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他还是赤脚,刚刚跑了一路,白皙漂亮的脚变得灰扑扑的,沾染了不少血迹,游照仪把他横抱起来,向屋内走去。
……
游照仪拧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蹲在他面前轻轻的给他擦拭。
她还是一身的血,脸上也溅到了不少,已然干涸,此刻那些令人胆寒的杀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只有他一个人,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宣峋与感到澎湃的感情再次从心里涌上来——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够爱她了,可等下一次还是会不可遏制的为她心动,有时候他都怀疑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能产生那么多感情,多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恨不得变成她的一部分,永远和她粘连在一起。
她耐心的把他每一个趾缝擦干净,他有点痒,瑟缩了一下,被她毫不留情的抓住。
衣服又被她脱掉,有些血迹透过衣物沾在他身上,白玉般的肌肤显出几道污痕,让游照仪戾气丛生。
他不应该沾染这些。
宣峋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凑上来亲了亲她,说:“你给我擦干净就好啦。”
游照仪低沉的嗯了一声,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不要沾血。”
月落参横、落日熔金,她要他永坐庙堂高台,不为世事扰。
干净的衣物一件件穿好,宣峋与乖的不行,抬手抬脚,任由她动作,直到最后又漂亮干净的站在她面前,游照仪才松了一口气,倾身去亲他。
他还坐在床上,比她矮了一大截,下意识的想伸手抱住她的脖颈,被她制止:“不要碰我,很脏。”
宣峋与委屈了,说:“那你别亲我了。”
游照仪便直起身来,走到桌边拧布巾给自己擦身子,宣峋与挽起袖子帮她,才发现她脸侧又被划伤了一刀。
哭腔一下子涌出来,语气也埋怨:“怎么又被伤到脸了?”
游照仪还没意识到,此刻被他一说,才感觉的左脸一阵刺痛,洗干净手给他擦眼泪,说:“小伤,别哭。”
宣峋与给她去找要药,游照仪便找了干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待二人都拾掇干净,宣峋与才红着眼睛给她脸上抹药膏,又剪了一块纱布给她贴好,这些年来,他进步的最快的就是处理外伤,敷药上药这些事。
正待起身收拾药瓶,却突然被游照仪拉到身上,手慌乱的扶住她的肩膀,还没说话,就被游照仪咬住嘴唇,唇齿相缠间听见她含糊的说:“现在可以亲了?”
宣峋与口舌被她堵的死死的,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回应。
夫妻二人温柔相缠,互相抚慰对方的情绪。
良久,宣峋与才被放开,游照仪极其克制的把手从他衣服里抽出来,说:“我们该走了。”
宣峋与点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说:“我爱你。”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游照仪有些怔愣,宣峋与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从她身上下来,说:“走吧,灼灼。”
这回轮她变成提线木偶了,任由宣峋与拉着她朝外走去。
侍从已然把尸体清走,正在擦拭满地的血迹,那边裴毓芙正带着兰屏赶来,神色凝重,见到宣、游二人便道:“何人指派?”
游照仪:“皇帝,想要我的命。”
裴毓芙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说:“上京不能留了,我们即刻动身,先往广邑去。”
二人点头,即刻清点人数,收拾东西,此事帝姬的人才匆匆而来,说皇帝下令,软禁帝姬,活捉世子殿下,游照仪杀无赦。
听到那三个字,宣峋与瞳仁骤缩,面目泛寒,游照仪抓住他的手握紧,指派了两个人,吩咐道:“你们二人随卜同钰去接帝姬殿下,我们即刻离京。”
一行十来个,一人一骑。
上京已然宵禁,街上行人寥寂,只有几队京畿卫在巡逻。
他们到了城门口,已然重兵拦路,足有三五百人,领头的是一个游照仪没见过的女子,恭敬的行礼,道:“我等奉命带回帝姬和世子,望游大人和王妃不要为难我等。”
游照仪眯了眯眼,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虽有三五百人,但都没有骑马,没有弓弩,只持械站在原地,拦路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木桩,连根木刺都没有。
……京畿卫。
周星潭。
她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眼,向身边与她并骑的宣峋与伸手,道:“过来。”
宣峋与把手递过去,对方微微倾身,一把将他拉到乌夜的马上,牢牢的护在怀里。
那女子见状,随即举手示意,对身后军士道:“列阵!”
