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爷又看向何思安:“你赶紧把那批货准备好,这是最后一批了,交完之后,他们也该履约了。”
何思安动了动唇角,似是想说什么。
但看见何老爷一脸急切的模样,最终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第37章
第二天, 徐展旌一日未归。
秦舒宁也窝在客栈里没出门。
那六具尸体带来的震惊,只过了一天便消散了。百姓们私下依旧会议论,但却没人将它当成一回事。
潮州内一如往昔的热闹。
可秦舒宁却从这热闹里,嗅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以至于夜里躺在床上, 她一直辗转反侧难眠。
睡在外间的银穗听到动静, 想要起身,却被金禾制止住了:“睡你的觉,小姐的事,轮不到你管。”
银穗撇撇嘴,只得重新躺下了。
秦舒宁没睡好, 第二天醒来时, 眼底乌青一片。
她刚梳洗完,银穗便进来道:“小姐, 何公子来了。”
何思安?!
他怎么又来了?!
秦舒宁心下奇怪,但还是下楼去见了他。
“这是我们潮州的特产荷花酥,今晨刚新鲜出锅的,我路过顺手买了一份,送给秦小姐尝尝。”何思安腼腆笑着, 将一个纸包递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秦小姐就当吃个新鲜吧。”
此时晨光熹微, 露水微凝。
何思安像是赶着过来的,额头上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但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秦舒宁没拒绝他的心意。
“好, ”秦舒宁接过, 又道, “有劳何公子专程跑一趟了,金禾快上茶。”
“不用麻烦了,”何思安叫住欲去的金禾,挠了挠脑袋,笑笑道,“秦小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小心!”
眼见小二被凳子绊了一下,手中的茶壶,朝秦舒宁倒过来。
何思安当即想都没想,便一把将秦舒宁拉到身后,自己闪身挡在秦舒宁面前。
“哐当——”
意料之中的茶壶没有砸来,反倒摔到了地上。
关键时刻,是银穗拔下头上的银簪,掷过来将茶壶打歪掉到了地上。
“都怪小人笨手笨脚的,二位客官没事吧!”小二忙不迭道歉。
何思安急忙转身去看秦舒宁。
秦舒宁摇摇头:“我没事,秦公子可有伤着?”
“没有,我也没事。”
之后,何思安说了几句话后,便又急匆匆走了,瞧着像是很忙的样子。
秦舒宁若有所思站在原地。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秦舒宁就发现了,何思安是左利手。
昨天张知文和李学义也说到了这一点,可刚才茶壶朝自己砸过来时,何思安却是用右手拉她闪躲的。
人在遇到危险时,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不加任何伪装的。
所以她认识的这个“何思安”并不是左利手,他只是伪装自己是左利手。更准确的来说,因为真正的何思安是左利手,而这个人是在模仿何思安。
秦舒宁道:“长松,你现在立刻去找徐展旌,将这件事告诉他。”
前天夜里,徐展旌明明答应的好好,说不把长松留下来的。
可等秦舒宁一觉睡醒,却发现长松笔挺的立在自己的房门口。
长松有些为难:“可是将军说,属下……”
秦舒宁直接打断他的话:“徐展旌现在不在这里,你得听我的,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徐展旌,告诉他,这个何思安是假的。”
这个何思安是假的,还有那六具死于倭寇之手的尸体,这两件事,会不会都跟何家有关,而何家会不会跟上辈子,倭寇攻陷潮州城有关?
秦舒宁不知道答案。
如今秦舒宁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发现尽快告诉徐展旌。由徐展旌拿主意。
最终,长松没能拗过秦舒宁,还是去了。
秦舒宁立在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
上辈子,听说倭寇攻陷潮州后,以杀人为娱,肆意□□掳掠妇女,潮州被倭寇占据了半月里,护城河里的水都是红的。
这辈子,秦舒宁不希望,这个悲剧再重演一次。
“这次有徐将军在,肯定不会有事的。”银穗凑过去,小声道。
秦舒宁回眸看了她一眼:“你就那么相信徐展旌?”
这话答是不对,答不是好像也不对。
银穗认真想了想,然后反问道:“难道小姐不相信徐将军么?”
