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原本还藏着掖着的秦舒宁,立刻大大方方将纸包放在石桌上,三下五除二拆开,急不可耐舀了一勺鸡肚子里的八宝尝。
“唔,就是这个味道,我都想好久了呢!”
秦舒宁眉眼弯弯,脸上全是满足。
徐展旌送的那只小狗,原本窝在秦舒宁脚边打盹,似是被这香味吸引了,立刻用嘴咬着秦舒宁的裙摆,呜呜叫着。
“别咬了,给给给。”
秦舒宁扯下一个鸡腿,给它放在面前。
顾修昀才发现,这只狗的存在。
他倒茶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漫不经心问:“这是徐将军送你的那只狗?”
秦舒宁含糊不清嗯了声,继续大快朵颐。
顾修昀的目光在狗身上停顿了须臾,复又移开,将茶盅推到秦舒宁面前,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嗯。”秦舒宁口齿不清点头,继续向烤鸡发起进攻。
顾修昀默然坐在她对面,捧着一盏茶,看着秦舒宁吃。
夏风习习,吹的荷香扑鼻,里面夹杂着香喷喷的烤鸡味。
眼看着烤鸡吃到一半了,秦舒宁抓着油纸包,正要挪走时,顾修昀白皙修长的手已伸至她的面前。
“顾修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秦舒宁满脸痛苦。
顾修昀不为所动。
“大夫说了,你眼下需要吃的清淡些,允你吃一半,已是破例。”
“那你再破一点,让我吃完吧。”
秦舒宁抱着八宝鸡不撒手,满脸祈求看着顾修昀。
顾修昀面无表情:“不行,给我。”
两人无声对峙着。
一个不松手,另外一个不收手。
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是秦舒宁败下阵来。
她将剩下的那一半烤鸡推过去,恨恨道:“顾修昀,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顾修昀:“……”
从小到大,秦舒宁每次生病之后,总想吃八宝烤鸡。
但因为大夫叮嘱,养病期间不可食荤腥,秦老爷就会哄着秦舒宁,说等她好了一定给她买。
秦舒宁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很失落。
因为生病了,她才想吃的,病好了她就不想了。
而每次满足她这个愿望的人是顾修昀。
顾修昀跟秦家人很熟,兼之他少年老成,很得秦老爷的器重,平素能自由出入秦家。
平常顾修昀都会穿窄袖,但只要秦舒宁生病了,他来看望秦舒宁时,必定穿宽袍大袖的衣裳。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顾修昀手腕翻转间,像玩杂耍一样,从手里变出一包秦舒宁想吃的八宝烤鸡。
但每次,顾修昀都只允许秦舒宁吃一半,多一口都不行。
“我是为你好。”
顾修昀说着,将剩下那一半八宝烤鸡放在地上,趴在秦舒宁脚边的狗,立刻便凑上去吃了起来。
秦舒宁撇撇嘴,小声嘟囔:“我谢谢你啊!”
顾修昀一本正经答:“不客气。”
秦舒宁:“……”
要不是这是秦家,秦舒宁都想走人了。
秦舒宁净了手后,握着茶盅,问:“你今天过来有事?”
“没事。”
秦舒宁哦了声:“既然你没事,那你自便吧,我要歇晌了。”
但顾修昀没走。
他沉默须臾,问:“你同徐将军……”
但只起了个话头,顾修昀又猛地顿住了,他抬眸看向秦舒宁。
“我同他已经分开了。”
秦舒宁平静叙述了这个事实。
“但徐将军……”
“顾修昀!”秦舒宁打断顾修昀的话,眸色淡淡看向他,“你今日是专程来打听这件事的?”
顾修昀神色一顿:“不是。”
他今日来找秦舒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因着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的婚约,他错过了她。
这一次,顾修昀不想再错过秦舒宁了。
“秦舒宁,我有话想跟你说,我……”
顾修昀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秦舒宁打断了:“我爹又让你来做说客了?”
“什么?”
“嫁人的事啊!”秦舒宁有些不高兴,“我都说跟他说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想这些事,他怎么还让你和舒予来当说客啊!”