军士层叠排开,把城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盛夏已过,初秋的风还有些凉意,游照仪拿出一柄小型的弓弩递给宣峋与,附耳道:“别怕。”
她的手臂紧紧的扣在他的腰间,宣峋与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轻声说:“我不怕。”
游照仪扭头看了几人一眼,卜同钰已然把宣芷与护在怀中,兰屏和许止戈也护持在裴毓芙身侧,剩下几个护卫也持械对阵。
游照仪率先策马开路,余下的人紧跟而上,乌夜矫健的跨过拦路的木桩,冲向拦路军阵,她看准时机,并未出剑,只用剑鞘挑开周围砍来的兵械,多是防御,并没有杀他们。
游照仪猜的没错,那女子根本没有下死手,好像只是意思意思,很快被他们冲破了包围圈,疾驰而去。
然而也正如她所料,真正难对付的并不是京畿卫,而是很快追上来的一群刺客,和之前在王府里杀的如出一辙。
这回的人数不止十几,听那动静足有上百,来势汹汹。
游照仪咬牙,和裴毓芙等人商量:“你们几个先走!”
宣峋与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臂,说:“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游照仪回头看了一眼,说:“他们不会伤你和帝姬,你跟着王妃先去广邑,你放心,他们打不过我,我杀了他们就来找你。”
言罢吹响口哨,映雪立刻跑上前来,游照仪作势将他扯开,宣峋与惊惧交加,死死抱住她,喊道:“不要不要!灼灼!不要丢下我!”
足有上百人,就算她能以一挡百,不死也伤,到时候她生死不知,如何让他安心在广邑等她?
……他才不要等,也不可能离开她。
他死抓着她的手臂,游照仪甩不开,又怕伤了他,只能泄力,眼里全是挣扎。
宣峋与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好似被灼烧,他声音急促颤抖:“你就算把我丢了,我也不会走的。”
几息之间,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游照仪扯了扯乌夜的缰绳,使它缓步,对着裴毓芙和宣芷与道:“你们先走!”
裴毓芙自然不肯,作势要扯缰绳,游照仪喝道:“不!王妃你带着帝姬先走,相信我!”
时间紧迫,二人对视一眼,裴毓芙见她眼中坚定,只能咬牙向宣芷与伸出手,二人共骑一马飞驰而去。
兰屏与两个护卫迅速跟上,保护二人,许止戈和卜同钰回过头来,一起与她并肩而立。
“你先去边上,乖。”游照仪哄他,又添了一句:“我不会丢下你的。”
宣峋与这才听话的回到映雪身上,马儿在游照仪的指挥下退至她的身后。
那群刺客见几人停下,也止住了脚步,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策马冲了上来。
游照仪迅速抽剑,寒光闪过冷沉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
出剑、收剑,迅速看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利落的挥出剑锋,最好能一剑割喉,不然就再补一刀。这些年游照仪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此刻却有些吃力。
这百来人确然是个顶个的高手,不知是否是皇帝的私卫,她穿梭于敌人围攻之下还能分出心神想:若是这些人能上战场,不知中衢能少死多少将士。
真是荒唐……
……
皇帝似乎下了死手,非要她的性命,这厢已然不敌,竟还有后援追了上来。
人越来越多,游照仪左臂和腰侧俱伤,许止戈和卜同钰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个护卫也已经身首异处,只剩几个勉力支撑。
她用力架住一个刺客凶狠的刀势,僵持间双手都在颤抖,身侧另一个刺客见状趁机出刀向她刺来,两边都是死手,她自知入穷巷,无处可逃,正想先生受一刀再行反击,却突然发现眼前之人刀势突然松懈,直直的倒了下去,她无暇多想,立刻反应过来,扭身躲过身侧的刀锋,抽剑回头,寒光挥出残影,变成那人脖颈上细细的血线。
死里逃生,游照仪才有空向前方看去,只见宣峋与正面色苍白的拿着那柄弓弩,脸上似有水光点点。
见她抽身,才心有戚戚的放下弓弩,害怕的看着她。
她心疼至极,却无暇安慰他,转身继续与他们缠斗。
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她再狠也斗不过千军万马,若是一朝势弱,今夜就是她的死期。
默默掐算时间,估计裴毓芙和宣芷与应该已经出了上京,她才对着余下几人大喝道:“撤!”
