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轻松,小太监却严阵以待,吞了一口口水,努力压抑住砰砰砰的心跳:“回陛下,殿下出去前没说过,奴才也不知道。”
皇帝没说话。
小太监悬着的心没有落下来,皇家无父子,谁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在他的胆战心惊并没有持续多久,谢闻回来的倒是比预料中的早很多。
谢闻很想先去换个衣服,可这……他匆匆行个礼,叫了一声“阿耶”。
先皇后走得早,他几乎由皇帝一手养大,父子感情甚笃。
皇帝含着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长成了最期待的样子,足够担得起这个盛世王朝。
不过谢闻的手为何一直放在胸口……他发现了,却装作无事,道:“听说你去姜府了,今年的学子中,可有人品才学俱佳的?”
谢闻仔细回想起来,他在姜府,也和几个学子谈了话,其中那个叫张清徐的,留给他的印象分外深刻。
忘了说,就是那个在东市堂而皇之大喊“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的那位仁兄。
他明显也认出了谢闻和姜渐,但没有急切攀附,文章谢闻也看过,和他这个人的感觉倒是很不一样。
古朴厚重,有大儒之才,他这个人看起来嘛,就轻浮了些,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肚中锦绣学识,到了嘴边都成了恭维话,把人夸得晕头转向。
不过听说他出身不是很好,这也就不奇怪了。再有学识的人,也都要生活的。
谢闻道:“此次考试的第二名,张清徐雅望懿范,可以一用。”
皇帝露出了一个笑,父子俩也算是心有灵犀。自他上位以来,大力推行科举制,几乎把贵族子弟荫封做官的官职都免了,为的就是削弱世家。
东宫十率府的太子千牛太子备身等职,成了恩荫所剩无几可以做的官。
他斜坐着,目光盯着谢闻:“只是张清徐年纪到底太轻,不够持重。”
他私底下肯定找人打听过,不到半月之后,便是殿试,会由他亲自择定三甲进士。
为官者,有生杀之权,民间素有传言,杀人的知县,灭门的刺史,如果让有才无德之人步入庙堂,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必须要事先打听清楚。
谢闻默然,什么地方都要看资历,论资排辈,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他道:“张清徐既然年轻,探花或可。”
皇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阿闻明年就该双十了吧?”
谢闻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仍然恭敬答道:“阿耶记得没错。”
父子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皇帝离开,谢闻和小太监都松了一口气。
谢闻终于把手放下,小太监吓了一跳,他刚才就在疑惑,为什么殿下今日一直做此动作,没想到胸口一片浅淡的红。他一反应就联想起前些日子遇刺之事,怕是血迹。
谢闻摆手道:“不是血,颜料罢了……和学子们谈论书画,一不小心溅上去的。”
他多此一举地解释,格外详尽。
把弄脏的衣服换下来,手帕他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洗干净还给阿浮呢?还是自己留着……
刚才皇帝问起年纪,礼部一直嚷嚷着,太子该娶妻了。
晋王和他都未成亲,应该就这两年的事情了。新任礼部尚书是顾梅章的父亲,算是半个太子党,叫得倒是没有以前凶。以前的礼部,天天撺掇皇帝,诸皇子应该早日开枝散叶。
他以前只觉得无奈,太子妃之位算是个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此刻却也难免心向往之起来,如果,阿浮天天同他在一起,那该多好。
第36章 嫁妆
自从姜渔的身份过了明路, 她在姜府中愈发肆无忌惮了,恨不得天天拉着姜浮出去玩。
姜渐只能不停给自己洗脑,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为净。
两姐妹今天本来是要往东市去的, 但路上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们那抢手的好姐夫季临, 不知道在哪里招蜂引蝶, 又招惹到了一位郡主,把他堵在路上要个说法, 直接放下狠话,让他休妻再娶。
姜浮和姜渔到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了, 但旁观的人就是最好的传声筒, 不亦乐乎地和后来者讲述郡主的刁蛮。
这位和当初的宋暄妍可不一样,是真正的皇室血脉,金枝玉叶。
姜渔不能理解,她也见过季临好多次, 也未发觉他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 能惹得一个两个身份尊贵的娘子对他芳心明许。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不觉得, 季临有那么大的魅力?”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虽说道听途说不能尽信, 但姜浮可是见过类似场景的。
之前在多宝阁的时候, 清平县主和宋暄妍, 不就为了他而争吵吗?
