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当天君,如今东震将军年岁大了,墨璇又缺席,你在朝里也能算是武将之首的尊位,没那么糟吧?”
“可我不想跪拜你。”
“那行,我可以免你早朝跪拜,我不在意那些。”
昱钦皱眉看向他:“你在看什么玩笑?”
析竹淡淡一笑:“只要你肯来,跪不跪看你心情,这总行吧?”
昱钦又冷哼了一声:“你其实完全可以废了我,扶植别人坐这个位置。”
“可现在朝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最近变动太多了,实在不宜再有大的变动。更何况,我其实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才干,你文武双全,做事果敢有魄力,天界需要你。”
昱钦扭过头笑了,又道:“可我永远不会对你唯唯诺诺。”
“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唯唯诺诺。”
“其实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你永远也不会对别人唯唯诺诺,偶尔表现出的恭顺那也都是装的,你心里狂得让人讨厌。”
“那倒是好在我不会因为这个而讨厌别人。不过,你还挺了解我的。”
昱钦一愣,脸上微红着说道:“那你今日来,算是求我继续当这个西兑将军?”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那也行吧。”
“你不怕我找到了机会再造反?”
“我既然敢做这个决定,那就不怕。”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得让人讨厌。”
“你实在要讨厌我也无妨。只要私是私,公是公,便好。”
昱钦转头看向析竹,他此时眼神里的阴郁已经一扫而光,笑着道:“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笼络人心。”
析竹无奈地笑了笑,突然嘴角的笑意一僵,皱眉按住了心口。
昱钦见他按着心脏位置许久缓不过来,脸色甚至变得越发苍白,问道:“怎么了?”
析竹没有回答,向前栽倒了下去。
“析竹!”
第46章 自己的徒儿自己养
析竹醒来时是被一口苦药呛醒的, 淇澜忙拿出帕子擦干净他嘴角边的药渍。
析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君王殿的卧房里。淇澜与天医长晨羽围在床边,昱钦也在不远处站着。
晨羽搭了搭析竹的脉, 叹气道:“你自己也是懂医的, 旧疾都犯了,怎么还能喝酒?你若是一直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这旧疾可是会越发严重的。”
析竹看了昱钦一眼,轻声道:“这回, 实属无奈。”
昱钦转眸看了他一眼, 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晨羽又道:“接下来几日你好好休息, 该注意什么你也不需要我多说,别瞎逞强。”
析竹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今日之事, 还望保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刚去冥界耍完威风,转头回来就病倒了,这要让冥界知道了, 多少有点……”
昱钦轻咳了一声, 道:“朝里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既然答应你了, 那便不会食言,你好好躺着吧。”
析竹轻轻笑道:“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昱钦一愣, 抱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不然呢?难道把你留在我那儿养病?”
“不管怎样,多谢了。”
淇澜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析竹,刚才天医长跟我们说了, 你这次旧疾发作是因为最近太过操劳了。我在想,要不还是我来带宸章吧, 你少操一些心。”
昱钦闻言转过身道:“还是我来吧。那小浑蛋是个天乾,你的琉璃小屋就那么点地方,你一个地坤,她和你挤在一起不方便。况且你这性子,别再被气得哭鼻子。我就不同,我来带她,我看她敢不敢放肆。”
淇澜小声反驳道;“我上次才没有哭!而且,你就算了吧,一看就是会虐待小孩的。你前两世在凡间当爹的时候,你……”
淇澜见他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析竹淡淡笑道:“没关系,我自己带着就好。”
昱钦抱着胸道:“你不用假客气了,我等会儿就把她领走。你有这旧疾,也是因为当初我给你设下的埋伏,虽说主要还得赖你自己技不如人。”
析竹无奈笑道:“我没有跟你客气。我先前和宸章好好谈过,她不愿意我收她为徒后再把她扔给别人,与她敞开心扉好好聊过一次后,她变得很听话了,没有再让我操过什么心,她是个好孩子。宸章她又不是自己还什么都不懂,我们也该考虑她的意愿。”
“你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
淇澜道:“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算了吧,就让宸章留下吧。”
昱钦瞥了眼析竹,说道:“那就随他。我又不想帮他带孩子,也就是随口说说。我要是真帮他带了,这个人情他可就还不清了。”
淇澜小声道:“到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某一世他帮你带过孩子的,因此付出了许多心血,你就算帮他带宸章,最多就是还了曾经欠他的债。”
昱钦忽然有些不耐烦道:“曾经某个凡人做过的事,与我有何相关?他的债凭什么要让我来还?”
