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宁盯着徐展旌。
徐展旌毫不心虚与她对视。
“我暂且信你这一次。”
秦舒宁说完,转身要走人,却被徐展旌叫住:“舒宁打算就这样出去么?”
“不这样出去,难不成要你八抬大轿抬我出去?”
秦舒宁步履不停,手刚碰到门上时,就听徐展旌在身后好心提醒:“你口脂花了。”
秦舒宁脚下一顿。
她本能觉得,徐展旌是在骗她。
可偏偏何思安就在外面,若她口脂真花了,那就太失礼了。
秦舒宁脚下一顿,开始在屋内找镜子。
但徐展旌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到那个东西。
“用这个。”
徐展旌坐在桌边,手腕翻转间,掌心托着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秦舒宁:“……”
“昨夜出门时看见的,觉得很衬你,就买下了。”
徐展旌说着,将匕首往前送了送,轻声笑了笑:“权当这一路以来你帮衬我的谢礼。”
这把匕首小巧精致,很适合姑娘家用。
尤其是刀柄上那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秦舒宁更是一眼就相中了。只是秦舒宁不是傻子,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红宝石是真品,且价格不菲。
“我不要。”秦舒宁拒绝了。
不过这也是徐展旌意料之中的答案,徐展旌无奈道:“好吧,我也不兜圈子了。我送你匕首,还有一个目的。何家是当地的丝绸大户,我想让你私下旁敲侧击问问何思安,潮州有哪些商船会私自出海。”
潮州水路通畅,是大卫重要的沿海贸易港口之一。
近几年,因为倭寇侵扰,外加维护官本船制度,朝廷严禁商户私自出海,违令者罪之,且要罚一半家产。可海外贸易利润极大,总有人铤而走险私自出海。
秦舒宁道:“你怀疑,张副将来潮州的目的,是想乘船出海?”
徐展旌颔首。
他死而复生后,必不会放过张副将的。
若张副将是受人指使,那么幕后之人,也必不会放过他,离开大卫远走高飞,是张副将唯一的活路。
海运诸事本是由市舶司管。
但潮州既有人能私自出海,便足以说明,市舶司里有人与他们沆瀣一气,若徐展旌去市舶司问,市舶司那边定然不会承认,反倒会打草惊蛇。
徐展旌将匕首拔开,自己攥着刀尖,将刀柄递给秦舒宁。
匕首甫一出鞘,便泛起一阵寒光。
纵然秦舒宁不懂,却也知道,这是把好刀。
秦舒宁没接,而是转身走过来,就着徐展旌的手,凑过去对着匕首的刃身,检查着自己的口脂。
这一次,徐展旌没骗她。
她的口脂真的晕开了,应该是刚才在外面,徐展旌捂她嘴时不小心蹭花的。
秦舒宁拿着帕子,弯腰凑过来,对着刃身上的倒影,用帕子一点一点抹去唇上的口脂。
徐展旌的目光,落在秦舒宁的唇上。
她唇角微张,素白的指尖捏着帕子,自菱唇上一点一点捻过,帕子上便染上了红痕。
秦舒宁没察觉到徐展旌的目光。
她只专注着擦口脂,随口答:“我会找机会帮你打听的,匕首就不用了。”
太贵重了,她受不起。
秦舒宁唇角张合间,菱唇殷殷,像无声的引诱。
徐展旌喉结滚动了一下,眸色深沉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毫无察觉。
她对着刃身抹完了最后一点口脂,这才直起身子。
而在秦舒宁站直身子的那瞬间,徐展旌立刻移开目光,自顾自灌了盅冷茶。
“好了,若没其他事,我……”
“这匕首你拿着防身。”徐展旌将匕首往前送了送,目光已恢复平静,“若你当真不想要,那待此事了了再还我。”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
徐展旌已经上前,将匕首递给她了。
行吧。
秦舒宁接过,转身要走时,刚走了一步,突然听到撕拉一声。
她下意识扭头,就见自己的裙摆处撕开了,而裙摆的另外一头,在徐展旌脚下。
“徐!展!旌!”
秦舒宁怒不可遏,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襦裙。
徐展旌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忙移开脚:“啊,抱歉,我不小心踩到了,回头我再赔舒宁一件新的。”
一刻钟之内,徐展旌就“不小心”了两次。
秦舒宁信他个鬼!