秦舒宁:“……”
徐展旌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将军。
这一点,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秦舒宁都没怀疑过。
秦舒宁没答话。
她只是抬眸,看着外面的街市。
这辈子,有徐展旌在此,潮州城一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长松走了约莫两刻钟,客栈又来人了。
是四个捕快,为首的是个刀疤脸。
当初在荷塘浮尸案时,秦舒宁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捕快冲秦舒宁道:“眼下客栈不安全,我等奉徐将军之命,来接秦小姐去府衙暂住,请秦小姐随我等走。”
这四个捕快都穿着捕快服,而这个刀疤脸捕快秦舒宁也认识。兼之他知道徐展旌的身份,秦舒宁便没怀疑。
再加上,若何家当真与倭寇有勾结,她留在客栈确实不够安全。
秦舒宁沉默须臾,便跟着他们走了。
那刀疤脸低声道:“秦小姐,我们刚才过来时,发现客栈外面有人盯梢,为了掩人耳目,可能得麻烦您从客栈的后面走。”
秦舒宁答应了。
但走出客栈不远,秦舒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是她刚停下脚步转身,就发现金禾的表情不对。
秦舒宁神色一顿。
一个捕快的手,搭在金禾的后腰上,那里隐约露出了一抹寒光。
金禾见秦舒宁发现了,当即不顾自己的安危,颤声喊道:“银穗,快带小姐走!”
银穗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拔出刀,将秦舒宁护在身后。
而那四个捕快也纷纷拔刀,一个抓着金禾,另外三个包围着秦舒宁他们。挟持金禾的那个捕快见秦舒宁发现了,偏头看向刀疤脸。
刀疤脸直接将刀抵在金禾的脖颈上,问:“秦小姐,您忍心看您的婢女血溅您面前么?”
“小姐,您别管我!”
金禾无力挣扎着,冲银穗道:“银穗,带小姐走!”
银穗攥着刀柄的指尖泛起青白。
刀疤脸也不阻止金禾,就那么看着秦舒宁,等着秦舒宁做决定。
沉默须臾,秦舒宁问:“是谁要见我?”
“去了秦小姐就知道了。”
那刀疤脸不肯透漏半分,金禾流着眼泪摇头,秦舒宁不再看她,便道“我跟你们走,放了她们两个。”
“那可不成,我若前脚放了她们,只怕后脚徐将军就找过来了。”刀疤脸的刀依旧横在金禾脖子上,他道:“不过秦小姐放心,只要您乖乖跟我们走,我们绝不会为难她们。”
事到如今,秦舒宁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得答应:“银穗,把刀放下。”
“小姐!”金禾哭着摇头。
秦舒宁道:“放下!”
银穗将刀放下,立刻有两个捕快冲过来绑住她,其中一个趁银穗不备,一手刀将银穗劈晕过去了。
“你们——!”
秦舒宁话没说完,那个刀疤脸道了声:“秦小姐,得罪了。”
话落,秦舒宁和金禾同时闷哼一声,两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这两天里,徐展旌一直待在府衙,同潮州太守商量防卫以及捉内贼一事。直到今日,事情才略微告了一段落,徐展旌本打算抽空回客栈一趟的。
可他还没回去,长松就来府衙了。
听到秦舒宁让长松送来的消息后,徐展旌心里突兀一跳,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徐展旌立刻赶回客栈。
可他终究迟了一步。
一炷香之前,有府衙的官差,将秦舒宁从后门带走了。
第38章
秦舒宁是被疼醒的。
睁开眼, 周围是陌生的布局。
屋内晦暗不明,秦舒宁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刚坐起来,就听见有人道:“你醒了。”
秦舒宁下意识抬眸。
窗边一灯如豆, 秦舒宁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何老爷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目光再未有先前的慈祥和善, 只剩下了冷淡:“舒宁侄女,你不该好奇心太重的。”
何老爷与秦老爷相交多年。
何老爷知道,秦老爷有多宝贝秦舒宁这个女儿,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秦舒宁。可他已经给过秦舒宁机会了, 是秦舒宁不肯走的。
秦舒宁答非所问:“所以当真是你勾结倭寇?”
倭寇频频滋扰潮州城, 但却从没讨到好。
若不是有人引狼入室,潮州城不可能会被攻破, 但秦舒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引狼入室的人会是何老爷。
“何伯伯,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让潮州城生灵涂炭的!”
