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想接一句:有没有可能,你看见的那个姑娘就是我家小姐呢?但经过前几次为说真话付出了代价之后,银穗默默把嘴闭上了。
何家和客栈是相反的方向。
秦舒宁和徐展旌往客栈的方向走,秦舒宁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昨天和今天那五具尸体,都是死于倭寇之手。”
“倭寇?!”秦舒宁偏头看向徐展旌。
潮州临海,常遭倭寇侵扰。
此事徐展旌有所耳闻,不过知道的不多。徐展旌嗯了声,又问:“你今日有什么收获?”
秦舒宁将何老爷听说今日又出现五具尸体,想让她尽快离开潮州的事说过了。
何老爷和秦老爷交好,如今潮州出现这事,何老爷这么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这么巧的么?
他们刚怀疑,何家也参与了私自出海一事,后脚就出现了倭寇杀人一事?
秦舒宁问:“张副将那边如何了?”
徐展旌:“还在查。”
那便是没有线索了。
秦舒宁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此行是为买丝绸而来,而徐展旌是为了找张副将,他们原本的事都没办成,但却遇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其他事。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秦舒宁和徐展旌才回客栈。
他们回去时,正巧碰见有人在向小二打听:“我找上京来买货的秦小姐,她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秦舒宁脚步一顿,看向对方。
第36章
徐展旌挑眉。
他没想到, 这人竟然会找来。
小二道:“上京来的秦小姐?是啊,她就住在这里。”
听到这话,对方松了一口气。
他又急急问:“可否劳烦小哥,帮在下通禀一声。”
“通禀?不用通禀, 秦小姐就站在你身后呢!”
对方:“!!!”
“张公子找我?”
秦舒宁的声音响起, 那人立刻转身看过来。
这人不是旁人, 正是昨日在街上,一高一矮与何思安说话里的那个高个儿。
高个儿看见秦舒宁,斯文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岚山书院学子张知文,见过秦小姐。”
“张公子。”秦舒宁还了一礼,面有迟疑。
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而已, 张知文来找她做什么?
“实不相瞒, 张某今日是为何兄而来。”
秦舒宁与徐展旌飞速对视一眼。
时至日暮,大堂里没有客人, 他们三人偏坐一隅,小二上了壶茶之后,便退下了。
四方桌上,他们三人各坐一角。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看向张知文,秦舒宁开口道:“张公子说, 是为何公子而来?”
“是。”张知文斟酌了一下,似是在想,要怎么开口时, 窗外冷不丁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张兄, 你也忒不够意思了, 这种事, 竟然不叫我。”
张知文被吓的一个后仰, 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秦舒宁和徐展旌回头,看见窗外的人时,表情顿了顿。
那人似是没想到,会把张知文吓成这样,当即想攀着窗沿往里进,奈何半天上不来,只得扭头求助徐展旌:“劳烦兄台,帮忙拉在下一把。”
徐展旌顿了顿,默然伸出剑柄。
“多谢多谢。”
窗外的人抓着徐展旌的剑柄,从窗外翻进来时,张学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看向来人,皱眉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先前去找夫子时,看你神色不对,又匆匆离开了书院,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事了,遂就跟上来了。”
在得知张知文要找秦舒宁之后,他便一直悄悄尾随跟着张知文。
“你竟尾随于我?!”