看着秦舒宁满面怒容离开的模样,徐展旌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并不想,秦舒宁今天穿这一身跟何思安出门,但早知道,秦舒宁会这么生气,刚才他就不弄坏她的裙子了。
徐展旌有点后悔。
紧接着,徐展旌将自己的左掌摊开。
掌心赫然有几抹红痕,是刚才在外间,他捂秦舒宁嘴时,不小心蹭的。
徐展旌眸色沉了沉。
那厢,何思安走到秦舒宁房门外,客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金禾,何思安道:“劳烦这位姐姐代在下同秦小姐说一声,今日在下带秦小姐出去逛逛。”
金禾有些纳闷。
秦舒宁刚才不是出去了么?
但瞧何思安这样子,显然他没看见秦舒宁,金禾面上笑容不变:“好,劳烦何公子稍等片刻。”
“让秦小姐慢慢来,不急的。”
何思安说着,又客气冲金禾笑笑,这才雀跃握着拳头转身离开了。
其实这种事,让小厮上来说就好了。
但因为对方是秦舒宁,所以何思安便亲自来了。
待何思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金禾本欲转身同银穗说一声,她要去找秦舒宁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客栈的二楼被他们包下了,那一瞬间,金禾下意识探头看过去。
然后金禾瞬间嘴巴张的老大。
秦舒宁竟然是从徐展旌房间里出来。
“姐,怎么……”
银穗见金禾雕塑一般立在门口,好奇探头看过去,不由下意识问:“小姐,您怎么会从徐将军房里出来?”
“别提了。”
秦舒宁一脸愤恨往里走:“给我重新找件衣裳来。”
“好,奴婢这就去。”
还没等银穗开口,金禾就一把捂住她的嘴,应了一声,将银穗往里面拖了,同时低声威胁:“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银穗:“……”
她也没什么坏心思呀!
她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小姐怎么出去一趟,口脂就没了,而且裙子也破了,可这前前后后,小姐出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这徐将军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哦哦哦,”银穗回过神来,忙过去给金禾帮忙了。
待秦舒宁换过新衣,重新上过妆后,已是一炷香之后了。
秦舒宁带着金禾银穗下楼时,何思安还坐在大堂里等着,面上没有半分不耐烦。
秦舒宁歉然道:“抱歉,让何公子久等了。”
“不,不妨事,是我,我来太早了。”
何思安只要一紧张,就会结巴:“你,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潮州我不熟,全凭何公子做主。”
秦舒宁笑意盈盈,目光柔和,立在光线浮动的大堂里,整个人比光还耀眼,何思安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几乎下意识道:“那我们去双合桥吧。”
说完之后,何思安又有些忐忑不安。
双合桥在潮州还有一个别称,叫做鹊仙桥。
意思是只要有情人共同走过那道桥上,此生就会共结连礼,永不分离。
在秦舒宁说全凭他做主时,何思安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可他又怕此举对秦舒宁来说太突兀了。
“或者我们去妙儿坡也行。”
何思安又急忙找补,却不想秦舒宁笑了笑:“鹊仙桥这个名字好听,我们先去那里吧,劳烦何公子带路了。”
何思安喜不胜收,当即同手同脚带着秦舒宁出客栈。
一路上,秦舒宁察觉到了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但却始终没回头。
徐展旌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秦舒宁是真生气了。
“公子,我们今日可要去查查市舶司?”长青和长松走过来。
徐展旌扔下一句,“你们俩去查,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便往楼下去了。
第33章
这是秦舒宁第一次来潮州。
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何思安见状, 便带着她一路慢行,细细替她讲解。
秦舒宁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句,何思安一一替她解答。
徐展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瞧见何思安看秦舒宁的眼神, 徐展旌心里十分不爽, 可又不敢上前去惹秦舒宁不快, 只不远不近跟着。
摊贩们都认识何思安,纷纷同他打招呼。
秦舒宁便笑道:“看来何公子很受欢迎呢!”
“没有没有,”何思安连连摆手,表情有些局促,“我是沾了我爹的光。”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 冷不丁有人突然喊了声:“何兄!”
