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渔道:“我才不要。你们这些权贵子弟啊,别以为我不知道, 毛病可多了,喝花酒,江南那些瘦马什么的, 都是为你们准备的。还有的, 喜欢养娈童,好男色,有断袖的爱好,我才不要嫁给你们这种人!”
滕光意一时无言, 姜渔说得这些怪癖他可都没有, 但这姑娘真有意思, 一点儿也不害羞,说什么都大大方方理直气壮的。
他继续逗她:“那可真奇怪, 穷书生你不要嫁,权贵子弟你也不要嫁, 你究竟要嫁什么人……”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李寻非打断。
李寻非一拍桌子, 正气凛然道:“滕光意!你是朝廷命官, 拿的俸禄是天下百姓的钱。在此调戏民女,是为失职不忠!姜四娘子是姜少卿的堂妹, 你却言语戏之,是为不义。你要是再犯,休怪我不念同僚之义,为名除害了!”
姜浮没忍住,看着李寻非这替天行道的架势,一下子笑出声来。
滕光意的确失礼,但这不忠不义也不是什么小罪名,两顶大帽子一下扣了下来。
这人真有意思。
滕光意无奈道:“好好好,我这个不忠不义之人,闭嘴不说话了行不行?”
李寻非今年二十六岁,本来是想和他父亲,京兆府尹李明居一样,科举做官的,但和姜潜情况一样,都是少有神童之名,长大之后,屡次下场却不第的。
这次春闱,他终于认了命,从太子千牛做起。
其实李明居轴是轴了点,但还是很得皇帝喜欢的。皇帝屡次提出要让李寻非入仕,但都被拒绝了。
这次他又再次落榜,皇帝再次提起,要不然,李寻非应该会再战几次。
姜渐笑道:“得了吧,还嫁给你,谁娶了她,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他话还没说话,李寻非又猛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话了。为人子女,却在外抹黑家中姐妹的名声,此为不孝。为人兄长,和外男肆意讨论女儿家的清誉,此为不悌。姜少卿,你既然得到重要,更应该感恩戴德,一天三省吾身,时刻规正自己的言行!”
姜渐刚才还在嘲笑滕光意,此刻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很想和李寻非好好理论理论,但还是忍住了。
不与傻子论长短。
他愤愤夹了一筷子菜,桌上一时间安静起来,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姜浮想笑,但又不敢,真怕这位铁面无私的李大人,给她扣上个什么帽子。
她低着头,努力把笑意忍住。
谢闻坐的离她不近,需要歪着头看她。
木窗没有关上,外面的有卖花女的声音传进来。
他想起那日红艳艳的口脂,比什么花都红,好像长在了他的心里,那块帕子现在还在寝殿里。
姜浮今天没涂口脂吗?
他寻思着,一回儿要买什么花送她,李寻非却又拍了一下桌子。
他吓了一大跳,这次李寻非又看谁不顺眼了?
没成想是冲着他来的。
“殿下,非礼勿视,你是君,怎么可以盯着臣子家的女眷看个不停呢?这太无礼了!”
李寻非板着脸,声音嘹亮,传满整个房间。谢闻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神躲闪:“……孤…刚才……只是看窗外的风景而已,你看错了。”
李寻非不给台阶:“臣看到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了错就要大方承认然后改正,殿下是万民表率,应当以身作则,严于律己。”
滕光意和姜渐真的很想笑,但他们才不是李寻非这样没脑子,看谢闻这脸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且他又不是软绵绵的兔子。
一国太子怎么可能真是软绵绵的兔子。
他们俩都很识趣的低头,连筷子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谢闻坚持道:“孤没有,就是你看错了。”
李寻非刚正不阿:“殿下分明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要是真的没看,你心虚什么?”
谢闻的脸更黑了,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又羞又恼,他和阿浮两情相悦,哪里轮得到李寻非来多管闲事?
这饭他反正是吃不下去了,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直接离席。为什么,阿耶非得把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死脑筋塞给他?
好生气。
滕光意担心得很,忙追出去,顺便把账先结了。
李寻非也想跟出去,姜渐所剩无几的良心把他拉住:“你就别去添热闹了。”
李寻非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抱了抱拳,道:“我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应该尽忠职守。”
一直埋头苦吃的姜渔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个人,真是猪脑子唉。老虎摸头不一定会死,但摸屁股肯定会死。”她虽然平时说话也肆无忌惮,但也是会看脸色的,人家没生气,那叫开玩笑,要是真惹生气了,对方还是上位者,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寻非大为震撼:“胡说!我什么摸殿下屁股了!”
