悔来医院了。
王川泽赶紧握住她的手,紧张的看着医生的动作。
在清理排脓的过程中,廖杉痛得眼泪直流,她紧紧咬着牙,把王川泽的手攥到发白,手心里不停出着冷汗,短短几分钟,她却感觉仿佛度秒如年。
其实医生速度真挺快的,没一会儿廖杉右眼下原本肿得有点挡视线的脓包已经消下去了,他利落的把创口处理好,在她的右眼上贴上纱布,“好了,恢复得好的话明后天就能拆纱布了,我再给你开个眼药水,回去勤滴着点,没啥事就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