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别人,尹若熙并不会害怕,可偏偏面前这人是贺行宴,脾性喜怒无常,暴戾名声在外,做事向来肆无忌惮,毫无忌讳,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大脑彻底被恐惧吞噬,尹若熙拼命挣扎着,终于无法保持冷静理智的模样,发丝凌乱地黏在脖颈上,惊慌失措道:“放开我,放开我.....”
她一边歇斯底里尖叫着喊救命,片场里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叫声,可无人敢上前,美丽的面容都变得扭曲起来,手被保镖抓住,强行摁入那桶不明液体里。
可预料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发生。
女人被吓傻了,完全没察觉里面装得根本不是硫酸,仅仅散发出酒精的味道。
看她吓得花容失色,男人似是觉得无趣,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保镖立刻松开了钳制着尹若熙的动作。
他的唇角噙着恶劣的笑意,“香槟而已,看把尹小姐吓的。”
失去支撑的力量,尹若熙双眸涣散,浑身冷汗涔涔,脸上布着两道清晰的泪痕,妆容早就花了,目光惊恐地看着坐在那里的男人,明明容貌俊美异常,此刻落在她眼里却比阎罗还恐怖。
注意到她眼里的恐惧,贺行宴勾了勾唇角,不怎么走心地跟她道歉。
“抱歉啊,我这人不太会怜香惜玉。”
就在这时,一辆纯黑迈巴赫缓缓驶停在片场门口,后面还跟着几辆保镖车。
黑衣保镖动作迅速地下车排成一列,排场骇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副驾驶上下来,打开后排的车门。
只见一双白皙纤细的小腿迈出,女人身型窈窕,身穿着黑色排扣风衣,腰带束在腰间,双手插在口袋里,红唇紧抿,娇俏精致的面容透着少见的冷艳,气场凌厉迫人。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让众人不觉屏紧了呼吸。
傅思漓到的时候,就看见尹若熙狼狈地坐在地上,旁边的经纪人拿着浴巾给她擦拭,完全没有了之前高贵清冷的女神模样。
看见她来,尹若熙的目光变了,不再是畏缩恐惧,反而藏匿着幽幽的怨怼。
傅思漓先是扫了地上的尹若熙一眼,然后转头对男人认真道:“谢谢。”
看到尹若熙此刻的惨状,便知道贺行宴已经做了什么了,还把人折腾得不轻。她最清楚贺行宴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所以才会昨晚找他帮忙。
她不仅要尹若熙丢了这个资源,还要让她尝尝代价。
过了会儿,只听见他慢悠悠回:“不用,算我还他的人情。”
上次在英国白赢了裴时隐一块地,这下可算是还清了。
贺行宴一会儿还有事,也没打算久留,把手里的烟随手捻灭。
“你自己玩,保镖留给你,过几天有空我去看看他。”
“嗯。”
待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片场里,终于有人敢在角落里小声开口。
“贺老板走了,要不我们拦一下吧,不是说尹蝶是裴氏集团总裁的白月光吗....”
附近的人立刻低声呵斥:“白月光又怎样,刚才来的这位可是时影后的亲儿媳,正经的裴太太,傅家大小姐,你敢拦她?你饭碗还想不想要?”
听见这话,周围的人顿时噤了声,没人再敢上前多管闲事。
片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眼前的场面,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傅思漓走到女人面前,也不跟她绕圈子,居高临下地问。
“陈启峰,你认识吧?”
