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结束后,停车场的角落里寂静无声。
车窗打开了一丝缝隙,裴时隐靠在后座,因为整夜不曾合眼,男人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的指间衔着烟,徐徐白雾迷离在脸侧,笼罩着深邃的眉眼。
看着那点闪烁的猩红,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那天晚上,傅思漓突然消失在成人礼的宴会上。
他满世界地找人,却发现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经被她拉黑。
和她昨晚哭着说要和他离婚时,是同样的感受。
让他恐慌,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出此下策,用这种方式把她一起带来燕城。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除去季言忱这个人,甚至不需要费什么精力,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她还是会哭,还会一边哭,一边骂他不讲道理,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
即便他从不在意别人怎样评价他,行事也习惯了我行我素,可面对傅思漓,他真的毫无办法。
唯有一条,他不可能答应她离婚。
直至一根烟缓缓燃尽,男人哑声开口:“太太醒了吗?”
文柏刚刚收到保镖那边打来的电话,小心翼翼地答:“还没有。”
“嗯。”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几道脚步声,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顾少鸣喝多了酒,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先是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李悦妍那个婊子,胆子真是养肥了,竟然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早知道她敢跟他提分手,他当初就应该打死她。
身旁搀扶着他的朋友听见后,耐心地劝说道:“听说是傅家那位大小姐想保她,算了吧,被甩就被甩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顾少鸣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傅思漓的手笔,明明他以为,傅思漓以前就和李悦妍结过仇,肯定会对李悦妍的惨状喜闻乐见。毕竟,任谁看见讨厌自己的人落魄,都会忍不住踩上一脚。
谁能想到,她还会反过来护着李悦妍,甚至怂恿李悦妍反抗他,和他分手,害得全北城的人都背后笑他被人甩,让他不得不躲到燕城来避避风头。
惹不起,就只能躲。
他风光了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
想到这些,顾少鸣就已经怒火中烧,不觉咬紧了后槽牙。
“贱人,吹吹耳边风,裴时隐就能为了她管这点闲事儿跟我老子撕破脸,看来这女人床上功夫应该不错。”
他冷笑着,继续道:“早晚有一天,别让她落在我手里,我要让这个贱人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弄她.....”
车窗开着一条缝隙,足以将刚才的话音清晰地尽收耳中。
文柏身心俱震,紧张地观察后视镜里男人的脸色,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完了,这怎么还有人撞枪口上了。
与此同时,顾少鸣刚坐上车,踩下油门的一瞬间,停车场里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撞击声。
车尾被人从后方狠狠撞上,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法拉利的后方已经被完全撞凹进去,安全气囊也跟着弹出来。
这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额头很快有潺潺鲜血流出,还没等他伸出手去擦拭,副驾驶的门就被拉开。
他还没回过神,领口就被人一把扯住,像是拖垃圾一般拽下了车。
顾少鸣看清男人的面容,瞳孔因为惊恐而剧烈收缩。
“裴.....”
剩下的话还没有出口的机会,空荡寂寥的停车场里,很快响起拳拳到肉的闷响声,每一下都下了死手。
喉咙里弥漫开来的都是呛鼻的血腥味儿,五脏六腑绞痛难忍,连齿关都隐约有些松动起来。
四周弥漫开来浓烈的死气,一旁的人根本不敢上前阻拦,与顾少鸣同行的男人踉踉跄跄从被撞毁的法拉利上爬下来,看见这一幕,又看清对方是谁后,两眼发黑,被吓得彻底瘫软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裴时隐终于松开手,抬手扯了扯领带,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人,目光冷得如同看一团腐肉,眼底嗜血的光终于慢慢褪去。
顾少鸣捂着腹部蜷缩着,浑身都疼,额头的血还在不停往下流淌,眼睫几乎鲜血粘住,费力地睁开,视野仍旧一片模糊,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型若隐若现,还有那一股可怖的戾气萦绕。
紧接着,一部手机就被扔到身上,重重砸在胸口,让他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来,报警。”
第25章
这一觉睡了大概有十几个小时, 傅思漓醒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车里,而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她低头看去, 发现手腕绑着的领带被解开了, 身旁还放着男人的西装, 一缕熟悉的沉香气笼罩在周围。
他应该也没绑着她多久,手腕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大概在她睡着之后就松开了,狗男人还算是没丧心病狂到极点。
她起身下床, 发现这里应该是燕城某家酒店的总统套房, 客厅明亮奢华, 地上铺着昂贵的地毯。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只好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几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保镖站在门口,还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似乎是总裁办的秘书之一, 名叫陈屿。
见到傅思漓出来,陈屿顿时恭敬道:“太太,您醒了。”
她看了一眼站成一排的保镖, 细眉拧紧:“这是什么意思?”