张知文怒目瞪着他,那人讪讪道:“我也知道,此举实非君子所为,可我也是无奈为之,我在这里向知文兄赔罪了。”
说着,那人竟然当真冲张知文行了一礼。
张知文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甩袖将头扭到一旁。
而对方又看向秦舒宁,冲她行了个拱手礼:“岚山书院学子李学义,见过秦小姐。”
秦舒宁便还了一礼。
因为有李学义的加入,四方桌这下坐满了。
秦舒宁道:“张公子、李公子二位有事不妨直说。”
张知文一向不擅做这种事。
李学义尾随他而至,想必已知道他的打算,是以张知文道:“李兄,你说。”
“哎,好。”李学义看向秦舒宁,面色郑重道,“秦小姐,我与张兄今日来……”
“你们是为何思安而来,”徐展旌直接不耐烦打断他们的话,“说重点。”
“哦,好。”李学义忙道,“我们想请秦小姐帮忙劝劝何兄,让他不要弃文弃商。秦小姐,你是不知道,何兄在学问上有多厉害……”
从李学义口中,秦舒宁才知道,何思安读书很厉害,在县试和府试上,他都是一举夺魁,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何思安在院试上再度夺魁的,可何思安却因何家的变故,选择弃文从商了。
这是所有人都扼腕叹息的事。
“在何家出事后,我们书院里的山长、夫子、还有我们这些同窗,全都去劝过何兄,但何兄却是不为所动。”说到这里时,李学义重重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自从何家出事之后,何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最后一句话,李学义原本只是小声感慨一下,却被秦舒宁耳尖听见了。
秦舒宁道:“你说,自从何家出事之后,何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是啊,”李学义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在何家没出事之前,何兄的目标是金榜题名的。可何家出事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竟然弃文从商了。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还都以为是何老爷逼迫何兄的。”
之后,在秦舒宁和徐展旌的有意引导下,李学义又说了许多关于何思安从前的事。
他越说,秦舒宁心里的狐疑越重。
李学义见秦舒宁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叫了声:“秦小姐。”
秦舒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迟疑道:“两位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此番是来潮州与何家做生意时,才接触到何公子的,我们俩人认识的时间不长,这件事,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学义一脸坚定:“不会不会,虽然你与何兄认识时间不长,但你说的话,绝对比我们好使。”
秦舒宁:“……”
李学义这人擅长察言观色。
昨日在街上时,他就看出来了,何思安喜欢秦舒宁。所以他们才会来找秦舒宁。
心上人的话,绝对会比他们的话好使。
“秦小姐,我知道,我与张兄这般冒昧过来找你不大好,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何兄读书那么好,若是不能入仕,实在太可惜了。可我们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能不能麻烦秦小姐帮忙劝劝,有劳了。”
说完,李学义和张知文二人起身,齐齐冲秦舒宁行了个拱手礼,眉眼里也皆是毫不掩饰的祈求。
秦舒宁忙站起来,还了他们一礼。
眼下她已经问了不少关于何思安的事,若她不答应,这事很难说得过去,秦舒宁只得道:“舒宁愿意帮着劝劝何公子,但能不能劝得动何公子,那舒宁就不敢保证了。”
“无妨,秦小姐肯帮忙劝,我们二人便已感激不尽了。”
说完,二人再度冲秦舒宁行了一礼,这才一同离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秦舒宁才转头看向徐展旌。
她小声道:“我认识的何思安,跟李学义形容的何思安,判若两人。”
李学义形容的何思安,是个一心想靠仕途,改变自己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了继承家业,而选择放弃仕途呢!
徐展旌也这么觉得,他道:“我找机会试试他。”
秦舒宁轻轻颔首。
今日他们都忙了一天,回房后,秦舒宁梳洗过后便歇息了。
半梦半醒间,秦舒宁囫囵间,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自从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后,秦舒宁时常梦到上辈子的事。这次,她梦到的是徐展旌刚战死这一年的事。
彼时,秦老爷病了,她回了趟秦家,在秦家遇见了顾修昀。
“咚——”
一记悠长的打更声,惊醒了秦舒宁。
秦舒宁醒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金禾和银穗睡在外间,因为秦舒宁没有发出声音,她们也不知道,依旧睡着。
秦舒宁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时,电光石火间,她从刚才的梦里想到了一件事。
秦舒宁一下子掀开被子,直接下床,急急往走。
金禾银穗被吵醒时,只看到秦舒宁往外走的身影。
“小姐!”她们俩表情呆了呆,秦舒宁却像是没听见她们在叫她一样,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金禾和银穗姐妹俩互看一眼后,银穗忙跳下榻跟出去,结果一出来,就看见秦舒宁直奔到徐展旌的房门口停下了。
银穗:“……”
“你还杵在哪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小姐!”金禾一面穿衣,一面催促。
而银穗非但没去追,反倒还将门关上了,她看着金禾道:“不用追,小姐去找徐将军了。”
金禾:“……”
现在?!
