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昀站起来身来。
秦老爷道:“大夫说了,舒宁这场风寒来势汹汹,估计得要几日,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秦老爷便转身进了内间。
徐展旌往里看了一眼,顿了须臾,沉默往外走。
顾修昀也没多做停留,转身也出去了。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秦家。
徐展旌走到追风身侧,正要上马时,身后的顾修昀突然喊了一声:“徐将军。”
徐展旌回头,一股劲风直朝他面门扑来。
徐展旌条件反射性出手,一把攥住对方袭来的拳头。拳头后,是顾修昀愤怒的眼睛:“徐展旌,你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顾修昀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动粗。
第50章 (一更)
顾修昀神色痛苦。
他是今晨才得到这个消息的。
他知道时, 所有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压根就没有更改的机会。
“徐展旌,你既护不住她,为什么要把她牵挂进来?”
顾修昀咬牙切齿, 他一只手被徐展旌攥住了, 便又用另外一只手朝徐展旌攻去。
以顾修昀的身手, 完全伤不到徐展旌。
徐展旌轻而易举就反剪住了他的胳膊,徐展旌冷冷道:“舒宁是我倾慕之人,我自会护她周全。”
说完,徐展旌蓦的一把推开顾修昀。
“公子!”顾修昀的小厮忙冲过来,手忙脚乱扶住顾修昀。
徐展旌翻身上了马背, 他居高临下道:“顾大人, 你对舒宁的关心,我代她心领了。但我也送顾大人一句话, 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才是。”
顿了顿,徐展旌又丢下一句话意味深长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后打马扬长而去。
顾修昀狼狈立在原地,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今晨是五皇子的人,告诉他这件事的。
五皇子一派, 摆明是怕徐展旌站到了三皇子那一边,这才退而求其次想拉拢他。
顾修昀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握成拳。
秦舒宁醒来时, 已是日暮时分了。
夕阳从窗户透进来,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金禾守在床边, 看见秦舒宁醒来, 一面欣喜去扶她, 一面又人去禀秦老爷。
原本沉寂的院子, 一下子热闹起来。
秦老爷很快就来了。
甫一进来,他就急急问:“舒宁,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舒宁摇摇头。
金禾端了药来,秦舒宁刚喝完药,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秦舒予从书院回来了。
进来之后,秦舒予照旧是一番关心,末了他又小声道:“姐,你这身体也太差了,怎么隔三差五在生病啊!你有空……”
话没说完,秦舒予后脑勺已经挨了一巴掌。
秦老爷怒目瞪着秦舒予:“最近让你吃太饱了是不是?竟然还敢编排起你姐来了!”
“爹,您手下留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舒予立刻举手告饶。
秦舒宁靠在软枕上,看着秦老爷父子俩,唇角弯了弯。
他们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见秦舒宁神色似有倦怠,秦老爷便将秦舒予带走了,让秦舒宁好好歇息。
待秦老爷父子走了之后,秦舒宁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她偏头问金禾:“徐展旌来过了?”
不然以她爹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金禾如实点头说了。
秦舒宁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回床上,顿了须臾,秦舒宁又想到了她中的月游仙。
金禾欲退下时,蓦的又被秦舒宁叫住。
秦舒宁声音低低的:“你私下去打听打听,上京有什么厉害些的大夫,记着,此事别让我爹他们知道。”
昨晚孙伯的话言犹在耳。
月游仙非阴阳调和不可解。
而且这阴阳调和不是一次,至少需要三次。
秦舒宁攥了攥被角。
孙伯不能解,她就去找别人。
她就不信,这偌大的上京,就没有人能解它了。
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夜里秦舒宁就有些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脑袋里乱哄哄的。
蓦的,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有人进来了。
屋里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但奇怪的是,一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秦舒宁就知道是徐展旌。
他怎么还敢来?
秦舒宁指尖蓦的抠紧汤婆子上的花纹。
脚步声逐渐逼近,一直到床边方才停下。
秦舒宁躺在床上,紧紧盯着床边的那道黑影。
徐展旌若是再敢对她做什么,她必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徐展旌没动。
他甚至都没有动手掀纱幔。
他静默站在床前,像一尊雕塑一样。屋里没点灯,秦舒宁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秦舒宁,徐展旌在看她。
秦舒宁也不甘示弱瞪回去。
暗色如潮,在屋内涌动。
屋内的两个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着,谁都没说话。
秦舒宁警惕瞪着徐展旌,她想看,徐展旌到底想做什么。
可站了良久之后,徐展旌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秦舒宁:“……”
第二天晚上,徐展旌又来了。
但他来了之后,一如第一晚,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默然站在她床前,盯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又如来时一般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舒宁都在怀疑:徐展旌是不是梦游了?