晨羽皱眉道:“安静一些。析竹才刚醒,你要吵吵出去吵。”
淇澜看了眼昱钦,见他突然就生气了,心里不禁发慌,怀疑他是猜到了自己那晚在酒里放了东西,赶紧道:“那个……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先走了。既然析竹已经醒了,都散了吧,让他好好休息。”
等他们都离开后,析竹面对着空旷的房间舒出一口气。
析竹原本并不指望能和昱钦化敌为友,哪怕是有朝一日他和淇澜在一起了,能做到不再讨厌自己就是万幸。可刚才他一睁眼发现昱钦也在,他便真的安心了。
析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旁的角落里走出了一个小身影。
“师父,我刚才一直在门口没进来,不过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析竹浅浅笑了笑:“我说过,不会再把你推出去了,我说话算话的。再说了,昱钦确实看起来不像是个温柔的爹爹,把你交给他,我还不放心呢。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会虐待小孩的样子。”
宸章皱眉:“爹爹?你在把我当女儿养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什么问题吗?”
宸章精致的柳叶眉皱得更紧了些:“可我已经三百四十一岁了,你是不是忘记了?”
析竹一愣,尴尬笑笑:“抱歉啊,你看起来确实……有时候,我是会忘了你的真实年龄。”
宸章不服气地噘着嘴道:“我很快就会长大的,我很快就会长高的!”
“对对,已经又长高了些了。”析竹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拿起一件外衫穿上。
宸章问道:“你不好好休息吗?”
析竹淡淡道:“昱钦他的做事风格呢,他不想管了的事,对旁人影响再大他也无动于衷,可他一旦想做,那就比任何人都雷厉风行,他是个很随心的人。所以我猜测,他从我这儿离开之后,就会召集他的党羽谈上一谈,之后他们必然会第一时间来找我请罪。”
“那他们也没有那么快就过来,你先睡嘛。”
析竹浅笑道:“还是先起来清醒一下吧,我也先想想等会儿要用的话术。”
宸章把旁边的药拿了过来,摸了摸有些凉了,就用灵力加热了一下:“那你把药喝完,还剩了半碗呢。”
“宸章……”
宸章重新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把碗塞到了他的手里:“喝药!”
析竹接过药碗,突然发觉刚才遗漏了些什么,问道:“宸章,你刚才说,你已经三百四十一岁了?你过生辰了?”
宸章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是啊,三日前就是我的生辰,已经过了,所以我现在已经三百四十一岁了。”
“你为何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宸章看向他,笑着问道“怎么?师父你想要给我过生辰?”
析竹想了想,道:“现在朝里的大事也解决了,冥界也敲打过了,最近几日刚好得个空闲。宸章,你以往的生辰,你的娘亲都是怎么给你过的?”