陈屿的神色有些尴尬:“抱歉太太,没有裴总的吩咐,我们不能让您出去。”
闻言, 傅思漓错愕地睁大眼,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绑着她来燕城就算了, 竟然还打算关着她,还让保镖守在门口, 当她是犯人吗?
受到的冲击太大,傅思漓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愤地转身回去。
甚至手机和包还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她昏睡了一个白天,微信里堆满了小红点,有乐檬发来的,问她今天怎么没去片场。还有应檀问她怎么一直没回消息。
傅思漓都一一回复过之后,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是被绑来的燕城,太丢人了。
他要是真想囚禁她不让她走,应该手机也不给她留下才对。
要是她给父母打电话,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
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双方父母知道他敢这么欺负她,裴时隐就惨了。
纠结片刻,傅思漓最终还是放弃了给父亲打电话的念头。
没过一会儿,就有酒店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进来,左右出不去,先填饱肚子再说。
刚刚吃完饭没一会儿,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傅思漓抬头看了一眼,抿紧唇道:“文柏,你让我出去。”
文柏没想到,傅思漓平时总是笑脸对人,冷着脸时竟然也有着莫名的威慑力,气场甚至还和自家老板出奇的相似,让人有点发怵。
不愧是夫妻。
他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太太,裴总说,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让您烦心,可以留在这里好好休息。”
乱七八糟的人?他指的是谁?季言忱还是尹若熙?
傅思漓差点被气笑,明明最让她心烦意乱的人就是他好不好。
她也不想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人呢?”
“裴总他...现在在警局。”
她错愕抬起眼:“你说什么?”
顿了顿,文柏才欲言又止地继续说:“裴总刚刚把顾二少打了,打得挺重的。”
话音落下,傅思漓呼吸一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架这两个字怎么可能和裴时隐联系在一起,认识他有二十年,她都从来没见过他打人。
“他是疯了吗?”
好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文柏纠结片刻,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是因为顾二少在背后说了您几句,碰巧被裴总听到了。”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状况,先是男人吩咐他开车撞上去,紧接着就发生了后来的事。
顾少鸣进了医院,而且伤得不轻。把人送进医院之前,居然还体贴地把手机借给人报了警。
不管怎么委婉地转述,好像听起来都会太过血腥和疯狂,还是算了。
傅思漓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拧了拧细眉:“律师呢?”
“律师已经赶过去了,只是,可能还需要家属签字才能保释。”
-
夜里十一点,燕城警局分部,灯火通明,虽然已至深夜,里面却比傅思漓想象得热闹。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警察局里,有喝多了酒闹事被抓的,醉鬼在大厅里闹起来,几个执勤的民警才勉强把人制止住,哄闹一团。
“裴太太,您在这里签个字,手续就算办完了。”
傅思漓拿起笔,在他指着的位置签好名后,客气起身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值班警察顿时诚惶诚恐:“您太客气了。”
不久前,他们接到电话报警,很快又接到了局长的电话,才知道犯事儿的是个多大的人物。而且被打的那一方送到医院之后似乎也还有意识,同意私下和解,但男人还是执意跟他们回警局做笔录。
把他们吓得已经汗如雨下,恨不得赶紧把人请走。
他们这儿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庙,这尊大佛也招待不起啊。
此刻,年轻俊美的男人正坐在铁质长椅上,双腿修长,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衬衫领口凌乱地解开了几颗,袖口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紧实的手臂线条,显得有几分放荡不羁,却依然气场逼人,与周围朴素简陋的环境极为违和。
不像是犯事儿的,倒像是领导来视察。
而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纤细柔美的身影上,仿佛其他事物都不能入他的眼。
不远处有两个执勤警察正在吃夜宵,其中一个低头扒了一口炒米粉,琢磨着嘀咕出声:“你说裴先生的西装是什么牌子的,我攒攒工资能不能买得起?”