这次只会闹得更大, 恐怕到明天,就会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她皱了皱眉, 心里总觉得奇怪。季临在姜溶面前,总表现出一副深情温柔的模样。
可是……
拿亲近的人举个例子吧,阿兄还没发疯之前,也算是玉京城里的青年才俊了,最起码和五兄姜濯比起来,是不差什么的。
可在贵女之中,姜渐是远远没有姜濯受欢迎的。
之前的姜渐可不是现在这样,天天臭着一张脸,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句谦谦君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总会被人滥用到各种场景,姜浮觉得,此刻才是它真正的用法。
宋暄妍可以说是一厢情愿,可后面又来了个郡主,如果不是说季临本人有什么问题……
极有可能,他本人和姜濯一样,对谁都来这套,这才哄得贵女们要和他一个已婚男人纠缠不清。
但想想宋暄妍和郡主的身份,姜浮的心揪得更紧了。
和姜濯的情况还不一样,似乎是有挑选过目标的。
可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姜家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还好的是,姜家和季家相比,也不差什么,如果季临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心思,大不了和离就是了。
现在和离的人那么多,名声不好听一点也无所谓。
她刚打定主意,前面又热闹起来,几个卖东西的大娘想去看看,又怕货品被人顺藤摸瓜。伸长了脖子的模样,倒是有些可怜。
姜浮和姜渔就没有烦恼了,看热闹是人的本性,飞快地往前方凑过去,雪簇无奈地跟过去。
前面的奏河,被打捞出来一个大包裹,里面还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有胆大的人把外面的袋子解开,里面居然是一具尸体,不知道在河水里泡了多久,发白发胀,看上去分外恐怖。
离得近的已经呕出了声,大家都有种奇异的默契,离得远远的看着,自觉给官差预留出一片空地。
不一会儿,京兆尹的衙役终于都来了,居然京兆尹李明居也亲自来了。
这位李大人穿着官袍,身子清瘦,双目炯炯有神,他看了一眼尸体,随后道:“下官上承天恩,食君之禄,万民供奉,自当为名请命。今日,在我治下,居然发生了如此大案,实在让我自愧难当。我必尽快捉拿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太平!”
百姓齐齐叫好。
姜渔嘀咕了一声:“这人怎么跟唱大戏的一样?”
姜浮也这么觉得,李明居说起来话来那个语调,抑扬顿挫得很。而且这可是人命案,不应该归大理寺管的吗?
百姓的叫好声还没停下来,李大人就再次下令:“据本官多年经验,在场的各位,都有嫌疑。诸位同僚,速速将人全都拿下,到京兆尹中,让本官一一审问。”
姜浮真的惊了,回头望了一眼,她们现在算是比较靠前的位置,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这里离东市近,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传十十传百,听说前面发现了尸体,大家都来看热闹。这一下子,恐怕没有一万也得几千,这怎么能都抓起来?
大理寺内,姜渐看着乌泱泱的人干瞪眼,大理寺卿常之华还在跟李明居寒暄。
他心里直呼,疯了,真是疯了,抓那么多人过来,一个京兆尹府衙还不够,把他们大理寺也填得满满的。听说,金吾卫那边也是这种情况。
好不容易等常之华和李明居交涉完毕,把这尊大神送走,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把人都放了。
不光院子里都是人,他连下值的路都没有了!