顾修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秦舒宁又先一步道:“所以如果你想说的,跟这有关,你趁早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完之后,秦舒宁赌气趴在廊椅上,只留给顾修昀一个后脑勺。
顾修昀那些未曾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情谊,就这样被秦舒宁堵了回来,卡在嗓子眼里。
水榭里寂静无声,只有纱幔被夏风拂动着。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看着水塘里的荷花,用手背掩着唇角,悄悄打了个哈欠。
顾修昀看见后,便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好。”
秦舒宁转过头,目送着顾修昀离开后,才重新又懒懒趴回廊椅上。
她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才的困倦。
说实话,之前秦舒宁从没想过,顾修昀会喜欢她。
原因无他——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但从前,顾修昀对她十分冷淡,且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的。
后来顾修昀高中状元,更是在她与徐展旌成亲前就自请外放了,他们之间再重逢时,是在徐展旌战死后。
有一次,秦舒宁回秦家,在秦家遇见了顾修昀。
他们从前关系并不亲厚,所以秦舒宁只冲行了个颔首礼便打算离开的,却不想,顾修昀竟然主动叫住了她。
那时的顾修昀,已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眉眼变得沉稳起来,整个人也愈发显得难以接近。
顾修昀看着她,突兀问:“你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秦舒宁记得,自己当时愣了一下。
因为顾修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她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不过秦舒宁没多想,她点头,轻声道:“是。”
顾修昀听到她的答案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之后,秦舒宁再未见过顾修昀。
只是偶尔出门时,能从百姓的议论中听到顾修昀的名字,说他如今深得陛下器重,又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等等。
到最后,她为徐展旌守了一辈子的寡。
而顾修昀则仕途顺畅,步步高升,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明明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却是至死再未相见。
或许是重活一世的缘故,这辈子,秦舒宁在感情上,这才慢慢开窍。
她隐约察觉到,顾修昀似乎喜欢她。
从前她只是觉得似乎。
但先前,在撞上顾修昀看她的眼神时,秦舒宁便确定了。
从前那个对她冷淡有加的顾修昀,竟然真的喜欢她。
当时秦舒宁心里很慌。
所以在她猜到顾修昀要说什么时,先一步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小姐,您怎么了?”
金禾过来时,就见秦舒宁脸皱成了个包子。
“没事。”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瓮声瓮气答话时,就感觉裙摆一紧。
垂眸,那只黑白相间的狗,又在咬她的裙摆。
秦舒宁叹了口气,将狗抱在怀里,不舍摸了摸它的脑袋。
既然误会解开了,它也要回家了。
王子衍一直赖在将军府。
看见长青带回一只狗时,还满脸惊讶道:“长青,你从哪儿找来……”
话没说完,长青已经跳起来,一把捂住王子衍的嘴。
“王公子,属下求求您,您别说话。”
您再说话,他就死了。
王子衍茫然眨了眨眼睛,旋即一把拍开长青的手,大怒道:“你竟然用抱狗的手来捂的嘴!你太恶心了!呸呸呸!!!”
长青都想给王子衍跪下了。
他们之间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屋内。
徐展旌掀开竹帘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子衍呕吐不住,而长青则脸色发白。
脚下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
徐展旌垂眸,就看见他之前送给秦舒宁的那只小狗,正在他脚边打转。
长青硬着头皮解释:“是银穗把它交给属下的,说少夫人说了,无功不受禄,还是还给将军的好。”
徐展旌垂眸,看着狗。
秦舒宁早不还给他,晚不还给他,偏偏在说清楚上辈子的‘误会’之后,将狗还给他。秦舒宁是觉得,把狗还给他之后,他们之间就能两清了吗?!
第25章
天上星子散落, 河上花舫连绵,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声。
徐展旌掀开帘子,进来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当即扭头就走。
王子衍一个眼神, 那些莺莺燕燕顿时全围上去, 堵住了徐展旌的路。
“公子, 您刚来,怎么就要走呀!”
“别着急啊,我们姐妹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啊!”
“是啊是啊,我最近新学了曲子, 弹给公子听可好?”
……
一堆女子齐齐围上来, 吵的徐展旌脑仁疼。
徐展旌冷着脸,道:“放手!我不打女人!”
他的脸色太吓人了。
不像是来逛花船的, 倒像是来杀人的。
花娘们心有余悸,下意识要放手时,王子衍在身后嬉笑道:“姐姐们,你们怕什么呀,他都说了, 他不打女人的。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言而无信不成。”
王子衍是花楼里的常客,他的朋友, 自然是非富即贵,若能攀上一位, 她们日后可就衣食无忧了。
原本还心生胆怯的花娘们, 顿时又热情奔放起来。
这是徐展旌第一次进花楼。
被一群姑娘围着, 徐展旌局促烦闷, 却又不好动手伤人,只得目光阴冷看向王子衍:“王子衍,你是活腻了吗?”
