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卫怿同白泽相视一笑,也都下了台,由各门派继续比试。
“这般,沈确也该回来了。”陆追轻松一口气,朝他们笑道。
卫怿却更愁了,“哪有这般简单。”
第3章 叶二
哪有这般简单?
沈确的心事,江湖谣言是一回事,他自己心里那关又是一回事。
卫怿弃下众人,复又来到洛州江边。
江边大风呼啸,卫怿衣摆随风猎猎鼓动,突然剑出鞘。
卫怿全身如同化作一道剑气,乘着江边寒风,剑如长龙,挥舞之间隐隐带有惊雷之声。
“铮”地一声,剑已收回鞘中,一套剑法也推演完了。
卫怿提着剑,长身而立,朗声道:“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
卫怿在江边站了很久,她知道沈确就在附近,只是不愿近前。
良久过后,北风携着寒意而来。
卫怿忽然举剑一挡,身后持着大刀的人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叶家主真是好志气,大会上赢不了我,大会下还想斗一斗。”
卫怿冷笑一声,拔剑迎向奔涌而来的黑衣人。
她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猛地向那群人而去,同时左手化拳为掌,劈向从背后偷袭的人,内力之深厚,早已震断他们的肺脉。
不容黑衣人喘息片刻,她一脚飞踢,将已经斩首的人踢向他们,黑衣人也似乎早有准备,轻易跃过他们的同伴,继续朝她呼啸而来。她轻笑一声,袖中的银针尽数射出,如同暴雨梨花一般直刺心脉。黑衣人才明白刚才那一脚不过是假动作罢了,实际真正要命的是她袖中的银针,可惜已经晚了。
见黑衣人悉数倒下,卫怿双手一顿,复又同几个漏网之鱼缠斗起来,出手又快又准,不多时,就解决完了。
一个,两个,三个……
四十九个?
“小心!”
卫怿想也不想,便将手里的剑向后掷去。
身后偷袭那人朝卫怿扑过来,却又如一只折了翅膀的鸦羽,直直落在地上。
他的胸前,插着两柄剑,一柄是卫怿的,还有一柄……是沈确的。
“你没事罢?”沈确的身形原本隐在暗处,动了动,朝卫怿走来。
卫怿摇摇头,“无妨。”她踢了踢死透的刺客,在他们怀里摸了摸,并没有令牌之类的东西。
有些失望,但也正常,没有谁会让刺客带着自己的信物来刺杀的。
“何苦得罪叶氏?”
卫怿抬起头,看着在另一边搜身的沈确,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
沈确走过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她,“拿着罢!”
卫怿接过长剑,走向江边又蹲下,仔细清洗着被鲜血染红的剑身。
在她的身后,沈确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剑身,然后收剑入鞘,轻轻走到卫怿身边,坐下。
“为你。”卫怿轻声道,又故作轻松笑道,“叶氏而已,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那玉清宫怎么办?”沈确看向她,轻声道,“你毕竟……是玉清宫的宫主。玉清宫虽是武林第一大派,但多年来在江湖上从未树敌,你这么贸然行事,只怕宫中长者会有不满。”沈确絮絮叨叨,一字一句皆是替她考虑。
卫怿心头一暖,笑道:“无妨。”她看向沈确,伸手拍拍他的肩,“见过你我也就放心了,武林盟那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完,她便翻身上马,打算离开。
沈确却拉住她的手,道:“我也许久没见端木他们了,带我一起去看看罢?”
卫怿猛地一回头,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你?”
沈确但笑不语,大家都在一抔土一抔土的想要将他从泥泞之中拉出来,他又怎能反身沉于泥藻之中呢?
他的同伴们都在帮他,他也应该自强才是。
“这些日子,我在江上渡船,看过小夫妻抱着刚周岁的小女儿,见过分别多年的老友重逢,也听过老者讲述他的一生。或许对他们来说,沈确是谁不重要,沈确是不是真的卧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无影门的覆灭让他们重新过上了平常的生活。我一直在想,我少时初入江湖,后来卧底无影门,不就是为着这些人能够过着琐碎而又平常的生活,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也是一直在我心中从未熄灭的理想。你说得对,岁月如江匆匆流逝,千百年后,谁会记得一个沈确?比起时间,武林真的太小太小了。我想,与其听着别人的谩骂,不如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人生无非是,抬头观星,低头观心。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也从未对不起我的良心,我想,这就足够了。”
卫怿与沈确到武林盟时天已大暗,武林盟上下都燃起了灯火。
门卫说端木献在大厅等卫怿,卫怿也正好有事去寻端木献,便同沈确一起去了大厅。
武林盟的大厅此刻灯火通明,武林盟主端木献坐在上首,逍遥派在武林里地位高,因而白泽坐了右下首,济州叶氏一位弟子则居于左下首,其余药王等人则都居于右面,一时间倒显出两分泾渭分明。
卫怿同沈确进入大厅时,厅内众人都看向他们。白泽等人看到沈确和卫怿一同进来,眼底都含着一丝惊喜,只是苦于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那位叶氏弟子见到卫怿却是目眦欲裂,裹挟着满身的怒气,好似下一刻就想要手刃了卫怿一般。
端木献见到卫怿和沈确,先道:“回来了?”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中却蕴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神情,又一指一旁的叶氏弟子道:“这是济州叶家主的弟弟。”
那叶二弟强忍着怒意站起来,朝卫怿一拱手,“卫宫主。”他突然嘴角弯弯,似是想笑,但因着他满脸愤怒,此刻他脸上的笑意显得格外惊悚,“不止卫宫主去了何处?可有见到兄长?”