贺行宴离开后,那阵恐惧和压迫感少了许多,让尹若熙又重新恢复了镇定和理智,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助理,助理立刻接收到了她的示意,颤抖着声音回答。
“是...是您的一位粉丝。”
助理回答完,尹若熙挑了挑眉,脸上虽然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语气依旧不慌不忙:“思漓,是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甚至从来都没见过他,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是他一直精神状态不太好,才被网上那些的言论引导了,误会你对我有恶意,做出那么偏激的行为,可这又不是我的错。”
见她事到临头依然死不承认,傅思漓的眼神顿时更冷。
她本来不想和尹若熙算一些陈年旧账,上学时挑拨她和李悦妍的矛盾,让李悦妍记恨她多年,再到和裴时隐的绯闻。
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可现在,受伤昏迷,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裴时隐。
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让她再也忍无可忍。
如果不是他冲上来替她挡住,她现在轻则毁容,严重的话可能已经丧命了。
想到当时男人落在她身上的汗滴,隐忍的闷哼声,她就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升腾。
她甚至不敢去想,硫酸泼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会有多疼。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几乎快要让她无法呼吸。
傅思漓闭上眼,纤长的眼睫因为愤怒而难以遏制地颤动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里,泛起一片刺痛。
见她沉默不语,尹若熙扯了扯唇角,眼里甚至隐隐闪烁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指使了他,他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和我没有关系,不是吗?”
总有蠢男人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又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呢?
说完,见周围还有不少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女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泫然欲泣,比变脸的速度还快,眼泪簌簌落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故意拔高了音量,让离得远的人也能听得清楚:“思漓,我知道你是因为以前的事才对我不满,可你现在已经和他结婚了,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些过去和他的回忆,你为什么还要.....”
字字可怜,听得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下一刻,啪得一声清晰脆响,打断了尹若熙没说完的话,她的脸就被扇偏到一侧。
傅思漓没收着力气,女人的脸上很快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片场内寂静无声,尹若熙一时间愣住了,错愕地看向面前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也没想到,傅思漓竟然真的会动手打她。
迎着她愕然的目光,傅思漓冷冷扯唇,讥诮开口:“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打人巴掌,掌心都麻了,可偏偏还是觉得不够解气。
“你不是一直想让别人觉得我欺负你了吗,我现在成全你。”
听见她的话,尹若熙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女人。
眼前的人让她觉得陌生,明明从前的傅思漓一直是那副又蠢又好骗的模样,与此刻的凌厉判若两人,和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听好。”
迎着她的视线,傅思漓微垂下眼,眸底满是冷色,一字一句道。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会让她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第30章
裴时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他轮番跳级,和学校里的同学都不算熟稔。他自幼早熟,也并不喜欢和那些看起来就幼稚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但有一个人, 却有些不同。
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总是吵闹, 她也并不例外。唯一不同的大概是, 她比其他女孩子漂亮些,更讨人喜欢些。
在学校里, 大家都互称名字,疏离客气, 唯有她总是跟在他身后, 叫他时隐哥哥。
一开始他不太喜欢, 因为总会有一种裴时欢在身旁的感觉, 于是勒令她不准再叫。
她就真的不再这么叫他了,怯怯地站在他身后,表情是做错了事一样委屈,像一只垂耳兔, 长长的耳朵低垂着。
问他, 是不是讨厌她,才不让她这么叫他。
其实没有,但那个时候还太小, 裴时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也不清楚对她是怎样的感觉,总归不是讨厌。
大概是因为他从没有被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黏过, 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可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可怜样子,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他懒得再计较。
裴时隐从小就不太合群,经常独自一人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拼装枪.械模型。
而她总是忍着寂寞远离人群,坚持陪在他身边的理由是,不想让他看上去那么不合群,像是被人孤立了一样。
他觉得她有点笨,才会觉得他可怜。
但是笨得有点可爱。
十五岁那年,他和她一起去到港城参加不同的比赛。
比赛开始之前,听见她和奖项失之交臂的消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以至于最后不战而败。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冲动行事,但他好像不曾后悔过。
赶到傅思漓比赛所在的展馆时,外面正在下雨,天色灰蒙蒙的。
就看见她一个人蹲坐在台阶上,哭得好不可怜,让他想起学校后面的巷子里,被丢弃的小流浪猫,白净的脸都哭花了。
他没有后悔自己不该来,反而有些庆幸,还好路上没有堵车。