姜渔无语,不与傻子论长短,她还是埋头干饭吧。
姜渐鲜有一次觉得姜渔说得对:“李兄,殿下平时好说话,但他终归是储君,在外面还是要留些面子的。”他自认为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李寻非不忧反喜:“文死谏武死战,我若是因为忠言逆耳而死,青史也会留名的。”
姜渐也不想再劝他了,这人跟他父亲现京兆尹李明居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论官史之丰富,大陈自开国以来,无人能出李明居之右。
倒不是说他如何丰功伟绩,指的是品级跨越之大。
科举入仕之后,先是从个小小的主事做起,然后升得飞快,做了吏部侍郎。
因为弹劾宋贵妃后宫干政被贬,做了某个不知名地方的县令。
后来又升任刺史,过了两年又被想起来,调到京中任职,然后死性不改,又在朝堂上怒斥皇帝色令智昏,又被贬去做边远地方的长史……
一直以来,循环如是。
皇帝杀伐果断,比谢闻的脾气还要差许多,而李明居,说话的直接程度,又比李寻非厉害许多。
皇帝没一个不如意,就把李明居砍了脑袋,已经可以说是少有的明君。
姜渐本来想立刻就走,但姜渔坚持不能浪费,一定要吃完。
外面卖花女郎的声音忽近忽远,陈人尚美,男子簪花也为常态,这源头还是从顾梅章父亲顾月怀兴起的。
据说当年的顾月怀年少及第,本来是可以做状元的,但因为太过俊美,硬生生成了探花。
见过他的人没有不称赞他的相貌的,现在的顾梅章,正当盛年,样貌肖其父,但还是不及当年满楼红袖招盛况。
顾梅章相貌秀美太过,身高又略显不足,就少了那么些英武之气,性格也不如,比不上顾月怀君子如玉的美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梅章也算是响当当的美男子了,虽然没有多少年轻娘子拿他当梦中情郎的。同样是男生女相,当年的常之华中状元时,就很受欢迎,可见相貌也不是唯一标准。
兄妹三人回到家里,姜祭酒又被学生请去赴宴。
反正殿试不会有人淘汰,有许多人都早早庆祝了起来。
这还不算什么,再等小半个月,殿试过了,那时候三甲状元榜眼探花都出来,玉京城几乎是天天都有宴会,上到皇帝太子亲王,下到附庸风雅的富商,人人都要做个东,表达对读书人的赏识和喜爱。
十年寒窗无人问津,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怪不得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往里面挤呢。
姜府肯定也是要设宴的,人数只会比姜濯那天只多不少,毕竟姜祭酒,也算是这些新晋进士们的半个老师。
姜浮最近换了个院子,是姜渐提议的,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新地方她还是很满意的。
新住所离引得活水不远,在屋子里,从窗户就可以看到清澈的小河,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往外面流去。
水边种了不少花,正到了开花的时候,香气扑鼻,招来了不少蜜蜂和蝴蝶。盈枝老是担心,蜜蜂会蜇人。
牌匾上是姜浮自己写得四个大字,露花倒影。
姜浮暗想,难道是因为最近对她太凶了,所以才给她的补偿吗?
雪簇好不容易去一趟府衙,姜浮让她回去看看,直到快日落才回来,还抱着一个花盆,里面栽得不知道是什么话,玉色明轻,花色莹白,层层堆积如塔。
姜浮不太认得花草:“这是什么花?”
雪簇把花盆放下,有女使接过去,准备铲子等物移栽。雪簇皱了皱眉:“这是白雪塔,太子殿下让我带回来的。”她压低了声音:“好好的,让我带盆白花干什么呀,真不好看。”
姜浮被逗得笑了一下,白花冷淡,无人爱怜,空占牡丹芳名。
几个小女使叽叽喳喳吵了起来,盈枝:“哪里不好看啦,这个开得这么大,多漂亮呀。”
雪簇道:“大就好看啦?”