到了第三晚,秦舒宁把银穗留下守夜了。
银穗会武功,她看这次徐展旌还怎么敢来。
却没想到,徐展旌依旧来了。
只是这次,徐展旌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院子里。
银穗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夜里她听见动静,打开门出去,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徐展旌时,愣了愣又折返回去,冲着装睡的秦舒宁,道:“小姐,徐将军来了。”
秦舒宁面朝里,无声撮了撮后槽牙。
大晚上的,徐展旌私闯她的院子,银穗是要让她出去义愤填膺将徐展旌赶走,还是要敲锣打鼓将徐展旌迎进来?
幸好金禾听到动静披衣起来,将银穗拉过去,压低声音骂了一顿,秦舒宁摆明是在装睡逃避徐展旌,可她这个傻妹妹还上赶着要把秦舒宁叫醒来,她是不是傻啊!
银穗被骂的有些委屈,她问:“那现在怎么办?我要装作没看见么?”
最后一句话,银穗纯粹说的是气话。
却不想,金禾点头道:“对!装作没看见,明日也不要同小姐说。”
银穗:“……”
“姐,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瞒着小姐?可是……”
“别可是,”金禾打断银穗的话,一言蔽之,“总而言之,小姐和徐将军之间的事你别管,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也要装作没看见不知道,明白了吗?”
从潮州回上京之后,金禾敏锐察觉到,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不一样了。
而这不一样,在秦舒宁一夜未归后更明显了。金禾不想银穗老踩雷。
银穗满脸写着‘我不明白。’
金禾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需要记住,但凡涉及徐展旌和小姐的事,你装作不知道没看见就行了。”
银穗点头,乖乖回去睡了。
徐展旌还站在院外。
其实他知道,秦舒宁没睡着,可他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做什么。
他怕自己一开口,秦舒宁就要与他彻底决裂。可他又很想她,所以只敢夜里偷偷来看她。
更深露中,徐展旌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离开。
秦舒宁一夜好眠。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秦舒予去书院了,秦老爷和秦舒宁父女俩用过饭后,秦老爷叫住秦舒宁。
秦老爷犹豫须臾,才试探问:“舒宁,你还想回平川吗?”
在秦舒宁去潮州之前,曾同秦老爷说过,她想回平川老宅。
一半是想避开徐展旌,另外一半,则是秦舒宁知道,不久的上京就会变天,她担心秦家会被波及。
如今秦老爷重提旧事时,秦舒宁愣了下。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小厮来报:“老爷,小姐,门外有位王公子说是您的朋友,还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小姐您。”
“王公子?哪个王公子?”秦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舒宁皱眉,问:“王子衍?”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这一大早的,王子衍来找自己做什么?
秦老爷这才想起来王子衍,便让小厮将人请进来。
“秦舒宁,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 王子衍人没进来,焦急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了。
秦舒宁走到门口,问:“阮阮怎么了?”
“不是姜小姐,是徐展旌!”
秦舒宁怔了下。
徐展旌?他能出什么事?
