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昨日游照仪有些凶狠,他便想先看看自己的身上脖颈上是否有什么痕迹, 谁料眼神刚从脸上逡巡而过, 便发现了眼角出现了一条细小的微纹。
乍一看到,他还有些不太相信,又将眼前的铜镜擦了擦,然而那条细纹依旧牢固地盘桓在自己眼角, 异常刺目。
心里一下子感到慌乱, 宣峋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条皱纹,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才惊慌地站了起来,用手捂住了半张脸, 三两下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不能让她看见。
游照仪刚刚晨练完,照常回房叫宣峋与起床。
推开门,她随意挽了挽头发, 唤道:“阿峋,起床了。”
见床上的人依旧不动, 她才走了过去,轻掀被子一角, 道:“起床, 今日有朝会。”
宣峋与嘤咛一声, 翻过身去, 嗔道:“都怪你昨晚闹我,我再睡会儿。”
游照仪不听, 一把揽过他纤细的腰肢拽到自己这边,说:“不能再睡了。”
宣峋与把脸埋在她怀里, 不肯抬头,说:“我等会儿就来,你先去看看阿恒罢。”
游照仪说:“有什么好看的?他刚刚与我一起晨练完,已然去饭厅了。”说着就要伸手掰他的脸,宣峋与一下子慌了神,僵着身子不肯抬头。
见他这副样子,游照仪觉出不对劲来,以为他怎么了,便用了点力把他脸抬起,宣峋与抓着她腰侧衣物的手立刻发紧,惊慌失措地不敢看她。
……这也没什么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潮粉,雾鬓风鬟,美撼凡尘。
她被他的容色所摄,低头吻住他的红唇,肉麻地叫:“峋宝,乖宝,起床了。”
没有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前,她已然觉得对方容貌动人,雪雕玉刻,如今晓得了自己的心意,只觉自己一日爱似一日,对他没有一点抵抗。
宣峋与被她叫得有点脸红,偷摸地看了她两眼,发觉她真的好似没注意到自己的皱纹,赶忙松了一口气,热情地回吻过去。
吻毕,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她握着宣峋与秀美的脖颈轻轻摩挲,叹道:“不想上朝了。”
宣峋与喘着气笑了一声,明明知道她什么意思,还要问:“为什么?”
游照仪知道他想听什么,并不吝啬地说:“因为你太美了,因为我喜欢你,爱你,”她又亲他,碾过他饱满的唇,说:“不想离开你。”
宣峋与笑,想了想咬着唇问:“要是、要是我不美了……我老了,你还爱我吗?”
游照仪不知道他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笑着反问:“那我要是老了,你还爱我吗?”
宣峋与下意识答:“爱,”又补充:“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游照仪说:“我当然也是,”言罢又帮他拿过衣服,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一大早又开始胡思乱想?”
听到她的话,宣峋与微微心安了一些,乖顺地顺着她的动作穿好衣服。
今日是小朝会,只上了半天,下午夫妻二人又分开处理其他的政事,游照仪去往了兵部,宣峋与则留在宣室殿与几个大臣商量盐税的事情。
好在事情不多,未到黄昏,宣室殿便事毕了,婉拒了宣芷与留他用饭的邀请,他又匆匆去往了兵部。
游照仪本来事情完得比宣峋与还要早,正郭泊灵商量完军械之事后本要走了,然兵部却有一个叫江凝的年轻后生,年仅二十,曾在崇月之战中随游照仪支援李鸾徽,对她颇为崇拜,今年刚立功调任归京,知道上司是游照仪,拉着她没完没了的叙旧。
据他所说,当时他被一崇月士兵挑下了马,正无力反抗之际,是游照仪策马而来,一刀结果了对方,可能游照仪自己不记得了,但是对他来说是救命之恩,不能忘怀。
游照仪道:“此恩此情,你记在心里便好,我又不要你报答我什么。”
江凝却道:“这可是救命之恩,若是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必然是粉身难报的,不晓得您缺什么,要什么,或是要办什么事?若有用得上江某的地方尽管告知,江某无有不应啊!”