诸位“嫌疑犯”的皇城半日游结束,姜渐看见了姜浮等人,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不可置信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姜浮理直气壮道:“被抓进来的啊。”
姜渐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原来只有一个姜浮还好,现在又多了一个姜渔,她们俩可真的是双剑合璧,效果远大于二。
他黑着脸不说话,常之华笑道:“哈哈哈,李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两位娘子别和他计较。”李明居的确是好心,可每次,方法总是让人瞠目。
姜浮当然不会计较,这位驸马大人还挺好心的。李明居是科举出身,家族早已没落,并没有什么后台,人又迂腐得很,如果平白无故得了世家的排挤,恐怕日子不好过。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以俊美闻名的驸马爷,还真的是面如好女,明目朱唇,又有一股英气勃勃,怪不得能让公主倾心。
姜浮客套道:“驸马说笑了,都怪我们姐妹不懂事,给李大人添麻烦了才是。”
比起刚才的人身鼎沸,一下子安静得过分了,正好到了下值的时候,姜渐本来打算去东宫的,但他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亲眼看着这两位小祖宗回家。
可惜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没想到正遇到谢闻一行人,后面有滕光意和另一个姜浮不认得的人,应该是新来的千牛侍卫。
姜渐面色一僵,给谢闻行礼:“殿下。”
谢闻面色一喜,又快速装作淡然:“重明这是要去哪里?听光意说,状元楼出了一道名菜,他要请我们去尝尝呢。你也一同来吧。”
姜渐只能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回头又换了一副凶巴巴的嘴脸,和姜浮姜渔说话:“老老实实自己回家去,听到了没?”
这满玉京的千金小姐们,哪有是天天出来乱逛的?
这幸亏他没问出来,要不然姜浮有一大堆名单等着他。再说了,哪里有天天,她分明只是运气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恰好撞到姜渐而已。
谢闻听到了姜渐的话,脸色一黯,滕光意道:“重明也太严苛了,反正我请客,两位娘子还有雪簇,一起去吧。”
姜渐的脸更黑了,谢闻道:“孤最近新得了一架名琴,重明改日有空,去拿吧。”
他虽然奇怪,为什么姜渐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可他与阿浮,感情益笃,将来都是一家人,一定要和和气气的才是。
姜渐闷声道:“不要,殿下要赏我的话,还不如给我兑成银子。”
滕光意奇怪:“你最近不寻常。”姜渐作风逐渐有往姜祭酒靠拢的意思。
姜渐道:“你又没有妹妹,不知道攒嫁妆多不容易。”
这话他说得是真的,自从重生以来,他那点风流名士的小爱好都丢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笑姜祭酒,人人都是姜祭酒。这次,他一定要看着姜浮风风光光地出嫁。
上次夏令窈的嫁妆,可整整摆满了一条街,玉京人都调笑,肯定掏空了夏珲的棺材本。
这就是姜渐的目标,绝不能比这差。
谢闻脸一红:“也不必。”
姜渐听到了,但装作没听到。他无声翻了个白眼,给姜浮攒的嫁妆,又不是给他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也不必”呢?
状元楼是玉京城最大的客栈,从大□□初就在了,老板换了几代人。
据说,历年在这里投宿的学子中,出过五个状元,所以才从荣福客栈改成状元楼。
这里装修富贵又不失风雅,滕光意明显是这里的老熟人,店小二已经给他预留了一间雅间儿。
正经宴会,还是分席而坐,但状元楼这种民间酒楼,显然没这么多讲究,一张大圆桌,男女同桌。
虽然是滕光意请客,但还是谢闻坐了主位,姜渐刚要坐下,就被那个不知名的侍卫一把拎起来。
他莫名其妙:“李寻非,你干什么?”
原来他叫李寻非。
姜浮听见他一板一眼的声音,倒是和今日所见的京兆尹大人有许多相似。
李寻非道:“殿下是君,我们坐臣子的,哪有和殿下同座的道理!”
姜渐无奈道:“那你什么意思?让殿下一个人坐着吃,我们在这看着是吗?”
李寻非没说话,谢闻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和他爹一样,“这是在外面,我也不是什么殿下,把我当做寻常郎君看待就行了。”
众人这才能坐下。
姜渔一连点了好几个菜,吃得不亦乐乎。
滕光意逗她说话:“吃这么多,小心嫁不出去呀。”
姜渐冷脸打断他的话:“她已经订亲了。”
滕光意心下失望:“真的假的?”
姜渔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来空反驳:“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穷书生呢!”
滕光意笑道:“那要不然你嫁我吧,我家可不穷。”
第37章 非礼
谢闻惊呆了, 为什么滕光意能说得如此顺口,这不应该找个合适时间,再郑重的提出来吗?
实在是勇气可嘉。
不过滕光意和姜渔的确是门当户对, 他是国公府出身, 和百年世家还有些差距, 但滕国公府现在还有兵权, 和那些空架子公侯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