虽然不知道牌子,但穿在男人身上看起来就很贵。
往那一坐,他们这小破分局像是在拍韩剧似的。
同事上下打量,白了他一眼:“你就算买得起也穿不出一样的效果,省省吧。”
这边,办好了全部手续,律师把文件整理到公文包里,恭敬地对傅思漓道。
“太太,现在可以走了。”
傅思漓有些不放心地问:“对方确定不追究了吗?”
“是,甚至医药费也不需要我们赔偿。”
律师没说出口的是,顾少鸣的伤势属实不轻,恐怕至少得在医院里住上个一两个月,可见男人动手时当真是下了死手的。
细想来也是,顾家根本不敢追究。何况本就是顾少鸣的错更多。
听了律师的话,傅思漓这才彻底放心下来,起身离开。
看了坐在那的男人一眼,她抿紧唇,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出警局。
一旁的文柏看见这场景,忍不住叹气。
看来这招也没能让太太心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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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的一路上,后排空气死寂,夫妻俩各坐一边,谁也没说话,开车的司机大气也不敢喘。
等到了房间里,没有外人在场,傅思漓才转过头,终于开口和他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她语气冷淡:“你睡其他房间,不准进来。”
闻言,男人脚步一停,竟然真的没有跟进来。
傅思漓快步进去反锁了房门,先进到浴室里洗了澡,出来时,就听见外面没有丝毫动静。
反正套房里有三四个卧室,他总有地方睡。
上了床,她盖着被子,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洗澡的水声都没有。
心里升起狐疑,傅思漓从床上起来,打开反锁的门,放轻脚步出去。
男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甚至连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乌黑的睫羽低垂着,昏暗的光线投射而下,影影绰绰,勾勒出深邃的五官轮廓,遮盖出一小片阴影。
他的手背骨节那里还有明显的擦伤,应该是打人时弄伤的,因为一直没有处理,伤口已经凝固成了血痂。
男人做事向来四平八稳,很少让自己出现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本不是冲动的人,今天却鲜少对人动了手。
因为她,才做出了那么不体面的事情。
不知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快要让她无法呼吸。
见他的唇色惨白得有些不正常,傅思漓连忙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这才发现烫得惊人。
她慌了神,连忙打电话联系文柏,叫来了私人医生。
半小时后,医生检查完,语气略微沉重。
“裴总是因为过量饮酒,导致胃溃疡复发,引起的高烧发热。现在打了退烧针,应该今天夜里就能退烧,但最近一周还是要避免喝酒,清淡饮食。”
说罢,又看向傅思漓,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裴太太,这个胃病还是需要重视起来的,不然很容易发生病变,有不少患者一开始也都是胃病,因为长期不注意生活习惯,一直恶化下去,最后病变成了胃癌。”
听见胃癌两个字,傅思漓顿时心脏一紧,像是被针尖细细密密地扎了一下。
文柏在一旁低声解释:“早两年裴总应酬喝酒喝得比较凶,就得了胃病,虽然有私人医生和营养师帮忙调理,但有时候工作忙起来,一日三餐也不太能按时吃上。”
他虽然是裴家长子,家世非同一般,可在酒桌上,依然会被劝酒,不能免俗。
“再加上前段时间出了车….”
文柏险些说漏了嘴,连忙止住了话头。
幸好傅思漓此刻正在出神,没有留心听他刚才的话。
“太太,其实裴总今天早上有一场很重要的工作会面,昨天回北城,也是自己连夜开车回去的,没有让司机开,是担心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我劝过了,只是没劝住。”
不用他说,傅思漓也隐约能猜到,他应该是今早还有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连夜开车回来。
所以他明明今早有工作,昨晚却还赶回北城。
是为了什么?
-
文柏带着医生离开后,卧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傅思漓很少见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其实就算她现在打晕他跑了,他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她不傻,能猜到今晚让她去警局保释也是为了让她心软的手段之一。
他是多么心机深沉的男人,难保现在不是他对她用的苦肉计。
还有,他敢把手机留给她,是不是就笃定了她不会给父母打电话?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确赌对了。
想起上次在英国的时候她生病,他也彻夜未眠地照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