说得激动,他还拉住了游照仪的手晃动,脸上是一览无余的期待和真诚。
游照仪便笑道:“好,我若是又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一定和你说。”
江凝立刻点头,高兴地说:“好好!那大人今日是否得空,不知我能否请大人吃个饭。”
游照仪道:“饭就不吃了,殿下还在家中等我,若是回晚了怕是要挨骂。”
说着,她还玩笑似的朝他挤了个眼色,江凝立刻善意地笑起来,说:“那好罢,那大人您早点回家,下次若得空一定要给我个机会啊!”
游照仪答应下来,江凝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直到对方背影消失,游照仪才低头笑了一声,抬步望宣室殿走去。
然而刚走到宣室殿的宫道上,就听宫人说世子早就走了,她颇为诧异,又匆匆告辞,往宫外而去。
宫外广邑王府的马车还在,宣峋与却仍旧不见踪影。
她走上前去,问驾车的侍从:“世子出来了吗?”
那侍从闻言,有些为难得说:“约两刻钟之前出来的,说先回了,让我接上您再回。”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却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坐上马车道:“那先回府吧。”
侍从应是,抬手策马往积石巷而去。
……
等到马车入了府,游照仪已经大约反应过来他怎么了,进了院子一看,对方正抱着宣恒之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书,见她进来,神色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见他这副样子,心中的那点不确定也被抹去,她心下暗叹,走上前去。
然而这边宣恒之见到娘亲回来,立刻扔掉了书朝她奔去,兴奋道:“娘!早上那套剑法还没教完呢!快点再教我!”
宣恒之今年已经六岁了,性子不像夫妻二人任何一人,格外开朗活泼,且对习武也颇感兴趣,天天追着游照仪教他。
游照仪一把抱起飞奔而来的儿子,说:“今早学得那些你都记住了?”
宣恒之肯定地点头:“记住了!”
游照仪笑说:“这么厉害呢?那我等一下考考你。”
宣恒之得意道:“随便考罢!我都会啦!”
游照仪说:“我先和爹爹说些事,你自己跟着兰姑姑温习一会儿,等会儿若是考校通过了,我再教你后边的。”
闻言,宣恒之立刻欢呼一声,高兴的点头答应,朝远处的兰屏跑了过去。
这边宣峋与见她朝自己走来,躲避似的别过了头,却直接被对方拉住手腕,道:“回房罢。”
他有些不情愿,想起刚刚她与那个年轻人言笑晏晏,心中就骤然涌起委屈……明明早上还说喜欢他爱他,翻过脸去,就什么都忘了么。
他跟个小猫似的,一只手被她抓着,另一只手还抓着秋千跟她角力,眼神里满是幽怨,好似她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游照仪只好松开了他。
谁料这一松,直接把宣峋与激出了眼泪,站起来看着她,骂道:“你混蛋!”
她心里颇觉得他可爱,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问:“我又怎么了?”
宣峋与咬唇,眼泪兜不住得滑下来,带着哭腔骂:“骗子!”
骗子!明明说喜欢他,爱他,离不开他,现在连哄都不哄,对他都不耐烦了,果然她就是喜欢自己的脸和身体,看他老了,就去喜欢别的年轻人。
……如果可以,他也想自己永远漂亮年轻啊。
可是……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游照仪克制住自己给他擦泪的冲动,照旧淡淡地问:“我又骗你什么了?”
宣峋与用衣袖用力拂过自己的脸,擦掉眼泪,说:“你就是骗我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都是骗我的……唔!”
话没说完,却被她揽过腰亲住。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
宣峋与流着眼泪挣扎起来,用尽全力去推她的肩膀,然而等推开了,他眼泪却流得更加急促。
若是她想,他根本就推不开她!果然是厌弃他了么……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自己又老了,她肯定腻了……
正麻木得想着,对方的脸又凑了过来,这次他没再推拒,仰头和她碰了一下唇。
游照仪语气中多了笑意,问:“刚刚是不是去兵部找我了?”
他纤长的睫羽抖了抖,没说话。
游照仪便又问:“看到我和江凝说话了是不是?”