秦舒宁闻声扭头。
就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 从对街快步过来。
“何兄,真是你啊,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来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看见何思安,面色一片欣喜,眼里甚至还带了几分仰慕。
何思安没想到, 会在街上遇见他们。
他愣了愣,斯文行了个拱手礼:“李兄,张兄。”
秦舒宁立在一旁, 没说话。
那个矮一点的,看着何思安, 问:“何兄, 你当真不再下场了么?”
这两人是何思安从前的同窗。
他们都觉得, 以何思安之才, 纵然不能一举夺得院试魁首,那也绝对是榜上有名的。可何思安却突然弃文从商了,这让他们很难接受。
何思安道:“嗯,不了。”
“何兄,你学问那么好,不下场多可惜啊,”那矮一点的,满脸遗憾,“夫子前两天又说起你了呢!你……”
何思安打断对方的话:“多谢李兄,但我已弃文从商了,日后不会再下场了。”
纵然这话,何思安说了数次。
但他们还是觉得惋惜,好一会儿,李公子喃喃道:“可是你的学问那么好,不走科举多可惜啊!”
何思安垂下头,没答话。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高个儿,突然冷笑一声,嘲讽道:“行了李兄,咱们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人家却只想家财万贯,多说无益,我们走!”
说完,那个高个儿一甩袖子,满面怒容走了。
只是他临走前,突然看了眼秦舒宁。
秦舒宁一脸莫名其妙。
“何兄,那什么,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那个被称作李兄的人,临走前,不死心的又追加了一句。
待他们走远后,何思安转过身,向秦舒宁赔罪:“让秦小姐见笑了。”
秦舒宁摇摇头。
两人一同往前走时,秦舒宁忍不住问:“何公子,您当真要弃文从商么?”
何思安停下,看向秦舒宁。
秦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世人眼中士农工商,士排在最首位,商排在最末。你当真要舍首取末么?”
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夏蝉鸣鸣。
秦舒宁立在何思安面前,说这话时,她清透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疑惑。
这个问题,许多人都问过何思安。
但几乎每个人,说到这个问题时,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惋惜,更有甚者会带着斥责,就好像他若不下场考试,就是对不起所有人一样。
只有秦舒宁不是,她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在单纯询问一个疑惑而已。
何思安便笑了。
这一次,他没有结巴,而是轻声道:“我爹上年纪了,总要有人继承家业的。”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秦舒宁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是何思安的私事,秦舒宁也不好往深里打听,遂又将话题扯回了潮州的风土人情上。
不远不近跟着的徐展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何思安带着秦舒宁,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到双合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双合桥这边,除了双合桥这个桥之外,这里的荷花也十分出名。
六月暑热,双合桥下十里荷塘连绵。此时正值花期,椭圆的绿叶上,擎着粉白红各色硕大花苞。清风拂过,绿叶盛荷荡漾,一直晃到天尽头。
何思安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有些心虚道:“要去对面,才能坐船游荷塘。”
这话里面,也带着何思安的私心。
他想与秦舒宁走一回双合桥。
秦舒宁不疑有他,正要同何思安一同过去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突然跑过来,对着何公子问:“敢问可是锦绣庄何公子?”
何思安并不认识对方,但他还是点点头。
对方道:“有人托我给何公子带句话。”
但那人没立刻说,而是看了秦舒宁一眼。
秦舒宁识趣避让开了。
也不知道,对方跟何思安说了什么,何思安表情有些犹豫。他张嘴想问,但对方却道:“小人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去不去,全看何公子自己。”
说完,便走了。
秦舒宁回眸看过来,迟疑问:“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何思安收拾好情绪,他道:“遇见了一位旧友,可否劳烦秦小姐稍等我片刻,我过去同他打声招呼?”
秦舒宁点头应了,何思安这才忙匆匆去了。
待何思安走远之后,秦舒宁才头也不回道:“徐将军,你很闲吗?”
金禾愣了下,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徐展旌过来了。
银穗在旁边小声补充:“我们出客栈之后,徐将军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金禾:“……”
秦舒宁瞪他:“你不去查张副将的事,跟着我做什么?”
徐展旌一本正经道:“我早上弄坏了舒宁的裙子,来给舒宁赔罪。”
银穗:“!!!”
这是她们能听的吗?!
银穗一把将金禾拽走。
金禾:“……”
“谁稀罕你赔我裙子了,你赶紧给我走!”
秦舒宁没看见银穗的表情,何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秦舒宁怕何思安认出徐展旌来,所以才会催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