宸章愣了愣,轻声道:“我从未过过生辰,我娘也不喜欢那一日。”
“宸章……”
宸章强颜欢笑道:“你别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娘对我的感情或许很复杂,但她对我已经很好了。她甚至为了能给我一个平安稳妥的将来,帮璇姐姐挡了那一剑……”
析竹握住她的手,温和地笑道:“以后我给你过生辰。”
“师父……”宸章先轻轻回握住析竹的手,随后忍着眼泪用力紧紧地握住。
析竹拍了拍她做安慰,轻声道:“师父明日就帮你把今年的生辰补上,好不好?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过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补。”宸章说着,从脖颈里把桃花坠子翻到了衣襟外,抬头笑着对析竹道“今年就当是你已经送过我生辰礼物啦,虽说这是你原本为别人准备的,但是我挺喜欢的。”
析竹笑了笑,没做解释,只是道:“那明年,我一定不会忘记。”
“没关系啦,我不是很在意那些。如果我生辰那日师父记得呢,你陪着我好好过一日就行了,不用花心思做什么准备。刚才天医长的话我也都听到了,你不能太操劳,可你是天君有很多事不得不放在心上,那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多操一些额外的心。”
宸章说着摸了摸被析竹放在了一旁的药碗,重新把药碗塞到了析竹的手里:“快把药喝了,不然又要凉了。”
析竹没有办法,只能把药全部喝完。
宸章见他真的把药喝完了,笑了笑,又问道:“苦不苦?我去帮你泡杯茶吧。”
宸章起身要走,析竹拉住了她:“不用忙活了,坐一会儿吧。”
宸章重新坐好,盯着他看了阵子,轻声说道:“师父,我会快点长大的,以后多帮你分担一些,不让你太过操劳。”
析竹淡淡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啊,我等你快些长大。”
“师父,你教我好不好?”
“你想要我教你什么?”
“只要你会的,我都想学。我也想像你这样,能用最小的代价,收服最强的劲敌。”
析竹想了想,问道:“宸章,那你认为我是如何做到的呢?”
宸章思索了一阵,道:“你设计把他和他一众心腹都逼到了绝路,你可以以最严厉的刑罚处罚他们,但你在他最害怕绝望的时候选择放他们一马,他感激你了。”
“你只看到了一半。”
“嗯?”
“像昱钦那样极其争强好胜的人,我放他们一马不会让他自此对我俯首称臣,反倒有极大可能让他觉得我在羞辱他。光这样可收服不了他,我还需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就在他对我情绪最为复杂的时候,我便亲自上门,放低姿态,给了他足够的脸面。”
“你很了解他?”
析竹浅淡道:“以前他是墨璇最大的竞争对手,我要帮墨璇赢,那就要打败他,想要打败他,就得要了解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宸章点头道:“明白了。以后如果我有了对手,那么我也不会冲动行事,我会先了解对方,再来想制敌之法。”
析竹又道:“可这一回我能制住他,是因为魔心出世,我拿到了能算计他的东西。而且,我去冥界的那一趟,是有很大的赌的成分在的,我一直到回来之前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算到了,都是提前布的局。”
“布的局是死的,可你的对手却是活的。那些自称能走一步看十步的,都是胡说八道。”
宸章皱眉:“啊?我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析竹笑道:“我且问你,你觉得你完全了解的人,都有谁?”
宸章好好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接触的人少,你知道的,我活了三百多年,可大多数时间都在玉石里。”
“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我,我完全了解的人,有多少?”
“你的话……”宸章好好想了想,掰着手指说道“你和璇姐姐、殊哥哥少年时就认识,那肯定是很了解彼此的,还有……朝槿吗?”
析竹摇头道:“你错了,我并没有完全地了解他们。若我能做到对他们全完的了解,当初我一定不会让墨璇和朝槿相识,我也不会让自殊设计伤害朝槿。”
“可是,你……”
析竹又道:“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是完全的了解。某些事未发生时我认为可以坦然面对,可当真的发生了,心里却有了未想到的波澜。而有时则是相反的,我以为我会很在意,可真的发生了,我却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你看,就连自己,尚且不能知道自己的十步开外,你又如何能预料得到别人的十步开外呢?”
“啊?这样的吗?”宸章有些糊涂了“假如说走一步看十步是不存在的,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
“看不了十步,但能看准眼前正在走的这一步,再借着这一步,预判下一步,顾好这两步足矣。真正的权术,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前期准备不能说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因地制宜,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