否则再让她在雨中多呆一会儿,她又要生病,比猫都娇贵。
她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还问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没用。
他觉得她确实不太聪明,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她的眼泪,虽然她哭起来的样子,也有点漂亮。
还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亲吻的冲动。
雨水打湿了她的校服衬衫,让他清楚看见少女胸前微微鼓起的美好弧度。
他只能摘下帽子,戴在她的头顶,遮挡住那张让他心神不宁的脸。
那天晚上,他没睡好,做了一个之前从未做过的梦。
夜里醒来时燥热异常,像是打开了他某种新的渴望,让他看她的眼神偶尔也变得不再清白。
而真正令他察觉到对她的感情和旁人不同时,是他被绑架的那次,她不顾一切地,一定要救他出去。
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愚蠢的人,会愿意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的危险。
可现在他发现,他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高二那年开始,她主动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突如其来的冷淡和疏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青春期的女孩心思总是多变,也许她接触到了更多优质的男生,突然发觉,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所以才没有了曾经追逐在他身后的热情。
那一刻裴时隐才惊觉,和她之间的关系里,他从来都不是主导者。
有一次,他借口去教授办公室,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到她在的教学楼。
下楼的时候,他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住,转而去到她班级的楼层。
去的路上,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路过而已,并不是来找她。
可走到窗户外,他看见她班上的同学围在她身边,其中不乏那些偷偷给她写过情书,暗恋她的男生,可她依然笑得那么开心。
好像心神不定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裴时隐很生气,甚至有些自负地想,凭什么要他主动去找她,明明一开始,是她硬要闯进他的生活。
把他本该平静无波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让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她,不停地去猜测她的心思。
他才不会被她扰乱心智,所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太久,有她在的生活早已变成了习惯,成为了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但习惯也可以随着时间而淡忘,没有什么是无法剥离的。
她凭什么自傲地认为,他会在乎她到这种地步。
这段时间里,他也隐约听到了,学校里关于他和尹若熙的传言。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澄清这些虚无缥缈的传闻,因为他想看看,傅思漓会怎样做。
那天老师刚好让他和尹若熙一起去办公室,路上,他看见窗户上反光的倒影,看见她偷偷来了。
裴时隐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等待着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可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快速转身走了,亦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冲上来质问,问他的身边怎么能出现别人。
也许她并不怎么在乎,她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更加幼稚且愚蠢,蠢到让人发笑。
似乎是尹若熙转学离开之后,那层屏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其实那时,他已经可以提前开始大学生涯,但是,傅思漓好像也想和他一起走,开始奋发图强起来。
既然如此,等她一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归他的人生进度已经比旁人快出太多,他可以停下来等她,如果一年时间不够,那他就等两年。
就算最后她没有考上同一所大学,他也会有办法,不和她分开。
对外的借口则光明正大,他要gap一年,提前熟悉公司的内部业务,便于日后管理公司。
彼时的裴时隐并没有细想过,自己对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也并不懂得爱是什么,到底又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爱,而不是习惯产生的依赖。
他只是天真又固执地认为,只要他想,她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可后来,季言忱出现了。
一个家境不如他,却很上进的穷小子。
裴时隐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刻薄的人,也有着阴暗疯戾的一面。
在他看来,即便傅思漓以后选择的丈夫不一定是他,也绝不该是季言忱。
因为就算再给季言忱几辈子的时间去努力,也不能做到像他一样,给她最好的一切。
既然如此,季言忱就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自然也不配得到她的注意和关心。
裴时隐并没有深入剖析过自己的阴暗,那时,其实只要他细想下去,就能挖掘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让傅思漓的眼里出现除了他之外,任何男人的身影。
而那种不甘又愤怒的情绪,叫做嫉妒,可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
如果那样就算作是爱,那他应该沦陷得远比想象中还要早。
他只知道,她送了季言忱一盆花,甚至他都不曾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后来,终于快要到她成年的那一天,他有好几次都偷偷看见,她在做这枚领带夹,弄得白嫩的指尖伤痕累累。
直到他看到那个精心包装的礼物盒出现在季言忱的手里,他开始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原来她费尽心思,亲手做的第一件饰品,是送给季言忱的。
她改变了心意,喜欢上别人,那他算什么?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度过的这些年,她不顾危险地救他,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