几人立刻边战边退,一刀挥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脚步凌空,飞身而起,踏过几点凌厉的刀锋跃至马上,疾驰而去。
第47章 黄昏独立佛堂前
(3)
三人并没有朝一个地方跑, 跑进一个密林之时许止戈换了宣峋与的马,还穿苡華上了他的披风,映雪在暗夜中太过显眼, 果然吸引了一大批刺客朝他追去。
护卫中的一女子也与游照仪更换了装束, 有卜同钰和剩下几个人护她而去,密林中三人分道,各吸引了一批人追杀。
天光微微发亮之时,二人隐约看见了谭州城的城门, 但并不知道是否有皇帝的埋伏, 不敢贸然进城,只贴着谭州和既州外郊的接壤之地朝广邑而去。
乌夜毕竟行军了几年,比之不常骑马的刺客快了不少,很快身后便看不见队伍, 但游照仪还是四处寻找偏僻的山里或是山洞,不敢在乡郊停步。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谭州是雀潭江源头, 山林不少,很快找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山洞, 二人下马,小心翼翼的牵着乌夜走过崎岖的山路。
安顿下来后游照仪才有空处理身上的伤口, 宣峋与忍着泪握住她的手臂瞧了瞧, 一个狰狞的刀口自上而下横亘在整个小臂, 他咬着牙急促的呼吸了两口, 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伤药和绷带。
游照仪靠在他身上,仰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声音嘶哑:“别哭。”
“嗯。”他不看她,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好似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忍不住流泪了。
药粉从衣服破裂的地方洒在伤口上,游照仪强忍着灼烧的痛感不出声,但宣峋与还是听见了她有些乱的呼吸,心口疼痛难忍,恨不得替她受这个苦,可最后只能低头轻轻的吹了吹伤口,小心翼翼的把绷带展开。
左臂的伤处理好后又去看她的腰侧,好在那处的伤口不深,只被浅浅划了一刀,血迹都快干涸了,但宣峋与还是不放心,依旧上了药包好。
“你救了我,阿峋。”
见他收拾完药瓶之后就坐在一边发呆,游照仪把他揽进怀里,低低地说了一句。
闻言,宣峋与还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想起自己射出的那一支箭簇——刚刚那千钧一发的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他几乎心神俱裂,下意识的拿起那柄弓弩,朝那挟制游照仪的后心射了出去。
他眼泪终于落下来,避开伤口抱紧她,呜咽的哭:“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哭得好不可怜,小脸还有点脏兮兮的,不知从哪沾染而来,游照仪借着他的泪给他擦干净,笑着说:“你很勇敢。”
宣峋与流着泪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来,嘴里说得却是:“……我好爱你。”
游照仪低头亲他沾湿的长睫,又落到挺翘的鼻尖,最后攫住他殷红柔软的嘴唇,纠缠间她才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这句话。
宣峋与浑身一震,眼泪又流下来,双手缠上她的脖颈,唇齿温驯的张开,恨不得被她吃进身体,永远都不分开。
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
他感受着游照仪的舌头一寸寸扫过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心里默默地想,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爱另外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己会怎么万劫不复啊?
所以一定不可以分开啊……要永远留在灼灼的身边。
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游照仪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说:“睡一会儿吧,走了我叫你。”
宣峋与嗯了一声,乖顺的倚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
乌夜也在一边站着睡觉,山洞内未燃篝火,游照仪看着山洞外逐渐亮起的天光,默默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