她们几人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好看,一派觉得不好看,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这赏的人可是谢闻,无论喜不喜欢,都要好好养起来。
她特意令人询问了花匠,得知这花并没有想象中娇贵,耐早春寒,生长势强,需要注意得是不耐高温,夏日要注意一些。
姜浮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只手撑着脖子,那株白牡丹在万紫千红中格外显眼,随着微风微微摇曳身姿。
早上的太阳就有气无力的感觉,傍晚时分落起雨来,绵绵小雨落,万物生,也没发出什么细微的声响。
姜浮想起今天,在那间酒楼,外面有小女娘细幼的声音传来:“卖花嘞……卖花……”
那时候谢闻就一直看着自己,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提醒他,然后李寻非就拍桌而起了。
她不禁想,那时候,他是不是在思考要买什么花送她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发出淅沥沥的声音,夜幕降临,雷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把漆黑劈成两半。
一雷惊蛰始。
春雨贵如油,盈枝没见过世面似的,在哪里大呼小叫。
“打雷了打雷了——”
妙嫣笑着训斥她:“鬼叫什么,没规矩,别吵到娘子了。”
姜浮默默收回了所有思绪,春天早已经来了,这一声雷,才不是开始。
第38章 公主
姜濯还真有点运气在身上, 从倒数第二变成了二甲靠中间的位置。早上有宴会,中午也有宴会,晚上还有宴会, 闻喜宴, 相识宴, 樱桃宴, 同学的,老师的, 官方的,自己的,一天三顿都不用吃家里的了。
姜渔其实不太能理解, 姜濯平时吊儿郎当的, 官场如战场,如履薄冰,一步错深渊万丈,怎么他还一门心思地往里跳。
姜濯不像姜渐, 每次都摆着脸让她不要多问, 笑嘻嘻跟她解释:他思来想去好久, 才发觉还是吃官饭最好。
姜濯:“先不说别的,就说这休沐一事, 小鱼儿知道吗?”
姜渔很诚实摇头,她就算在家里, 也总不和阿耶见面。阿耶见了她就要唉声叹气, 她也不乐意往跟前凑。
姜濯的目光又看向姜浮:“阿浮总该知道吧?”
姜浮笑道:“按照大陈律例, 我朝官员十日一休沐。”
姜渔撇撇嘴:“十日, 这也累了吧,一点儿都不好。”
姜浮道:“什么呀,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除了十日一休沐,春节、清明、冬至各假七日,元宵、中秋各假三日,三月三、端午、三伏、中元、重阳各假一日,皇帝诞辰放三日,皇后太后太子诞辰各假一日,另外春天有半月的给田假,秋天有半月的授衣假,这还不够吗?”
姜渔在心里计算,啧啧赞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假期都比旁人多。”
姜浮道:“这些还只是规定的,官员家中有事,还可以请假。儿子行冠礼假三日,子女嫁娶假九日,省亲假十五日到三十五日不等。”
姜渔道:“那俸禄还是照领吗?”
姜浮:“当然了。”
姜渔连声叹气:“原来当官这么好,我也想做官。”
姜濯哈哈笑道:“我们陈,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官了,阿渔努力读书,说不定也可以入朝廷做事。”
他话刚说完,又要准备去赴宴了。
妙嫣手巧得很,不光绣工一绝,还会用柳条儿编篮子,盈枝和雪簇都在那眼巴巴看着,给她递柳枝。
雪簇说起上回在应逐星那儿听到的趣事:“我之前听应副率说,她弟弟把把扶月王储给打了。”
姜浮愣了一下,应逐星是应大将军的独女,并无亲兄弟。姓应的比较有名的,应该是她的堂弟应无忧。应无忧带兵镇守林州,那地方和扶月相近,让他护送扶月王储来玉京,也对得上。
但这两国邦交是大事,怎么把人家王储打了。
姜浮起了兴趣,问道:“应小将军为什么要打人家王储呢?”
雪簇一五一十道:“信上说得是,扶月王储行为不端,半夜欲行不轨之事,应小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人打了。”
姜浮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扶月王储对应小将军欲行不轨之事?”
盈枝也咯咯笑个不停:“扶月王储和应小将军不都是男人吗?怎么能行不轨之事?”
雪簇见到众人都不信,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可是从来不撒谎的!
“怎么不能啦!你们没听过说书的吗?这世上可多这种事情啦,有那种男人,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面养男人的呢。依我看,这个扶月王储就是那种人,不过这样也好,陈就不用和亲了!”
雪簇还是挺喜欢明华公主的,并不想让这么一个和善美丽的公主远嫁他乡。