徐展旌正在房中提笔写信,长青立在一旁研磨。
写到一半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徐展旌动作一顿。
门外传来秦舒宁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徐展旌,你睡了吗?我有急事找你。”
徐展旌立刻将笔搁下,将门打开。
秦舒宁只穿了件亵衣,满头青丝柔柔披在肩头,脸红扑扑的,依稀带着枕上的花纹,她神色很急切:“徐展旌,潮州要出大事了。”
因为梦到了上辈子回秦家,秦舒宁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每年这个时候,何老爷都会来潮州买丝绸。上辈子这个时候,徐展旌刚战死不久,何老爷不放心秦舒宁,再加上他身子不好,便没亲自来,只叫铺子里的掌柜去了。
后来秦舒宁回秦家探病那日,恰好有消息传来,说倭寇攻破潮州城,在潮州城里大肆烧杀抢掠,秦家去的人目前已经失去联络了,生死不知。
所以醒来后,秦舒宁当即风风火火跑过来,想要告诉徐展旌这件事。
可进屋之后,却看见徐展旌在写信,秦舒宁扫了一眼,发现是写给胡总兵的信。
这位姓胡的总兵,秦舒宁略有耳闻,上辈子潮州被倭寇入侵,最后是这位胡总兵带人将潮州又夺了回来。
徐展旌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秦舒宁白了徐展旌一眼,刚才因为太着急了,她都忘了,徐展旌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了。
这件事,她既然知道,那徐展旌自然也知道。
既然徐展旌知道,那他定然有应对之法,秦舒宁便放心了。
她道:“行了,你继续写吧,我回去睡了。”说完,便要起身走人,胳膊却被徐展旌一把攥住,“你刚才说,潮州城要出大事,何出此言?”
“徐展旌,你……”
秦舒宁转头,想骂徐展旌,但却发现徐展旌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怔了怔,而后正色道,“你不是也知道,倭寇会攻陷潮州么,不然你为何要给这位胡总兵去信?”
徐展旌脸色瞬间变了。
他给胡总兵去信,并不是他提前知道,倭寇会攻陷潮州,而是潮州借接连出现的六具尸体,让征战多年的徐展旌本能的察觉到了异样。
所以他才会给胡总兵写信,想着提前做好防护。可听秦舒宁这意思,潮州会被倭寇攻陷?
徐展旌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舒宁,你还知道什么,一并告诉我。”
秦舒宁把自己知道的,悉数全说了。
不过上辈子,秦舒宁也只听到潮州被倭寇攻陷的消息,至于是怎么攻陷的,她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这事?”
秦舒宁疑惑看着徐展旌。他不也是重生的吗?!
徐展旌摇摇头。
他沉默须臾,他复又重新坐下,提笔蘸墨落笔。
秦舒宁看着徐展旌写字的架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明明是在写信,可徐展旌却写出了一种即将要上阵杀敌的气势,他写的很快,没一会儿便搁下笔,吹干墨迹封好交给长青:“你亲自快马加鞭送过去,一定要亲自送到胡总兵手里,一定要快。”
长青领命去了,屋内灯火摇曳,一时只剩下徐展旌和秦舒宁两个人。
潮州是富庶之地,这些年倭寇频频来侵扰,但都没能讨到好。
可秦舒宁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说上辈子潮州城被倭寇攻陷了,那就证明这件事会真的发生。
这辈子,他既然来了潮州城,那他就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徐展旌又想到了那六个被倭寇杀死的百姓。他转身神色凝重同秦舒宁道:“舒宁,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客栈里,我让长松留下来保护你。”
“不用,长松你带走。”
秦舒宁知道,徐展旌做的事,比自己危险多了,让长松跟着他,多少也能帮衬一个,秦舒宁道,“我就待在客栈里,哪儿也不去,有银穗和随行的护卫保护我,足够了。”
最终徐展旌没能扭过秦舒宁,但临走前,他又交代了一句:“何思安有问题,还有何家……”
秦舒宁打断徐展旌的话:“从明天起,我会装病,不踏出客栈一步。”
徐展旌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走了。
秦舒宁立在窗边,目送着徐展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里。
金禾银穗姐妹俩还躺在榻上睡的正熟,秦舒宁轻手轻脚关上门,进内间躺下了。
等里面彻底没有声音之后,金禾银穗姐妹俩这才齐齐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今夜有人安睡,有人愁。
何家厅堂里,一灯如豆,何老爷背着手,立在窗边,脸上再无先前的和善,只剩下了冷意:“秦舒宁今日百般推脱不肯走,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何思安脱口而出,“这几日,都是我陪着秦小姐的,她若知道什么,第一个要试探的人就是我,可她什么都没问过我。而且她就是个代父来买丝绸的姑娘家,那件事与她无关,她怎么可能有闲心来打听呢?”
这倒也是。
何老爷沉默须臾,道:“让人在客栈附近盯紧秦舒宁,做的隐蔽些,不要让她那个叫徐二的护卫发现了。那个护卫绝非等闲之辈。”
窗外有人应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