宣峋与抬起泪眼看她,控诉道:“你还说!你还握他的手,他走了你还看着,还笑!”
“好好好!”游照仪举手告饶,解释:“他就是个小孩,二十都没到呢,崇月之战跟过我,我只是照顾照顾后辈罢了,没别的意思。”
听她提年龄,宣峋与脸色白了一分,说:“你、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此话一说出口,他立刻一副等待宣判的惶恐表情,等得估计还是斩立决。
游照仪实不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讷讷道:“我哪有?!”看了眼眼前这张和二十岁没什么区别的脸,她又道:“而且你哪里老了?”
宣峋与抿唇,把眼角的细纹指给她看,说:“我就是老了,我都长皱纹了……而且你还提他的年龄,你、你是不是更喜欢年轻一点的……可是、可是我也年轻过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比他漂亮……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
见他这副样子,她才明白过来今早叫他起床之时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无语凝噎,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摸了摸他眼角道:“这都看不见啊,而且你现在也很漂亮。”
闻言,宣峋与还是高兴不起来,默然的低着头看着脚边的落花。
游照仪伸手捧起他的脸,说:“人都会老的,阿峋,你老了我也会爱你的,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他也想相信……都是她前科太多了。但是听到此话,他还是面色稍霁,问:“真的?”
游照仪点点头,贴着他的唇瓣说:“我爱你的,或许现在还没有你爱我那般浓烈,但此情长久,我心恒之。”
宣峋与心口一震,良久才反应过来,哭着说:“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游照仪好笑,替他擦了擦眼泪,重复道:“我爱你,此情长久,我心恒之。”
宣峋与抱紧她,说:“我也爱你,我好爱你。”
日头西斜,霞光万千,金光再一次长久地洒在了院中相拥的二人身上,宛若逝鸿年华中的那些吉光片羽。
灼灼,我心恒之,从无转移。
第70章 番外2
宣应亹&杨元颐
时至今日, 杨元颐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宣应亹的那一天。
二人隔着细细雨帘的匆匆一瞥,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好似这也为二人生离死别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让他知道什么叫生生灯火, 明暗无辄。
……
入京的日子是两国夜观天象,算来算去算出来的吉日,然而却天不遂人意,快走到上京城门口的时候, 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然而下雨也没办法, 帝卿的仪仗还是得仪态万方地淋雨走着,生怕丢了崇月的颜面,落了皇族的威严。
入了上京城门,杨元颐就得改换衣衫, 乘坐步辇,步辇四面通达,只有一层轻纱遮掩, 路边都是冒雨观礼中衢百姓。
从城门口至中衢禁宫,一路摇摇晃晃, 就像他忐忑不安跳动的心。
中衢皇帝宣应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母皇说她胸有大略,天生将材, 姐姐说她有勇有谋, 励精图治, 她们将其夸来夸去, 都是说她是个好皇帝,好君主, 却没说她是不是一个好妻君。
他虽是主动应召而来,却总是对要相伴一生的人有所期待的。
路过积石巷, 就是外宫道,透过一层薄薄的金纱,杨元颐模糊地看见远处宫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只有最前端一个身着帝服的身影打了伞,恍惚间看不清面容。
雨开始下大了。
纱帘被撩起,他一步步地踩下高高的步辇,站定后望前方投去了一瞥。
雨帘遮面,恍然如梦。
杨元颐正准备提起衣摆,淋雨踏上宫道,谁料宣应亹拂去了大监为其撑伞的手,独身一人朝他苡華走来。
他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身边的礼仪官也愣住了,惊恐地低声说:“中衢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和亲之礼,应该由帝卿率仪仗走至中衢皇帝面前,躬身下拜,以示臣服,表崇月和平之意。
然而中衢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杨元颐在崇月日夜练习的那一套礼仪全部打乱了。
“殿下,你也走吧,总不好让中衢皇帝先走到我们面前。”
被礼仪官低声提醒,杨元颐才骤然反应过来,提起衣摆匆匆踩上宫道,朝前走去。
很快宣应亹的面容都清晰了起来。
她很美。
这是杨元颐看到她第一眼时,内心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