“哎呀,徐兄,我跟你说,你就是见得太少了。见得多了你就会知道,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多么愚蠢的一种行为。”
徐展旌眼神如刀:“你现在这种行为就很愚蠢。”
他不对女人动手,但王子衍是男人。
王子衍被看的头皮发麻,他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您冰清玉洁,容不得旁人玷污。姐姐们,我徐兄第一次来,你们收着点,别吓坏他了。”
王子衍发话了,这帮花娘们才暂时放过徐展旌。
徐展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可到了外面之后,才发现花舫已经开了。
徐展旌折返回去,站在门口,冷冷道:“让船夫掉头。”
“好好好,掉头掉头。”王子衍说着,一面吩咐人去照办,一面道,“但回去还得一会儿,先坐下喝盅酒呗,这里的美人泪,在上京可是数一数二的。”
徐展旌没搭理王子衍,也没进来,径自立在外面。
王子衍也不恼,拉着其中一位红裙女子的手,笑嘻嘻道:“好姐姐,我这兄弟最近和他夫人吵架了正闹脾气呢!姐姐你素来会宽慰人,帮我开导开导他可好?”
“这有何难?公子等着便是。”
那女子娇媚一笑,端着酒便出去了。
暗夜沉沉,星子稀疏。
徐展旌负手立在船头,他肩背挺拔,又长得俊美无俦。若能与这样的人春风一度,即便是不收银子,言娘也是愿意的。
只是可惜啊!
这位公子似乎只钟情他夫人呢!
言娘整理好心情,端着酒,言笑晏晏上前:“公子……”
“离我远点。”言娘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徐展旌打断了。
言娘:“……”
“你身上脂粉味太重。”
徐展旌往旁边挪了挪,又瞥了她一眼,皱眉道:“而且你皮肤黄,也不适合穿红色。”
红色这种颜色,只有秦舒宁穿最好看。
言娘惯来长袖歌舞,但今天她表情差点没绷住。
她浸淫风月场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人。
“酒放下,人回去。”
徐展旌满脸冷漠。
言娘在风月场上,向来一直被人冠为‘解语娘子’的称号,可今夜她这朵解语花在徐展旌面前,却是饱受摧残。
无论她从什么话题切入,都能被徐展旌两句话堵了回来。
徐展旌酒没少喝,但话却是一句没透漏。
言娘甚至都怀疑,面前这个不是人,是河里的蚌精。不,他简直比蚌精还可怕。
独自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之后,言娘也累了,眼看着船要靠岸了,言娘也懒得再说了,兀自倒了盅酒润润嗓子。
娘的!累死她了!干这一行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这么令人发指的客人。
船缓缓靠岸时,徐展旌正要下去时,一个人影猛地从岸上蹿过来。
直奔他们这边而来。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人。
徐展旌并不认识,但见他直奔过来,徐展旌还是停下了。
“言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那书生奔过来,满脸的痛心疾首:“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接客了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走,你跟我回去!”
说着,那书生就要上前来拉言娘。
徐展旌不愿掺和这破事,避之不及躲开,打算走人。
“走,你跟我回去。”
眼看着,那书生手快挨上言娘时,被言娘一把拂开。
言娘讥讽一笑:“逢场作戏的事,你还当真了?”
“逢场作戏?!”那书生一顿,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书生有点小才华,平素靠给花娘们写曲子为生,言娘贪慕他的曲子,与他半真半假做了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
原本是打算好聚好散的,却不想,这书生竟然还缠上她了。
“这段时日,你对我的情谊,竟然只是逢场作戏?不!我不信,言娘,我能感觉到,你也是心悦我的!”那书生死死抓住言娘的胳膊,“是花楼妈妈逼你的是不是,是她逼你的对不对?”
他们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了,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过来。
言娘虽然是花楼中人,但也受不了别人像看笑话一样看她,她顿时便动了怒,一把将书生甩开。
“你还有完没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人逼迫我,你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
那书生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
他不明白,从前还温言软语的言娘,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声音哽咽道:“言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