“徐展旌为了帮你报仇,今天早朝时,他把三皇子给点了!听说他甫一回府,就被徐老夫人动了家法。你……你快去将军府看看,迟了说不定连徐展旌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秦舒宁:“……”
第51章
等秦舒宁回过神时, 她人已站在了将军府外。
将军府府门巍峨,石狮子威严。
秦舒宁站在这里时,顿时又心生退怯——她不敢进去。
秦舒宁转身想走,只是刚走了一步, 身后有人急急唤道:“舒宁留步。”
是徐魏氏。
她听到门房来报, 说秦舒宁站在府门外发呆, 便匆匆赶过来了。
秦舒宁只得停下来,叫了声:“魏姐姐。”
徐魏氏温柔道:“是来看二弟的吧,走,我带你进去。”
“不,不是, 我不是来看徐展旌的, 我……”
秦舒宁话说到一半,手被徐魏氏握住了:“但二弟此刻应该想见你。”
秦舒宁顿住。
徐魏氏叹了口气:“二弟被母亲动了家法, 眼下还带伤在祠堂里跪着。”
秦舒宁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徐魏氏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徐魏氏道:“母亲被气的不轻,刚喝完安神汤睡下了。”
徐展旌此番受罚是因为她,秦舒宁心里放心不下。
再加上徐魏氏说,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斟酌片刻, 秦舒宁才跟徐魏氏进了将军府。
走到祠堂院外,徐魏氏便停下来,道:“你进去看二弟, 我在外面等你。”
秦舒宁点点头,往里走。
如今她已非徐家妇, 秦舒宁便没贸然进祠堂, 而是走到了窗边。
她记得, 但凡天气好的时候, 徐家祠堂的窗子都是开着的。
今日也不例外。
秦舒宁走到窗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供桌前的徐展旌。
徐展旌跪在半明半暗里。
明明是跪着,可他的身姿,依旧像一棵挺拔的松。此刻他正望着祖宗的牌位在出神,秦舒宁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亦看不清他身上的伤势。
但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徐展旌。”秦舒宁叫了他一声。
徐展旌倏忽回头。
脸上的冷色,在看见是秦舒宁时,顿时悉数瓦解:“舒宁,你怎么来了?”
说着,徐展旌撑着膝盖起身朝秦舒宁走过来。
“我被狗咬了一口,你何必要为我再去咬狗一口?”
按照时间算,五皇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徐展旌何必要自己动手,值得吗?
徐展旌看出了秦舒宁所想。
他抬手将秦舒宁鬓边散落的碎发替她拂到耳后,轻声道:“都是因为我,舒宁才会卷入其中,我自是要为舒宁讨公道的。而且……”
说到此处时,徐展旌顿了顿,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我也是在为我自己讨公道。”
这又关徐展旌什么事?
秦舒宁不明白,不过时间不等人,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徐展旌本能要拒绝。
但顿了须臾,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顺从转过身了。
将军府的家法是鞭子。
徐展旌的后背上,此时已是血迹斑驳。
徐展旌怕吓到秦舒宁,又安慰道:“这些伤看着骇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
秦舒宁眼睫扑闪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木塞,抖着手将药粉往徐展旌的伤口上撒。
徐展旌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故意开玩笑道:“能得舒宁心疼,我这顿家法也不算白挨了。”
秦舒宁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替徐展旌上了药。
他后背上的伤痕多,药粉甫一撒上,迅速就凝成了暗色。
等所有伤口处都撒完药时,瓷瓶里的药粉已没了大半。
秦舒宁攥了攥瓷瓶,问:“你要在这里罚跪到什么时候?”
“等母亲气消了,自然会放我出去了。”徐展旌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你先回去,过几日我去看你。”
这是徐家的祠堂,秦舒宁不能久留。
她盯着徐展旌看了须臾,将药瓶塞到他手上才离开。
徐魏氏知道,秦舒宁怕遇见徐老夫人,是以从祠堂出来后,便亲自送着秦舒宁出府了。只是等徐魏氏再回来时,便听小厮说,徐老夫人突然发话,让把徐展旌放出来了。
徐魏氏惊讶了一下,但她没说什么,只让小厮去请孙大夫过去为徐展旌看伤。
秦舒宁并不知道此事,她从将军府离开后并未回秦家,而是去找了顾修昀。
顾修昀搬进新宅里,除了乔迁之喜外,秦舒宁就再没来过了。
开门的小厮看见秦舒宁瞬间喜不胜收,一面招呼秦舒宁往里进,一面高声道:“公子,秦小姐来了。”
顾修昀从屋内掀帘出来。
看见秦舒宁时,顾修昀有一瞬的惊讶,但在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时,顾修昀瞬间便明白,秦舒宁是为徐展旌而来。
他们一人站在廊下,一人站在院中。
秦舒宁身上落满了阳光,但却照不亮顾修昀晦暗的一双眼。
原本想找顾修昀问始末的秦舒宁,对上了顾修昀的眼神时,瞬间停下了。
风拂过院中,带来了寂寥的寒意。
秦舒宁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只是站在廊下的顾修昀垂了下眼睫,而后冷声道:“今日早朝之上,徐将军突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他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因为三皇子派人暗中给他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