卫怿一点儿不怕,往武林盟管家端来的玫瑰椅上一坐,慢条斯理道:“这话,我倒是还想问你呢!不知令兄到何处去了,我方才在洛州遇到了一群刺客,细想起来我近日也没得罪他人,倒是今早言语之间或许不慎得罪了令兄,方引得令兄叫人来杀我。”
叶二弟早已忍不住话,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卫怿说话,却不能得逞,此刻卫怿话音一落,他便冷嘲道:“卫宫主可还真会恶人先告状啊,害我兄长之人分明是你,却来武林盟颠倒黑白!”
卫怿的瞳孔微缩,带着意思讶异看向端木献,却见端木献点点头道:“方才叶氏来报,叶家主回程路遇刺客,已经仙去了。”
那叶二弟转向沈确,冷笑道:“我说卫宫主去了何处,原来是伙同叛徒一起害了我兄长。”
听见叶二弟口吐“叛徒”二字,陆追当即忍不住了,举剑便指向叶二弟,大喝一声,“你说谁是叛徒?混账东西,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乐游忙冲上去拦住陆追,“阿追,你冷静一点,你把剑放下。”
叶二弟竟迎着剑上前,道:“难怪你们几人同叛徒要好,原来都是颠倒黑白之人。我兄长一向良善刚正,早晨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却惹得卫宫主下如此杀心。如今,杀我兄长不够,还想杀了我,好堵了我的嘴。来呀,杀了我呀!”他本意便是激怒陆追,如他所想陆追也被他激怒,当即便一剑刺向他胸口,“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第4章 瘟疫
眼看着陆追的剑就要刺上来,叶二弟就有些后悔,他本意不过是兄长遇害,来捞些好处,就算是激怒陆追,也不过是仗着别人会拦,好显得卫怿等人无理多捞些好处而已,哪晓得厅内的人都一个个冷眼旁观,连方才出手相拦的乐游都松了手。他可不是陆追的对手,这般下去岂不是小命不保?
叶二弟正想躲,便听“铮”地一声,睁开眼,陆追的剑便偏开了去,地上是一个摔碎的茶杯盖子。
他环顾四周,却见他方才口中骂的“叛徒”正端着茶盏喝茶,正正好茶盏上没了一个盖子。
“阿确你?”陆追转向沈确,十分不解他的做法。刚才正是沈确出手,打偏了陆追的剑。
沈确尚未开口,叶二弟便开口了,他虽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但见沈确出手救他便知他们不会任由陆追害他性命,所以说出话依旧难听,“你们果然都是一样的做派,被我们说得心虚便想提剑杀人了。枉武林众人还以为你们大公无私。”他又看向上首的端木献,“您身为武林盟主,就这么坐视我兄长被害,我被害?这算什么武林盟,这是玉清宫一言堂罢?”
哪知此话一出,沈确便摔了茶盏,那茶盏砸在汉白玉地砖上,携茶水一起摔了个粉身碎骨,“叶公子说话还是客气一些的好,否则我能救你,也能杀你!”他的语气中不乏威胁之意,这便把叶二弟吓住了。
端木献也接过话道:“叶公子,你即要本盟做主,便老老实实将事情的前后讲出来,别扯七扯八。沈确一事,今日上午便已经掰说明白了,都是无影门小人作祟,你这般再三提起,不得不让本盟怀疑你到底是叶氏公子还是无影门旧人。”端木献在武林一向有威信,他这话一出,叶二弟只好老老实实地缩回自己的位子上,开始讲叶家主被害一事。
叶家主自武林大会结束,便率叶氏弟子回了济州,哪知尚在路上便遭遇了伏击。对方武艺高强,哪怕是叶家主被弟子护在当中,对方仍于万军之中取了叶家主首级。叶二弟原是跟着叶家主来的武林大会,见叶家主遇害,忙领着众人抬着叶家主的尸体回了武林盟,说是要替叶家主讨一个公道。
“叶家一向与人为善,除了今早得罪了几位,还能有什么仇家?”叶二弟梗着脖子叫道。
自叶二弟进门就一句话没讲的白泽当即冷哼一声,“一向与人为善,这话从你们叶氏嘴里说出来也是一点都不心虚。”可别以为这些名门大派都是善茬,面上乐善好施、惩恶扬善,私下里阴私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这些武林盟知道却不好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此叶二弟说与人为善遭到了白泽的嘲笑。
叶二弟被白泽这一句话一排挤,顿时失了声。
而一旁药王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一面之词,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阿怿是凶手?”