秦舒宁脑袋又沉又疼,可她还是极力劝阻:“何伯伯, 您收手吧,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该为何公子想想。若是被人知道您通倭, 那何公子这辈子都别想走仕途了。”
屋内暗沉沉的,外面风声呼啸。
何老爷听秦舒宁说完之后, 慢慢起身, 神色阴鸷:“无妨, 只要知情者全死了, 我儿的仕途依旧能走的很平顺。”
虽然秦舒宁的卷入是个意外。
但这是潮州,不是上京,这次他也只能对不起秦老爷了。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
她没想到,何老爷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想再说话时,有人步履匆促从外面进来,覆在何老爷耳边说了句什么,何老爷扭头看了秦舒宁一眼,道:“看好她。”
说完,自己便出去了。
此时不过掌灯时分,但何家却已是灯火璀璨,前厅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徐展旌负手而立,他一身玄色衣袍,脸颊削瘦,立在暗处,像是前来勾人性命的阎罗。
何老爷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徐展旌身上,并没有半分惊讶,反倒是疑惑问:“徐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徐展旌不认识何老爷,但何老爷认识徐展旌。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不知道,当年他们大婚时,何老爷正好在上京办事,因为秦老爷的缘故,迎亲仪仗经过时,何老爷还多看了新郎官几眼。
是以那天在河边时,何老爷一眼就认出了徐展旌。
徐展旌没同他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舒宁在哪儿?”
“徐将军何出此言?”
何老爷一脸疑惑:“舒宁侄女这会儿不是在客栈吗?”
徐展旌目光冰冷看着何老爷。
何老爷不为所动,徐展旌面无表情道:“带上来。”
院外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何老爷下意识转头,看见被两个士兵押进来的何思安时,脸色瞬间变了。
何思安?!
他怎么会落到徐展旌手里?!
徐展旌问:“何老爷还想再体验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展旌!你敢!”
何老爷气急败坏吼了一声。
徐展旌用实际行动告诉何老爷,他敢不敢——利刃出鞘,徐展旌将剑压在何思安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何思安脖颈上顿时渗出一道血珠。
“爹!”何思安拼命挣扎着,向何老爷求救。
押着他的士兵见状,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何思安嘭的一声跪下了,那士兵骂骂咧咧道:“老实点!”
何老爷内心煎熬极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不想放弃。
一道短促的冷笑声,打断了何老爷的犹豫。
何老爷转头,就见徐展旌持剑而立,徐展旌讥讽一笑:“倭寇向来言而无信,难不成何老爷还真相信,你的大儿子何思安,眼下好端端在他们手里吗?”
何老爷颊边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看着徐展旌:“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何老爷是问我,怎么知道,这个‘何思安’是假冒的?还是怎么知道,真正的何思安,已经死于倭寇之手了?”
“不!我儿他没有死!我还收到过他的书信,我认得,那是他的笔迹,他……”
话说到一半,何老爷蓦的止住,他目光锐利看向徐展旌:“你在套我的话?”
徐展旌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何老爷。
他冷笑一声:“何思安平素爱做诗做曲,但凡有人求墨宝,他从不吝啬,想要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并非难事。”
“不可能!”
何老爷坚决不信,他的大儿子已死于倭寇之手。
他们明明说,只要他将粮银按数给他们,他们就会放了何思安的。而且他还收到了何思安的亲笔书信,他认得,那是何思安的笔迹。
“执迷不悟!”
徐展旌一抬手,有两个士兵,又拖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人面容衣着与潮州人无异,但细看却有所不同,潮州人身形偏高,而这人个子矮,且上身短下身长。
他是倭寇乔装的。
两个士兵将他拖上来。
徐展旌问:“何思安呢?”
长松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只短短半日,这倭寇已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如今听到徐展旌这般问,为求痛快他忙不迭答:“死了,他趁看守不注意自尽了。”
“不可能!”
何老爷面容骤变,他不信。
徐展旌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我们将何思安绑走之后,他知道,我们用他来威胁何老爷,他先是闹绝食不肯就犯,后来夜里趁着看守不注意,用腰带上吊死了。”那倭寇被折磨的怕了,不用徐展旌多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之后,为了能顺利从何家拿到粮银,我们老大便让潜伏在潮州的内应收集何思安的大作,并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伪装成书信寄给何老爷,让他相信何思安还活着。”
何思安是何老爷的精神支撑!
这些年,何老爷一直私下助纣为虐,就是因为何思安。
何思安是他们何家的希望。
所以在他被倭寇掳走之后,何老爷让何思平冒充何思安,就是盼着有朝一日,何思安平安归来后,能继续走他的仕途。
可现在,这些话,瞬间击毁了何老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