“今日,兄长刚与卫宫主发生了争执,而且方才卫宫主久久未归,这还不能证明么?”
“那物证呢?”乐游问。
“哪有什么物证?谁刺杀会留下什么证据啊?”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
乐游嗤笑一声,“没有物证也敢来武林盟攀扯武林第一宫的宫主?叶二,别人叫你叶二,你还真二啊?”
叶二弟正想反驳,哪知门外有盟主府管家来报,说济州连日暴雨致汨江决堤,冲垮了房屋,现又遇上了瘟疫,请求武林盟援助。
这一番话举座皆惊。
“洪水后防瘟疫!”药王想都没想就站了起来,“端木,我得去济州看看!”药王是大夫,最是慈悲心肠,此番听了济州闹瘟疫的事情,更是坐不住了。
端木献没有犹豫,当即点头,见着药王出了大厅,又问叶二弟,“济州暴雨的事情怎么之前没听叶家主讲过?”
“家主以为问题不大,就没拿此事来烦盟主。”叶二弟喃喃道,他心里带了几分后怕,还好半路叶家主被伏击没回济州,不然他可不是要染上瘟疫了!
端木献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卫怿道:“又是洪水又是瘟疫,药王一人怕是应付不过来,不如我与药王同去?”药王说得便是杜仲,杜仲善医术,识百药,可活死人,肉白骨,在江湖上被称为“药王”。
其实卫怿这么说还有个心思,叶家主遇害的凶手不可小觑,她想去一趟济州,查一查其中曲折。
沈确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心念一动,同端木献道:“不妨我与卫怿一起陪药王走一趟?”
“不成!”叶二弟想也没想就拒绝,“卫宫主已经害了兄长,还想去济州灭我叶家满门不成?”
刚坐下没多久了陆追又拍案而起,“他妈的,说阿怿害了你哥,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没有证据还敢在这放屁。”陆追是真想把这叶二弟宰了。
端木献制止了陆追进一步动作,想了想,对陆追乐游道:“阿确和阿怿不方便过去,不如阿追同阿游走一趟济州,顺便查一查叶家主遇害一事。”
“也好。”
这便定下了。
翌日,药王与陆追乐游夫妇前往济州,而叶二弟却留在了武林盟,说是要看着卫怿和沈确,因而卫怿和沈确也留了下来。
白泽冷笑一声,也说要在武林盟住上一段日子。
端木献同白泽是好友,自然欣然赞同。何况,沈确归来,几人都很高兴。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白泽还安慰沈确,“别同他们一般见识,一个个口里说着大道理,实际上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么?就是嫉妒你罢了。”
沈确正同白泽下棋呢!
他笑笑,没有说话,而是落下一子,示意白泽继续。
白泽与沈确棋力相当,下棋不敢分神,见沈确不语,只好打起精神来应付。
两人下得不快,快结束的时候端木献听说他俩下棋也过来观棋。
沈确和白泽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斗得难舍难分,最后以白泽赢了两子告终。
白泽将手一拱,“承让!”
沈确将手中的黑子一掷,也笑,“白衣才子果然名不虚传。”白泽极擅琴棋书画医,又爱着白衣,在武林之中有个“白衣才子”的诨名。
“说得你好像头一回同我下棋一样。”白泽笑他一回,“当年不是自负甚高嘛?如今可是心服口服了?”
端木献做了一回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后,见他们下完棋,也笑道:“说来,我们七个里,也就阿确的棋艺还能同阿泽你比比。”
沈确见端木献这般说,十分不满,“端木你也太高看白泽这小子了,早年间我同他下棋,可都是我赢,今日不过是输了他两子,怎么就成了我不如他了?”说完,将茶杯往端木献面前一递,意思是叫端木献给他添茶。
端木献一向好脾气,无奈地摇摇头,拎起茶壶替他续上。
白泽听了沈确这话,嘲道:“你也好意思说都是你赢啊?也不知道是谁快输了的时候就耍赖说不下了,好歹今日总算没耍赖,让我安安稳稳赢了一回。”说着便要伸手收棋。
沈确将手边的扇子一抬白泽的手,阻了白泽一回,“别急,让我看看哪出错了。”
白泽见了沈确那附庸风雅的扇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同端木献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沈伯父当年也是个正常人,怎得生下儿子如此臭美,跟只花里胡哨的孔雀一样,这天还冷着,就拿着把扇子挂在身上臭显摆。”
端木献听了又是一笑,“咱阿确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怿还说,从前阿确特意去玉清宫,托玉清宫的针线师傅做了二十套极精致的衣裳。玉清宫衣裳一向简朴,针线师傅许久没做过这般复杂的衣裳,真是日练夜练,练了许久才敢上手。”
沈确一面看棋一面还嘴,“白泽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天天熏香熏得跟朵花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